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我知道了，您不要生气。」莱茜低下头去。

浅浅意识到自己难免波动的情绪，让方才的话说得太重，连忙道歉，「莱茜，我刚刚说的话可能太过严厉，你不要放在心上。」

莱茜原本担心自己会因此给浅浅留下坏印象，完全没想到经理不但不生气，还会这么体贴的安慰自己。

她脸一红，点点细声开口，「谢谢经理，我先出去做事。」

浅浅微笑颔首，莱茜心里小鹿乱撞，连忙低头出去了，那张报纸就匆匆留在了浅浅桌头。

伸手拿了过来，浅浅看着那才情并茂的新闻稿，无奈笑笑：媒体也算神通广大，不过是刚刚开始通知穆郑两家的亲戚朋友，只怕有些人家还没有来得及，倒是在报道里先知道了这桩喜事。

果然是喜事，穆父感叹儿子的速度让他们措手不及，穆母高兴得当场将带了四十年的玉镯褪下来，亲手给郑芮琳戴上手腕；穆楚看浅浅埋头吃饭，急得在餐桌下猛踩他的脚，浅浅好半天抬起头来，开口送出的，却是笑容和祝福。

浅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小孩，懂得顾识大体；他甚至不相信，自己原来这么会演戏：初时的震惊、缓来的心痛，恍神、压抑、无言；最后那些违心的话语，自己真是笑着说出来的么？他爱着穆凯，她也爱着穆凯……穆凯不爱他，也不爱她……这个永远绕不开的局，却有个简单的结果——穆凯选择了郑芮琳。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必再问，什么也不必再说。穆凯从前不给他机会，现在当然也不会。恍如南柯一梦，只是沉浸在那美梦里迟迟不肯醒来的，正是浅浅自己：原本从头至尾，一直就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穆凯将订婚仪式安排在了半月之后，佳期前夜，穆楚在走廊堵住了浅浅。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认输？」

「楚，我和穆凯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我哥如果真的不喜欢芮琳姐，却娶她进门，你也无动于衷么？」穆楚步步紧逼。

「但郑芮琳是真心爱他，这一点，我们不可否认。」浅浅低头。

「浅浅，我看你一路挣扎过来，为你不值！」字字切齿，「浅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楚，这话，你为什么不去问穆凯？」浅浅凝视着他，无意伤人，「我从未说过我已不爱他，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我要，就能得到。」——好可惜，这个道理，我这么晚才明白；或者说，撑到最后一刻，我居然才肯认命。

浅浅将目光穿过穆楚身后窗户，似要透视那暗寂深沉的夜……

穆楚一拳砸在墙上，下楼开车出去，买醉酒吧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穆凯在楼下，和母亲详细确认了一遍明天的流程，进房躺下已是凌晨一点。

