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从来没有认可过自己这份感情，不是老早就清楚的事情么？要念念不忘的是自己，要从英国追来的是自己，要无视他三番两次拒绝紧追不放的，也是自己……

明明可以放弃，却一意孤行要让凯爱上自己，不也是他浅浅么？即使凯会去找一个女人，自己也是没有权利和立场干涉的啊。

可是，虽然心里委屈，虽然看着难过，可是无论如何，只要凯一天没有和那女人结婚，他都不要放弃！

再睁开眼，已是早上八点，浅浅吓得翻身起来就要往公司赶，却在床头看到几颗药片和一张字条，‘我替你请了上午的假，药可以减轻头疼。’

虽然没有署名，浅浅一眼就能辨出是穆凯的字迹，他忽然想到：昨天跑去酒吧的原因，正是因为凯要和那女人出去约会……

——他是抛下那个女人来的？凯还是很在乎自己吧！

浅浅将字条攒在手里看了又看，小心叠起放在了皮夹的最里层。

一个小时前，穆凯出门前去浅浅房里察看了一下，特意给他留了字条和药，就开车到了公司。

“总经理，今天上午美国那边的代表会来商议合作案，周经理也已经跟您约了时间；下午还有分部的主管还要来汇报工作。”

从秘书那里确定了一天的安排，穆凯喝完一杯咖啡，就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午间休息的时候，穆凯特意给郑芮琳打了个电话过去，为着昨天的事情表示歉意：他们都是执掌着一大家公司的人，即使算不上日理万机，平时要抽出时间在一起吃个饭也不容易。何况，他还为了浅浅把人家晾在了饭桌上。

“不过是一顿饭，我哪里就那么计较？”郑芮琳笑了起来，“倒是你的那位学弟，不知后来如何？”

“不过是小孩子遇到些事情，一时胡闹罢了。多谢你的关心！”

穆凯此时深感裴允颜的眼光不错：若是换了修养略差一点的女人，只怕当场就要翻脸，哪里还会管你‘学长学弟’?

“凯，你对我总是这么客气。”郑芮琳笑道，“是不是生意做多了，倒觉得唤我‘郑总裁’比较舒服？”

穆凯一愣，听出了里面的撒娇意味，“芮琳，你若觉得我是有意疏远，不妨在我母亲面前告上一状，只怕我就处境凄惨了。”

“你当我是不敢？”郑芮琳轻笑几声，认真说道，“我看穆伯父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裴允颜那艘豪华游艇里还有我的赞助，不如咱们改日借来，陪着老人家好好乐上两天？”

“果然是个好主意。只是这事还需你来出面，我妈总也不放心爸爸出去。”穆凯心里十分赞同，长辈面前也是给芮琳些表现机会。

“伯母那边我去说吧，出去走动对身体很有好处的。”

当晚，郑芮琳果然打来电话，穆振华年轻时就酷爱海上运动，连连称赞这个未来媳妇深知他意。大家商议一下，就定在了这周末出游。穆凯原本还以为浅浅不愿见到自己和郑芮琳相处，一定会借故推托，哪知他立刻就兴致勃勃地拖着穆楚去买游泳装备了。

出海这天，果然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游艇已经停在了港口，郑芮琳已先到了一步，还安排了两名医护人员，随时照看老人们的身体。大家弃车登船，先在甲板的凉棚里坐了下来，穆楚好奇心重，拉着浅浅一头钻进了控制室。

游艇慢慢驶出，朝着海中央的景点小岛开去，转眼就漂浮在了茫茫一片的大海中央。

“伯父伯母，海上风大，我们还是先进去坐坐，等靠岸了再出来。”郑芮琳过来搀起穆母，和穆凯一道扶着老人家往船舱走去。

船舱里特意腾出了空间，郑芮琳请老人家在沙发上坐下，旁边的大提琴三人乐队就开始了演奏，正是上次穆母参加音乐会，盛赞过的柴科夫斯基选曲《胡桃匣子》。

穆母看着对面的丈夫笑道，“芮琳这孩子就是这么细心，我倒觉得凯儿有些般配不上人家了。”

“难得你会说儿子的坏话，只是般不般配，他们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老一辈能够说了算的。”穆父笑着点头：郑芮琳精干里又不失温婉的个性，早已赢得了穆家二老的喜爱；穆凯若要娶妻，一定非她莫属。

“既然如此，我就催着凯儿早点上门提亲，省得这么好的媳妇被人抢去啊！”穆母拉着郑芮琳的手，笑容满面。

穆凯有些不太自在，“爸爸妈妈，我们还是好好听听音乐，不要白费了芮琳一番心意。”

“噢哟，芮琳啊，你看你还没有进门，我家凯儿已经向着你了，以后一定是心疼老婆得好男人哦！”

穆母不肯作罢，夫妻俩一齐大笑起来，任凭郑芮琳平日何等镇静，这会子也羞得满脸通红。浅浅跟穆楚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天伦和睦图’。

