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他。
他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是李牧学长吧，我肯定没叫错。"
"你是..."
"哦，我就是上次送学长去医院那个男生。"
我哦了一声："有事儿？"
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学长大概根本没看到我的脸。"
我并没有打算和他叙旧："有事？"
他倒不介意我的失礼，依旧在笑："学长和李渔学长还真像。"
我转身想走，他却在后面道："李渔学长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吧？"
礼物？我有些奇怪，就又转过身来："甚麽？"
"学长在英国给你寄了份礼物，你没收到？"他很是惊讶。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给我寄了礼物？"
"他假期不回来，就给好多人寄了礼物，有提到问候你。"他抓抓头，"你们兄弟没事儿吧？"
我笑笑："没事儿没事儿。"
他似乎又说了些甚麽，我甚至没有注意他甚麽时候走的。
心里竟然微微摇摆起来。
李渔给我寄礼物？为甚麽我没收到...为甚麽他没打电话通知我？他假期不回来，爸妈怎麽没说...还有，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鬼使神差去了系上，信箱旁的黑板上并没有我的名字。魂不守舍进了宿舍楼，正好见到张老师在填新生的住宿表。我犹豫了一阵还是上前："张老师..."
"李牧啊，甚麽事儿？"
"我...假期不是不在这儿麽，有没有我信啊？"
"信？你们的信都是寄到系上的地址啊。"她颇有些奇怪的看我一眼。
我扯着嘴角笑笑："我就随便问问。"大概是没有的事儿吧。
转身想走，她却想起甚麽一拍脑袋："李牧，你等等。"说着低头在柜台后面翻箱倒柜起来，好一阵才拿了一个小盒子探出头来："还真有你一个包裹，假期你不在，是小王收着。这几天她调对面去了，我也乱着新生的事儿，差点儿忘了。"见我愣着，她就乐了，"怎麽傻了？不过你也是，该知道宿舍一般不代收包裹信件的，容易丢啊。"竟将盒子塞到我手里。
我接过来，谢了她回屋坐下，有些愣的盯着盒子看，不是很大，也不重。
上面当然有字。就算没有那个英国的地址，就凭那龙飞凤舞的字，我又怎麽会不认得。
可我就坐在床上，盯着这个盒子直到天黑下来。
直到眼前亮起来，那哥儿们倒一声怪叫："李牧，你在啊？！怎麽不开灯啊，吓我一跳。"
我看他一眼，这家伙一扯领带，倒在我对面铺上哀嚎："这TM甚麽世道啊，表明要本科生，来了一堆博士！"
我看着他把简历仍在地上，就知道这哥儿们今天找工作不顺，但也不好说甚麽。
"还是你小子爽，保研了，嘿！"
"我也就是推迟就业三年，到时候人更多。"我笑笑。
"算啦算啦，你小子命好。"
我耸耸肩，他探个头看我："你怎麽今天傻乎乎的？"
"啊？"
"不，没啥，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晚上居然没去自习室？"
"毕业论文没甚麽想法，刚借了本书想找点儿灵感。"
"对啊！还有毕业论文呢！"他大叫一声，"你说我求求黄姐，能不能高抬贵手啊？我也不求优秀，混个合格就成？"
"这你得找她说去。"我笑了。
他摇摇头，转眼看着我桌上："诶？你有包裹啊？甚麽好吃的？"
我刚想说话，他已经拿到手里了："还没拆？我看看啊...这不是李渔寄的麽？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到哪儿都还惦记着对方。"
我正想拿回来，他已经三下五除二拆了哈哈的笑："我看看是甚麽？"
我哭笑不得，还想着叫他住手，他用两根指头提着盒磁带晃："这甚麽？谁的卡带麽？"
我也有些没想到，居然是盒磁带。他没趣的扔回来："你们兄弟就是花样多。我洗澡去，累死了，饭都没吃呢。"
我胡乱应了些甚麽，等他出门了，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将盒子改上，把它扔抽屉里了事。
如果他请我原谅，我怕自己心软；如果他装作无事，我怕我心痛。不管他说甚麽作甚麽，我都无法拒绝他。
但我可以控制自己，我不能再让自己摇摆不定。决不。
所以我需要给自己创造安宁。