这个夜晚很短，光亮从纱帘后透了进来，已是天明。

「你们快一点，一会亲戚朋友就要来了！」

穆母一身宝蓝旗袍，站在客厅中央，满面红光地催促还在用餐的穆楚父子。

浅浅捧着一大捧玫瑰推开大门进来，「伯母，这个要放在哪里？」

「浅浅你吃过早饭了么？」穆楚没有胆子今天缺席，半夜爬了回来，因为缺少睡眠和宿醉，充血的眼睛红得一塌糊涂。

穆母过去，在他头上猛地敲了一记，「谁像你日上三竿还睡得像是死猪？人家浅浅连婚礼的点心都做好不少了！」

「咳、咳，夫人啊，你的打击面也太广了点……」穆振华大为不满：他昨夜被兴奋不已的妻子拖住聊到几乎天明，起得不比穆楚早。

「妈，仪式要到晚上，您不用这么着急的。」穆凯从楼梯下来，轻松笑着。

穆母回头，看见儿子还是一身居家服，「凯儿，你怎么还穿着这个？快去换上那套礼服！」

她连忙推着儿子上楼，一面皱眉叹道，「都不知道是谁娶媳妇……你们啊，没有一个有浅浅那么贴心！」

「妈，浅浅这么好，你怎么不叫哥娶她？」穆楚本就不忿，干脆抱怨出声。

「你哥要是配得上人家，我就让浅浅嫁给他。」穆母一心都在儿子身上，不做思量，随口回道；穆楚冷哼一声，低头不再说话。

早饭过后，负责宴会的礼仪人员到位，整座宅院被灯光彩饰的装点起来：千盏彩灯被安置到庭院里，金边朱色的双喜字，里里外外也贴了数百；大红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主宅玄关，上面铺满红玫瑰和白百合的花瓣；包括两边的宾客附楼，立柱全部用红缎包裹起来，阳台上垂下无数金边彩绸……

虽然不是正式婚礼，但即使是订婚，也不可以有丝毫怠慢。穆母满意地看着忙进忙出的工作人员，直到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妥当，这才安心下来。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穆宅里一片光影迷离，处处炫彩生辉，喜气洋洋。相熟的亲朋好友三俩来到，管家在门口迎客，穆家二老在大厅里招呼大家，穆楚却赖在厨房陪着浅浅不肯出来。

时间差不多时，门外一阵喧哗，穆凯已经接了郑芮琳全家过来。双方父母彼此寒暄，携手进去，宴会才正式开始。

浅浅从厨房端了点心出来，看清大厅中央挽着郑芮琳四处招呼着的穆凯：他今天一身白色礼服，里面绛红衬衫，配着同色领带，谈吐挥洒，举止间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在他身边，是一身浅紫的郑芮琳，简单可体的衣裙，恰到好处搭配钻石首饰，是从未见过的雍容典雅。

——这样子的一对，才是人人眼中的金玉良缘。

浅浅默默低头，放好手中的盘子，转身回去厨房；穆楚反坐着椅子，下巴搁在靠背上，不停地将手边的点心往嘴里塞。

「我说浅浅，你在厨房忙了一天，做了这么多点心，你怎么不索性把他们的订婚蛋糕也做了？」

「我做不了。」浅浅笑着将刚刚出炉的小薄饼添了一些在那穆楚的盘子里，「你喜欢蛋糕，我改天试着做些小的。」

「你说谎，浅浅，上次爸爸生日，你就做了抹茶的水果奶油蛋糕！」

浅浅无奈，低头给饼干印花，「楚，不要这么不可爱。」

过了今晚，也许解脱的，不只是穆凯一个人——

不管怎样大方，要他亲手为爱人做出订婚蛋糕，看着他对着自己的心血许下给另一个女人一生一世永不背弃的誓言，浅浅办不到；宁愿一刻不歇，做些根本不需要他来准备的宴会小点心，也不要空出这种时间。

外面掌声轰鸣，宴会已经达到高潮，应该是穆凯就要和郑芮琳交换结婚戒指。

浅浅解下白围裙，笑着拉起穆楚，「我们去观礼，你是他的弟弟，他一定想最早得到你的祝福。」

三层蛋糕的旁边，穆凯和郑芮琳被众人包围着，司仪由穆母和郑母担任，双方家长无非是嘱咐几句『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本人就开始交换订婚信物。

浅浅将穆楚推了进去，自己却站在人群的最外层——

透过晃动人影，他看见郑芮琳满脸娇羞地倚在穆凯身畔……穆凯拿起那枚白金戒指，轻轻握住郑芮琳的左手，一分一分，缓缓推上她的左手中指……郑芮琳也为穆凯套上戒指，人群欢呼沸腾，满室的光彩和声音，都聚集在他俩身上……

浅浅抬起手来，不出所料地在脸上摸到一片冰凉。

如果说，爱一个人，就是亲手送他去幸福；浅浅想，自己应该做得很不错了。

[caihua/qiu]