浅浅注意到穆凯的手臂亲昵地环住了郑芮琳，他真想冲过去分开两人，却只是咬着嘴唇撇开了脸。

穆楚笑着凑了过去，拿起点心摊卧在沙发上，“哥，你们这里也不错啊，有吃有喝还有节目，外面海风好猛，浅浅都快要被吹走了，还好我眼明手快啊！”

“就你会邀功！浅浅好歹也是个男孩子，轮得到你救？”穆母唬着脸跟穆楚说完，转头招呼浅浅，“不过进来了就别再出去，海上就是挺危险的。”

浅浅靠着穆母，也在穆凯身边坐下；郑芮琳陪着穆父说话，完全没注意身后那道烁烁目光，恨不得将她烧出透明窟窿。

海水渐渐变得清澈，一座小岛出现在了前方，不久游艇在酒店的港口靠岸，稍事休息，门外早有专车等候。顺着弯弯曲曲的公路过去，四面都是花木茂盛的山壁，大家坐在车上说笑，导游是个精灵活泼的小姑娘，在旁边讲述着岛上的风土人情。

车子穿过一个隧道，眼前豁然开朗的是片凹地，便是藏在岛中腹地的城镇——这片连绵的小岛全年气候温暖、景色宜人，优美的沙滩海景，历来就是S城游客避暑赏玩的好去处；岛上的城镇大半已被开发出来修建了各种度假设施，少数却还保留着乡土风光，靠近山边的房屋错落在田野间，远远看去，颇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情致。

车子在城里转了一圈，看了不少风光景色，最后在一间大型水产市场的门口停下。

导游笑着开口，“这里最著名的就是海产，不过目前是禁渔期，大多游客都没有福气一品珍鲜，多少有些遗憾……”

穆楚苦着脸叹道，“唉，早知道我就带些鱼片过来，解解馋也是好的！”

“小楚别急。”郑芮琳朝那女孩笑了一笑，“我去年这个时候也曾跟朋友来过这里，你还是说重点吧。”

“其实，我们本地人却知道，现在才是真正大快朵颐的时候。”看着大家的不解表情，女孩神秘一笑，“这里的特产并不是一般的海鱼，而是各种虾贝。这座市场里，就有今早刚刚打捞起来的大蛏子和花蛤，还有海蟹和泥螺，可都是全岛最新鲜的，另外……”

女孩不紧不慢地介绍着，圆润的嗓音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一把刷子挠过穆楚的心头。别的且不说，他从小最爱吃的就是蛏子；东西倒不稀罕，可超市酒店里的那些一律因为泡水过渡而发着白，却每每叫他扫兴而归，今天可算是要如愿以偿了。

穆家父母不能多吃海产，采购任务就交给了穆凯他们，穆楚早已迫不及待地催促司机打开车门，带头冲了进去。郑芮琳按着从小姑娘那里打听来的价钱，跟摊主们要价砍价，俨然就是一名合格的家庭主妇。穆凯站在她的身边，体贴地接过她挑选好的商品，犹如陪伴妻子出来采购的丈夫。

浅浅怔怔看着两人牵手走开的背影，死死攒紧了十指，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

——好想拽过凯的肩膀，把那个女人轰走：凯是他的，她凭什么得到那柔情缱绻的注视？为什么只因为自己是个男孩子，就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凯浓情蜜意？好想回去英国，好想回去利物浦的别墅，只有在那里，凯才是浅浅一个人的！

“浅浅，你快来看，这里有好多干海货哦！”穆楚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这一幕，兴致勃勃地从附近的摊位前招呼他过去，“哇，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瑶贝……老板、老板，给我来一斤！”

穆凯赫郑芮琳在鲜货区转了一圈，采购了不少东西，回过来看到穆楚还在拖着浅浅满场乱跑，不禁相视一笑，索性站在门口等等。

“芮琳，多谢你费心安排。来这城里，也是你事先要求的么？”穆凯诚心替家人道谢。

郑芮琳抬手，江垂在耳边的发丝拨回，抿嘴一笑，“我倒没有想到，酒店安排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她的一番话，就把你弟弟馋得不轻，真是‘营销学’的活学活用。”

“要比经济之道，谁也比不过郑氏总裁。”穆凯了然于心，淡淡补充，“我不过偶尔提过楚的爱好，你就能如此周到。这一次，便是我最最挑剔的弟弟，也说不出你的不是来了。”

郑芮琳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凯，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不这样，可好？”明明是低了头，却没有半分谦卑感。

“不，芮琳，我喜欢你这样。”穆凯伸手搂过她，在耳边轻语，“这样聪明的女人，才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不会黯然失色。”

带着霸气的情话，惹得郑芮琳在穆凯怀里一阵娇笑，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远处，浅浅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穆凯，他不动神色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不觉，牙齿已经将下唇辗破，鲜红渗了出来，微腥的味道在嘴里慢慢透开……

众人带着海产回到酒店，立刻有服务员将东西送到厨房，大家回房整理好下来餐厅，被大厨精心烹调好的海鲜，配着其他精致的菜点，早已经摆满一桌。大概因为是自己亲自采购回来，又的确十分新鲜，这些菜肴吃起来分外的鲜美可口，就连对虾蟹敏感的穆母，也喝了几碗用嫩虾配着小黄瓜烹煮成的清汤。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才是正式驾艇出海。

