可是对方显然很有诚意,第三天又亲自将电话打到了浅浅办公室。见面的时间是晚饭,地点还是那家日式料理店,浅浅下班之后,就直接赶过去了。
“黎经理,您可是贵人事忙,不好请啊!”略带些调侃的开场,陈总裁已为将今天的谈话营造了一个远比上次轻松的气氛。
“总裁哪里话,您的时间自然比我宝贵。实在上头已经不让我接触这个项目,不好贸然来见您啊!”浅浅心中暗想,也许穆氏果然已经掌握了美锐的软肋,一定要小心应付。
“那位美女总管的确手段伶俐,不过陈某实在是要有负穆总的一番盛情阿!”陈总裁笑了起来,“上次见面,我便爱慕黎经理是少年英才;所以冒昧请你过来,我们若是能将合作谈妥,不是双方都得利么?”
陈总裁在商场上摸爬了十数年,最后还能坐上美锐的宝座,应付浅浅这样的晚辈,可谓不费力气。他看似轻松地说这话,眼睛却盯住了浅浅,只凭那面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便准确抓住了浅浅的心思——少年人的好大喜功,便是他要利用的机会。
陈总裁适时表态,“我是很有诚意的,不知黎经理意下如何?”
“那么,我们就……”
“不急、不急,我已经订了这里最好的刺身拼盘,我们还是先吃再说!”眼看鱼儿已经上钩,陈总裁顺势收线。
浅浅倒也真有些饿了,索性客随主便。
精美的料理盛在柳叶瓷盘里一道道端上来,身着和服的女子捧来暖好的清酒,古香古色的瓦瓶,丝毫不做妖娆。
浅浅看那瓶子,一时心爱,伸手取了过来细细赏玩。
陈总裁笑着递过同色的杯子,“这酒是上等的久保田万寿,可惜这儿不是樱花浪漫的京都,黎经理还要对着我这个老头子……不过,还是请多多饮上几杯吧!”
只听这话,对方倒也是个风流人物,浅浅凭添了几分好感,渐渐不再拘束。他原以为这清亮亮的酒没有什么烈性,仰头喝下一整盅,辣味居然从喉底窜到舌尖,还险些呛出眼泪。
“黎经理是第一次喝这酒?难怪要上当呢。”陈总裁大笑了起来,说出这话的口气已经近乎挚友。
菜肴实在精致,浅浅却独爱上了那酒:淡淡香香却不温柔,像个有些脾气的佳人,叫人欲罢不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期间陈总裁不断劝酒,又说了许多闲聊,却始终不见有商谈的意思;浅浅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桌上却又多出两瓶来。
陈总裁替他添酒,一面笑着解释,“这喝酒的杯子,按例是不能空着的,好在这酒其实不醉人。”
浅浅有些盛情难却,又喝了几杯,才抓住间隙开口,“陈总裁,我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谈谈合作的事情……”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浅浅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撑着桌面甩了甩头,却没有清醒了一些。
陈总裁从面前的酒瓶倒了酒,含笑喝了一口,“到底是刚刚出道的孩子,也不留个心眼,穆凯不是已经暗示过你么?我原本以为你是来投怀送抱,没想到你倒真的一无所知呢。”
浅浅觉得头晕得不行,听着这话愈发觉得糊涂。
“不过,你要不是这般懵懂,穆家那小子也不会防我防得这么严吧?”陈总裁伸过手来,慢慢摩挲着浅浅的脸颊,陶醉地发出喃喃叹息,“这等样子的相貌……”
浅浅这回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陈总裁不是好人,倒是个好男色的。
糙老的手掌伸进了自己衣襟,胸口白皙的皮肤被陌生人肆意亵玩着,浅浅只觉得阵阵恶寒从脚底升起,想要后悔,却是来不及了:冷汗一出,头不晕了……身体却动弹不得半分,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眼见着那手已经伸到自己腰间,正在往下滑去……耳边的污言秽语,因为激动变得怪异尖利,愈发的不堪入耳……腰扣已经松开,上衣也被褪到臂弯……
浅浅看着自己被人轻薄,却连挣扎都不能够;心里又恨又急,向来坚强的他,精神几乎就要崩溃!
“总裁,外面有位先生找您。”女人的声音,是先前的和服女子。
“滚!我不是说过,谁都不能过来打扰么?”陈总裁勃然大怒,选了自己公司的地盘,居然还会被打扰?
“陈总裁,穆某知道属下在跟您谈合作,特意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门外响起的话音,仿佛天籁。
陈总裁一愣,低低咒骂了一句,不情不愿放开了怀中的美味。
穆凯进来看到一室凌乱,脸色立刻就变了;陈总裁坐回桌旁,镇定自若,任他走过去替浅浅收拾整齐衣服。
穆凯扶着浅浅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笑笑。
——说是笑,透出的泠泠杀气,却叫浅浅都瑟缩了一下。
“陈总裁,我受人之托要问您一件事情:我上周出差到法国,遇到美锐前总裁的大公子倪敏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讯,更不知道您已经接手了集团,他要我问您,他爸放在您手里的遗嘱是不是没有了?”