第三十三章

十月长假的时候，王宇说"仁者乐山"，非要约我们去爬山。
北京近郊的山不少，王宇左挑右选，捡了一个据说风景优美人迹罕至的风水宝地。辛蔷坚持不去，但王宇说我这小子和秦宝双双对对，他一个孤家寡人实在可怜。辛蔷哭笑不得，最终只得答应了。
大清早出了校门，坐了快四个小时的大巴，到时已快中午11点。一下车就是群山环抱。树木参天，挺拔俊逸。远处色彩缤纷，深深浅浅的绿，半遮半掩的黄，跳跃喧嚣的红。听得到流水潺潺，听得到鸟鸣展翅。
辛蔷狠狠吸口气："好舒服，真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谁选的地儿。"王宇嘿嘿的笑，拿了行礼递过来。
我正要接，秦宝却快我一步拿了："我来。"
王宇给了我一个最大的："谁都有！"
我笑道："这些肯定都是辛蔷的。"
辛蔷扭过头来："怎麽，有意见？"
我抓抓头："也不是，只是好奇。"
"好奇？"辛蔷溜溜我。
"你出门都装些甚麽啊？"
辛蔷摸摸头发："也没甚麽，就是些必需品。"
"说说看？"秦宝又一次从我手上把包抢了过去。
"嗯，王宇说这次只出来三天，所以没多带。就两套衣服一套睡衣，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两块毛巾一个洗脸一个洗脚，一瓶洗面奶、一瓶爽肤水、一瓶面霜、一瓶防晒霜、一瓶晒后修复乳液..."
辛蔷说得正高兴，王宇却见我们都面色古怪，才忙的笑笑，"都是小瓶，小瓶。"
"也就这些了吧。"秦宝过来打圆场。
"谁说的，还有很多药，甚麽创可贴感冒药咳嗽药退烧药泻痢停保济丸霍香正气水云南白药之类全有！"辛蔷抢道，"还有蚊香和花露水，还有零食..."
王宇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呦--您就差把家搬来了！"
"谁说不是？"辛蔷一把推开他，"要可以，我当然想把家里那张床搬来，还有我的沙发，还有我的冰箱！"
我和秦宝忍不住笑起来，秦宝拍拍王宇的肩膀："学长，您这是勇气与智慧的化身啊。"
"唉，这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啊。"王宇眨眨眼睛，"不过小同志，革命尚未成功。"
"所以你还需要努力。"辛蔷用手指戳着王宇的胸膛。
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行了行了王宇，你不是说订了旅店麽？"
王宇笑笑上前带路："前面那家聚福园就是。"
我们三个男生住202，辛蔷住304。等放好行礼去一楼餐厅吃饭时，秦宝打趣道："四个人两间房，真不错。不过两个人住三人间是不是贵点儿？"
王宇瞪他一眼："你该感谢我给了你一个与李牧独处的宝贵时光。"
"既然这麽宝贵，那学长不如赶快‘退位让贤'，也好..."秦宝呵呵笑了。
"打住打住！"辛蔷夹着只大虾分开两人，"我是没甚麽啦，可牧是个脸皮薄的，你看他都快赶上这虾子了。"
我早窘得不行："吃饭吃饭。"
王宇只管嘿嘿的笑："你是要多吃点儿，下午先爬山，消耗大。"
"晚上订了烤全羊。"秦宝接过话去，"绿色无公害。"
我看看两个人，决定不理他们。

上山总共有两条路线，一条较短，一条较长。重要的景点共有四个，分别是九龙潭、玉靴顶、双莲池和桃花峰。九龙潭和玉靴顶在较短的线上，但玉靴顶下面却画了一条虚线，连接到桃花峰上。这样两条线路连接起来，构成一个橄榄球的形状。
本来我们三天的计划是一天玩一条线路，第三天睡个懒觉，差不多中午出发返回，回到学校就是晚下午四五点，正好洗个澡吃晚饭。大家研究了半天，认为今天只有半天时间，不太可能走完长的线路。决定先走九龙潭一线。
整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行礼，我背着辛蔷的零食和部分药，王宇背着水和辛蔷的伞，秦宝背着包括报纸、塑料布在内的杂物包。至于辛蔷，她负责拿着房门钥匙和数码相机。其余行礼寄存在旅店柜台之后，我们雀跃出门。
爬山不过就是那样，但大家心情都很好，一路说说笑笑，转眼过了九龙第一潭。第一潭为面积最大，粼粼波光，水面宽阔，颇有些像湖。虽然下午阳光强烈，但山上绿树成荫，水面起风，竟也不觉得热。绕过潭水折向西上，过了水面最小的第二潭与潭水最清的第三潭。辛蔷一路快门闪个不停，拍山拍水偷拍我们，王宇没有办法只好"缴了"她的"枪"。
走到最雅致的第七潭时，我们已经在接近山顶之处。空气凉爽，潭水清澈，我们稍事休息，就往山顶迈进。过了最深的第九潭，玉靴顶就在前方。
山顶远看果然像只靴子，斜斜伸出，王宇笑道："真不知谁的脚这麽大。"
"能穿这麽大的鞋，估计速度很快，说不定能赶上光速，完成时空穿越。"辛蔷眨眨眼睛，转头看我，"如果你有这麽一双鞋子，你要去哪儿？"
我倒愣了："你们呢？"
辛蔷不假思索："当然是去幼稚园的年纪，那时候最快乐。"
"我倒想去小学，爬山虎、棒棒糖还有漫画书。"王宇哈哈大笑。
秦宝眯眯眼睛："高中吧。"
我还是想不出来，只好摇头笑笑作罢。辛蔷不依，闹着来打我，我连连笑让，王宇他们只管乐着，也不来劝。我只好认输道："得了得了，咱们要不下山吧。"
王宇看看表："才三点多，没想到这麽快就上来了。"
辛蔷想了想："下山会更快，估计四点多就到了，烤全羊肯定还没有，这里晚上七点后才能洗澡，窝在旅馆多没意思。"
"那就打牌好了。"王宇耸耸肩。
辛蔷无可奈何看他一眼："你这家伙真没创意。"
秦宝看看门票上的地图："从这儿到桃花峰的线路和九龙潭第五潭到玉靴顶的路程差不多，我们要是走得快，可能五点多就到了..."
"再从桃花峰下山，可能得七点多了吧。"王宇显然明白秦宝的打算，"会不会太晚？"
辛蔷却赞成："七点天还没黑透，上来的时候我也看见山路旁有路灯的。"
"但是今天就把明天的玩儿了，明天干嘛？"我觉得有些好笑。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嘛。"王宇也改了口，"说不定明天下雨呢？"
三比一，我服从多数，大家就找路往桃花峰去。
玉靴顶上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上山的路，另一条在山顶背面，但看起来不像我们上来的那条。这条路窄小很多，而且没有用石块铺垫，就是一条土路。
我看着这条小路蜿蜒向远处，绕过个山坳不知所终，不由有些担心："这条路真的对麽？看起来有点儿不可靠啊。"
辛蔷大笑道："总共就这两条路，不是它是甚麽？"
王宇点头道："看起来也是有人走过的，不会有错。"
秦宝不置可否，因此我们抓紧时间上路了。