第十六章

仪式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走出大厅的浅浅。

不过寥寥数天，他发觉自己失去了些、改变了些，却是实实在在长大了。而作为他这份成长助力的，正是穆凯留给他的痛，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那就放手吧；如果能够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伤得体无完肤？

外面已经是夜晚，白昼里花草繁茂的庭院，今时在七彩灯光映耀下，有一种奇异的妖娆。一阵晚风吹过，松枝摇摆、树影婆娑，院子那面的秋千架上，赫然坐着一位客人。

「你为什么出来了？」看到浅浅走来，裴宝熙随意问道。

「你为什么不进去？」浅浅看着他，只有一面之缘，却再也不会忘记的人。

「里面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场合，不怎么适合我呢。」 宝熙仰头微笑，推动着秋千，慢慢晃了起来。

浅浅在另一边坐下，轻声开口，「你难道真对穆凯有情？」他来观礼的心情，恐怕也和自己一样吧？

宝熙停下来，奇怪地打量浅浅半天，突然笑了起来，「你原来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浅浅有些奇怪，他还不知道那天办公室一幕的真相，更不清楚救自己回来的就是宝熙。

宝熙忽然不笑了，「我后来才知道，你不仅是他的下属。」他要调查一个人，就没有什么是可以隐瞒的。

「嗯？」浅浅愈发糊涂了。

「你有没有兴趣，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月光下，宝熙静静注视着浅浅，他波光流转的眸子里，隐约着一种叫做『危险』闪亮。

浅浅回视他片刻，转脸看向前方，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

「哎呀，真是不可爱的小孩，居然没有好奇心么？」宝熙觉得大有趣味，这样的反应，居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有很多事情，知道不如不知。」浅浅荡动秋千，直觉着避开伤害。

宝熙在心里叹道，浅浅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太多，这样子的人，居然也会执迷不悟；既然如此，说出一切，让他自己去做决定，也许才是对他最公平的。

「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骗局；我叫裴宝熙，是凯的好朋友，如此而已。」难得的一次善举，宝熙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将一切迷雾拨开。

身边吱嘎一声，是倏然停住的仓促。

浅浅低下头，许久开口，看不出发丝下的表情，「宝熙，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残忍。」

「是么？谢谢你的夸奖。」宝熙笑意盈盈，准备欣赏浅浅捶胸顿足的模样。

谁知，浅浅不过是朝他漠然地欠了欠身，就回大厅去了。

「啧！果真是不讨人喜爱的孩子啊……」轻笑几声，高高荡起秋千的宝熙抬起头来，任那些灯光遮去一脸落寞。

同一个时间，穆楚正在寻找失了踪影的浅浅，看他推门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浅浅，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楚，仪式已经结束了么？」浅浅抬起头来。

「浅浅，你的脸色好差，要不要紧？」

穆楚连忙伸手扶住他：浅浅大病一场之后，身体越来越弱，背上几乎全是骨头，原本就十分秀气的脸，已经藏不住过分尖瘦的下巴。

「嗯，我想上去休息一下，楚，帮我跟伯母他们打招呼。」浅浅安抚一笑，推开穆楚，慢慢上楼去了。

身后人声鼎沸，关上房门，浅浅顺着门后无力滑坐下来：『凯，原来你为了拒绝我的感情，竟是如此不遗余力。』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浅浅撑起身子，走过去接了起来。

「嗨！谦，我是老师啊，我的孩子，你在中国过得还好么？」

熟悉亲切的声音，慈母般的询问，让浅浅一下子有了嚎啕大哭的冲动。

「老师，我想您，我好想您……」按捺住心底的悲伤，浅浅闭上眼睛低喃。

他的鼻尖仿佛已经闻到Dr.Vin窗台上的兰花香味，现在才知道：跟在老师身边的那几年，在穆凯出现之前的日子，竟然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孩子，你在哭，不管遇到什么委屈，都跟老师说说好吗？」