陈总裁端着酒杯,抬头笑道,“敏然许是记错了,我并不知道老总裁有什么遗嘱。”
“那也不要紧,倪公子也猜您贵人多忘事,所以他那里倒还有一份。陈总裁自便吧,我们就不继续叨扰了!”穆凯说完,仿佛没有看到对方脸色巨变,扶着浅浅径自走了。
将浅浅放进车里,替他帮好安全带,始终没有一句话,甚至连对视也没有。
穆凯开着车,路灯飞快地向身后退去,他的铁青脸色和沉默,让车厢里的气氛也一并凝重起来。
“凯……”浅浅怯怯开口。
穆凯不可能没有听见,他不说话,是因为生气浅浅给自己带来的危险——
早在美锐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总裁继承时,他就请人调查姓陈的;结果拿来的不算晚,却让穆凯后悔不迭:陈总裁的人品不提,只他对于男色的喜好,就足以让穆凯对前一天接触过对方的浅浅强行展开保护伞。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算漏了,要不是今天下班时打电话找浅浅要资料,后果是他不敢想象的。
“凯,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浅浅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不管穆凯是不是讨厌他,起码他今天赶过来救了自己。
“你明天开始不要上班了,我会负责你到英国以后的所用费用,直到你再毕业。”
不想浅浅再出任何问题,刚刚进门的那一幕,已经让他体会到了窒息的恐惧;那些从心底涌出的杀意被他努力压抑,可是再晚一步,浅浅也许受伤,姓陈的却一定会性命不保!
“凯,这不公平,我没做错什么!”一慌乱,先前的掩饰全都作废,浅浅立刻捂住了嘴,还是被穆凯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穆凯将车停在路边,大声质问,“你居然觉得自己没有错?”
“有错大家有!”浅浅虽然心虚,毕竟年轻,还没学会息事宁人,“我是觉得那个老头恶心,可是你自己不是照样在办公室里,和那个宝儿……总之,你们都不是好人!”
“你居然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穆凯有些无法置信,原来自己在浅浅心里已经肮脏到了那个份上,居然会跟一个想要强暴他的人没有分别?!
“好、好、好,很好……”穆凯越想越激动,突然在方向盘上拍了几下,猛地推开车门下去了。
终于要把一切事情都说开么?浅浅抖着手解开安全带,推门跟了下去。
“穆凯你站住。”浅浅冲了上去,“要是以前的凯,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可是你不配,一个没有感情而放纵欲望的男人,不值得我的服从和爱慕!”
大声地吼出了心里的话,浅浅没有酣畅淋漓的感觉,反而觉得心被自己扯得生疼:否定了穆凯,就是否定了喜欢穆凯的自己,这样子的一吐为快,他宁愿不要!
穆凯彻底愣住了,身前叫嚣着的孩子,晶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就算被人欺负也不曾见到的泪水,总是轻易地因为自己而簌簌滑落。
浅浅退了一步,声音不再激烈,“当我想到你们都是一样的,我就觉得恶心……可最好笑的是,除了你,我居然想不出来还可以向谁求救!你知道么?”
“浅浅,我……”穆凯看清了浅浅绝望眼神里,满是信仰破灭的悲哀。
“我想不出来!即使我对你已经彻底失望,我还是没有办法不依赖你!”
扶着车身慢慢下滑,浅浅仰头看着暗蓝的夜幕,泪水浸湿了面颊;穆凯沉默,他开始后悔安排了办公室的那一场戏。
“怎样都好,谢谢你今天赶过来。”浅浅抬手抹干了眼泪,站起身来,“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凯,如果你真要娶芮琳姐,记得对她好一点……给不了‘真心’,至少给她些‘实意’。”
物伤其类,浅浅同情那个女人,他看得出来郑芮琳也是真喜欢穆凯的——爱上了‘无心’的穆凯,彼时心碎,只是他们终要付出的代价。
已经是深夜,一阵风吹过渐渐清冷的街头,卷走了脚边几片枯叶……
“我会提前回英国,你不用担心,我会当这一切都是场梦。”浅浅抱紧自己冰凉的身体,绕开了穆凯,低头朝车子走过去。
——凯,如果真是梦,你可知这梦是从何时开始?梦里的人,真的自始自终只有我么?
浅浅不问,因为有些事情,知道了也许比不知道好;可是真要知道了,却还不如不知道。
第十四章
“莱茜,给我泡杯咖啡吧!”
浅浅路过莱茜的身边,笑着开口,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这是莱茜第一次看到勤奋的黎经理迟到,虽然只有半个小时;当他出现在部门里的那一瞬,依旧西装革履、精神焕发。可是,莱茜却能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不一样了。
“经理,您的咖啡!”