这附近不同于靠近大陆的海域，没有来自城市和货运港口的污染，清澈的海水日夜拍抚着嶙峋礁岸，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上，处处都是尽情嬉戏着的游客们。

游艇在海上破浪而行，浅浅站在船头，握住栏杆轻轻闭上眼睛，迎面而来的海风微微发凉，它们掀起他的衬衣、擦过他的身体，仿佛要托着他向那天边飞去。

“浅浅，站在船头看看风景还不错，这么吹风可不行啊。”身后响起的声音，微微不悦，是穆凯。

‘你还会在乎我么？’浅浅转过身去，却没有这么反驳，只是不说话地看着穆凯。

穆凯注意到，风徘徊在浅浅身边，衣袂飘起来，下面是苍白的皮肤，从那不停拍动的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腕，显然又细弱了不少；他的肤色，已经完全恢复了真实的白皙，却因为最近持续的失眠，失掉了最后一点血色；纤细的脖颈被乱舞的黑色发丝包裹起来，平静的脸上具有一种绝望气质的美。

“浅浅，进去吧，海风伤身。”

穆凯不敢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视，那里面隐藏着的火焰，是自己不能触摸的温度。

“你，是真心和她在一起么？”

浅浅问完，随即笑了。

——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明明知道不该问的；可是任何理智，都压抑不了嫉妒焚噬内心的痛苦。

浅浅低下头去，他在等，等凯承认或是否认，虽然他知道自己要的不只是个答案；

穆凯不想回答，因为浅浅问这话时，他的表情已经说明：无论怎样的答案，都不可能让他满意。

“她是个好女人。”说出这几个字，穆凯径自转身离开了。

驾驶员将船开到海中央，穆父开始坐在甲板边钓鱼，穆母拿着扇子和阳伞在他身后；再过去两块礁石就是珍惜鱼群观赏区，穆凯换了潜水服，和郑芮琳一起下了水；穆楚不会游泳，就在驾驶室继续缠着驾驶员问这问那。

四周很安静，只有海鸟的低鸣夹杂在轻拍岩石的波涛声中。

浅浅靠着栏杆坐着，许久，只是静静着仰头。

[caihua/qiu]

第十二章

周末的出行十分愉快，郑芮琳被穆氏夫妇在家里提到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眼看着穆凯和郑芮琳出双入对，浅浅消沉了一段时间，又重新变得活泼起来，比以往更加坚持和凯的相处——

没有想过要放弃，如果只是因为一个郑芮琳的出现，就把凯拱手让人，那他也就不是他了。

既然凯的身边那个应该属于他的位置被抢走了，那就抢回来好了！

他要千方百计地留在穆凯身边；他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那个女人赶走；他要大声告诉凯：你是我的，只可以喜欢我！

浅浅始终相信，自己在穆凯心中是特殊的。

爱情可以使一个人长大，用在浅浅身上，则更加深刻一层：往日在穆凯面前只会嘻嘻哈哈的少年，已经渐渐收起了他的那份纯真和小机灵，取而代之的，是他慢慢显露的真实城府和心机。

不再是小孩子的死缠烂打：上班时，浅浅从偶尔的晚起开始，到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大叫着‘我要迟到啦’推开要出门的凯冲到马路上，于是自然而然地搭上顺风车；工作时间，以副经理的身份上来汇报部门工作，成了浅浅的职务范围；邀凯吃饭，被回绝就微笑着说‘没关系’，凯改天一定主动来补偿他，吃饭的时候要很开心，最好还能像以前那样撒撒娇；空闲时做的糕点一定是凯喜欢的，而且总会多出一份，不管有多晚，一定要亲手拿给凯……

只是，机敏如穆凯，日子一长，还是感觉到了浅浅的改变。

当某一个假期的午后，他走到窗前，看着在花园里除草的少年，忽然就意识到——

不知不觉，浅浅的笑容已经充斥了他的每一时段；不紧不慢的，浅浅接近他的方法，已完全不似当初的那种巧取横夺，居然让自己几乎没有察觉来抵制；听到浅浅、看到浅浅，和这个少年自然的嬉戏打闹，已在渐渐成为他的习惯！

可怕的‘习惯’，像被种子一点一点吸进去的水，除非粉身碎骨，再也剥离不出来……

一向镇定的穆凯，此时终于也慌张起来：想要借助郑芮琳达到的效果，为何反而成了浅浅行动的动力？

穆凯慌张，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给浅浅想要的。他不是不想爱，而是不敢再爱；爱一个人太苦太累，被他这样的人所爱，应该也不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爱情’这个东西，他追逐了二十余年，也就痛苦了二十余年；他甚至从浅浅的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那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痴心无悔，穆凯珍惜浅浅，所以不希望他再继续沉沦在这份没有指望的情感之中。浅浅还年轻，还不知道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他所无法承受的——也许就像自己，赔掉了一颗心，从此不能再爱任何人。

他们之间，每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可是，究竟要怎样做，浅浅才会相信，当初自己在英国的放浪形骸，只是一个失意人一时的自暴自弃，而非出于对他的爱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