Dr.Vin担心起来，她熟悉各种状态下的浅浅，唯独，从来没有见过爱徒哭泣时的样子。在这之前，她甚至以为，这个孩子，永远都也不会有伤心流泪的时候。

「老师，我想回来……呜……老师……」

浅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他将手机紧紧按在脸庞上，跪坐在地面哭了起来。面对如此信任和关怀着自己的老师，他没有办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连日以来的重重打击和压力，让他已经濒临崩溃。

Dr.Vin在电话那边静静听着，虽然隔着万里之遥，但她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谦那种交织着绝望与悲苦的哀伤；而这个时候，对于一个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人，最好的安慰，就是倾听。

「老师，当初你为什么要教我，爱一个人就要毫无保留？」（果然凯凯也是深受其害，Dr.Vin你害人不浅！）浅浅哭得没有力气了，拼命哽咽着，「可是，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好难过……好像最后剩下的都只有难过。」

Dr.Vin叹息：爱一个自然应该毫无保留，可是，要能分清楚谁才是可以真心去爱的人，却正是每个人要用一生探寻的迷题啊。

「孩子，你哭得我的心都碎了……来，都跟老师说说吧。」

订婚仪式在周末，所以并没有影响穆氏的正常工作，修整了一天，浅浅和穆凯照常回去上班。

「经理，原来您是穆总的学弟，还跟总经理住在一块啊？」

浅浅手下一顿，抬头看着刚汇报完工作的莱茜，「你听谁说的？」

「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啊，经理您订婚当天出场了对不对？不要瞒着莱茜啦，我只想从经理这里知道真相。」

「是其他人叫你来问我的吧？」浅浅挑眉。

「经理，人家自己也好奇啊……」莱茜笑得羞涩。

实在不忍心欺骗毫无心机的秘书，浅浅爽快地点了点头，继续将任务交待下去。

午饭刚过，浅浅就被穆凯叫到总经理办公室。

「浅浅，你对同事提到了我们的关系么？」穆凯也听到外面不少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浅浅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因为有同事说在您的订婚仪式上看见了我，虽然已经尽量避开，不过还是被注意到；已经如此，秘书来问我，我也就承认了。」

「嗯，原来是这样。」穆凯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点了点头，「说到你的秘书，好像是个叫『莱茜』的女孩子啊？」

「总经理怎么会留心到她？」浅浅有些吃惊。

「告诉你也不要紧，她其实是芮琳的学妹，过来我们公司实习正好遇到你调任经理，就安排给你了。」穆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小妮子不知怎么就不肯走了，她各方面的考核成绩都很出色，所以就留在了穆氏。」

莱茜居然是郑芮琳的学妹？浅浅忍不住将两个联想到一起，却又觉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想起郑芮琳的聪明精干，再想起莱茜的手忙脚乱，浅浅不禁善意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莱茜是个不错的女孩，浅浅，你不考虑一下她么？」穆凯看见浅浅嘴角的弧度，试探着开口。

先前不错的心情，只因为这一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人都可以给浅浅介绍女友，唯独他穆凯最没有资格！

「总经理，我一向公私分明，不想和同事私交过密。」浅浅摇头拒绝。

「实话对你说，芮琳早就看出莱茜对你有意，已经暗示了我好几回，你看……」

芮琳、芮琳，你何必口口声声将她挂在嘴边？浅浅强迫自己去忽略心底的黯然：原来他早已经是人家的囊中之物，双手奉上了爱人，最后连自己的意愿也要被忽视。

罢了、罢了，浅浅实在没有精力再做争执，「总经理，您的婚礼正式举行，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吧？」

穆凯点头，疑惑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他和芮琳倒真的是不曾有过确切安排。

「我想离开公司一段时间……」浅浅淡淡说道，「明天就走。」

「那怎么可以？你说走就走，你的业务交给谁？我不同意，绝对不可以。」穆凯没有注意到浅浅发白的脸色，下意识拒绝了：他这个时候要离开，又没跟家人商量过，究竟是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