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莱茜看着从文件里抬头的经理。
“谢谢,你坐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浅浅示意莱茜坐下,手指交叉着平放在桌面,笑着开口“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明天开始,这个部门暂时由副经理负责,总经理会在最短的时间安排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的位子。”
“经理,您要离开?什么时候决定的?”莱茜惊得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慢慢坐下,“……我的意思是,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嗯,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协助副经理,我很信任你,莱茜!”莱茜虽然偶尔也会出些小状况,浅浅平心而论,她的资质和干劲,在新人之中却是十分难得的。
被上司用如此诚恳的语气托付责任着,莱茜抬头对上那信任的目光,原本应该骄傲的她,却只有一种强烈想哭的感觉。
躲在洗手间里,用水冰凉了哭红的双眼,莱茜知道自己没有挽留的资格,只能默默将最后的交接工作做好,免得经理不能安心离开。
“好了,莱茜,这是所有还在进行中的业务。”浅浅将一叠资料递给莱茜,“副经理那边我也已经交待过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请示总经理。”
正要转身离开,浅浅忽然叫住她,“莱茜你上次不是很喜欢这个么?拿到你的办公桌上去吧,就算是替我照料它好了。”
经理将精致的小花盆递了过来,嘴角有温柔的笑容——这就是最后的相处了么?莱茜的眼圈又开始泛红,她接过来,连忙低头出去了。
浅浅将一切安排妥当,抬起手来看表,才发现自己直到最后一天,都还在为穆氏加班。从穆氏大楼里出来,浅浅按照习惯步行去几百米外的公车站。深秋的S城,早晚总是格外湿凉,他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离开那灯火霓虹的市中心,慢慢走向旁边的小路。
浅浅拐了个弯,显然比方才僻静了不少,只有车辆偶尔经过。
默默数着过去的路灯杆,橙黄的光线照上人行道,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缩短着;没有人知道,他总是挑着灯下走,是因为怕黑,他数数,是因为更怕黑夜里的寂静。
车灯的亮光在身边飞闪而过,思绪漂浮开来:他还记得第十四根转弯的地方,正是凯当初堵截他的地方。那个时候的他,总是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想方设法进了凯的公司,仅仅是希望能够帮凯分担一些辛劳……
“您是黎谦先生么?”
浅浅愕然抬头,居然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
“我们老板请您过去坐坐,请吧!”
……
第二天傍晚,穆凯接到绑匪的电话,是在穆家上下几乎为浅浅的去向找疯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
“穆凯先生,黎先生目前在我们这里做客,我们老板吩咐过要好好招待他,你们不用担心。”
对方说了这一句就挂断了,显然经过处理的声音,只说明了一件事情:浅浅被绑架了!
昏暗的房间里,浅浅被蒙住双眼,捆绑着扔在了角落地上。那边角落里交谈的声音很轻,却并没有因为浅浅的清醒就有所顾忌。
“豹子,老板为什么不叫我们立刻开条件?”
“说是让我们得手后,只要隔天吓唬他们就好,其他的事情,等老板吩咐。”
“真看不出来,一个职员,就能左右穆凯?他可是出了名‘杀人不眨眼’的主。”
“嘿嘿,老狼,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身细皮嫩肉多值钱!”
“原来是位‘兔儿爷’……真寒碜人哟!”
“咱们是讨厌这种人,可是老板们都抢着要啊……嗬嗬……”
“敢情咱们老板是因为没得手,恼羞成怒啊?难怪舍不得让他多吃一点苦呢,哈哈。”
“都别说了,各自顾好本分,都回去!”
最后出现的男子,厉声喝止了众人,显然就是这帮人的头目;浅浅估计得八九不离十,绑架自己的,就是‘美锐’的陈总裁。
穆凯再次接到对方的电话,没敢通知好不容易才肯去休息的父母,只是交待了穆楚几句,就开车出去了。
“你这么晚过来吵醒我,就是为了一个失踪了几天的职员?”宝熙穿着睡衣,包着毛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的可爱模样,让那质问语句,空有语调而没有气势。
“宝儿,帮帮我。”
“我不会出手的。你不是急着要‘摆脱’他么,死了不是最好?”宝熙打着哈欠,随意摆摆手,就要起身回房。
穆凯知道,宝儿从来说一不二,普通人的生死,在他眼中犹如草芥。情急之下,穆凯伸手去攀宝儿的肩背,毛毯被拉下来的同时,刚刚还昏昏欲睡的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袭眼’、‘封喉’、‘击腹’,接连三招已经攻向了他。
穆凯曾经蝉联校际散打冠军五年,如果不是回国,他还会继续下去,可是面对宝熙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世家公子,一时半刻也只有自守之力。接下拦腰一脚,穆凯终于摸到个靠垫,扬手砸到宝熙脸上,勉强跳出战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