这条路似乎是山的侧面，九龙潭的水也许和它是一个源头，但盘旋而下，小路就在水道旁。一路上水声鸣涧，叫人心情大好。
小路向下，颇有些坡度，辛蔷笑着叫着冲下去，王宇忙着跟上去："小心点儿--"
"没事儿--啊！"辛蔷的身影才转过山脚就大叫一声。
我们忙赶上去，才看见原来山路到这儿折向内侧，水道扩宽了，辛蔷一时不察，差点掉进水里。王宇一只手拿着数码相机，只有另一只手拉着她，急得他连连大叫："快来帮忙！"
秦宝赶到一把抓住辛蔷另一只手，两个人把她拉上来。我跑过来接住她，谁想她紧紧拉住我过来后，惯性的将我往前一带，我重心不稳，眼看就往水里栽。秦宝惊呼一声似乎想抓住我肩膀，但我速度太快。他只抓住我肩膀上的背包带子。带子却扯断了，似乎也弄坏了旁边的拉链，里面的东西全都飞了出来。我身形被这阻力一挡顿住，但还是冲了下去。脚下突然一空，眼前白花花一片，浑身来个透心凉。
水不算深，我打个抖浮出水面，见着王宇从道旁扯了一根树枝伸过来，也就抓住了很快上岸。
秦宝顾不得说甚麽，一边帮我把外衣脱下来拧水，一边看我受伤没有。
辛蔷很不好意思，红着脸道："牧，对不起啊，我..."
"我才要说对不起，把你包弄坏了，里面的药和吃的都没了。"我看着被水远远冲走的东西，拉下肩上的背包，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王宇叹口气："牧，对不起啊，没拉住你。"
"是我自己不小心..."突然忍不住打个喷嚏，忙得自嘲笑笑，"你别说，这十月份的水还是有点凉啊。"
辛蔷满脸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我连连摆手："真没甚麽，还好不是你掉下去了。"
秦宝皱着眉："这儿没换的衣服，只能等回了旅馆再换。"
王宇抓抓头："从这儿原路返回吧。"
我忙道："不是说走桃花峰要更近麽？就别改了。"
王宇和秦宝一商量，也就同意了，一行人加快脚步向前。

第三十四章

不知是不是心急的缘故，水声越离越远，天也越来越暗，这条路反而越走越窄，树木也越来越浓密，甚至有几次横在路上，我们不得不小心的绕过。
辛蔷有些担心的停下脚步："会不会走错了？"
王宇掏出地图又看看："上面说明有路可以到，咱们也只见过这一条路，应该不会错。"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辛蔷掏出手机来，"打给管理处问问...呸，没信号。"
我觉得头越来越重，但也拿出手机看看，果然信号只有一格。
王宇想了想："照道理说，这条路应该比我们上山的路还要近些吧。"
"喂--"秦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这才发现他不在身边。
"怎麽了？"
"我看见红绳子了。"秦宝跑过来。
"红绳子？"
"我们山里探路的时候，怕迷路了回不去，就会在岔路口绑上红绳子做标记。"
王宇哦了一声，透出喜色："这麽说，这条路肯定有人走过的。"
辛蔷也乐了："看来这条路果然是对的。"
我没有说话。事实上我衣服没干，天色又暗了下来，山风凛凛，全身很冷。
秦宝甚麽都没说，只是握住我的手一会儿就放开，转身走在最前面："我来开路吧。"
在这个天色暗沉，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时候，秦宝每次的"找到红绳子了"，无疑是我们的强心针。但这只强心针并没有改变一个事实--没有找到桃花峰。
非但没有找到桃花峰，我们一点儿都不像是在下山，反而像是走入了山林深处。林子越来越密，脚下越来越险，每个人都跌倒过，但也都咬牙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