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易逐惜此次杀回京师是为了找我为他父亲易定的惨死报仇,恰好遇上九月宫变,如入无人之境地直闯到此处。
而沈南寻随着我的视线,也看见了易逐惜。
沈南寻最后看向我的目光风华而疲惫,慢慢地低头转身,飞身掠向了呆站着的易逐惜。
那之后,沈南寻便带着易逐惜,住进了我安排在青溪涧山谷的一处竹园。
易逐惜,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
还这么小,就懂得矢志不移,练成了相当不错的武功,等了五年才回京寻仇。
易逐惜,也真是个执着的孩子。
他喜欢沈南寻,可以为他埋藏仇恨,一同隐居。
或许,是沈南寻开导有方。
我对他们不设防不废武功甚至有时候想起来还会竹园探望一番。而每次去都会指点易逐惜的武功,亲近之心外,便是再难掩饰的示威,昭示彼此天壤之别。
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无法得到沈南寻,甚至无法公然去抢夺,而对于这个喜欢沈南寻到可以开诚布公的孩子,我嫉妒。
而洛清城,也在九月宫变那一天,在我成功掌控大局之后,甩下他的“王座”头衔,逍遥遁去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即日,我名正言顺,继承王位。
而后,我就那么身着华丽繁复到极致的皇服帝冕,抱着凌宁青的尸体呆坐了一日一夜。
不吃不喝不言不笑不怒不悲不动。
心如止水,或者心如死水。
然后我将凌宁青的尸体交给同样在门外不吃不喝不言不动枯坐了一日一夜的许异,去见已成了阶下囚的廖后。
我想,那一日,我的表情定是阴沉冷肃灰败德十分可怕。
可怕到叫那个平日张牙舞爪刁蛮任性呼风喝雨如今一朝失势跌落云端将赴黄泉的女人一见之下,连憋了许久的怒骂都一句不敢出口。
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想说什么,还说得出什么。
然后我命人将廖后投进当年她杀害我生母的那口井。
即位后十日,我带领了人马包围了暮娴的宫殿。
暮娴总是那一副娴静样子地等待着我。
我查清了当日九月宫变,沈南寻并没有背叛我投靠廖氏,而是答应了一个叫做孙立的男人,要在那一日故意离开放松护卫,让那个人得以溜进宫闱,带走暮娴。而报酬,就是一株祸心草。
只是事情太过凑巧,那一日,正好廖后发难。我误以为沈南寻背叛我,而那个孙立和他带进的手下早就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暮娴听着她旧情人为她生死不顾,竟也只是长长轻叹,道一句:“我欠他的,还不清了。”
我还是惊讶的。
惊讶暮娴是真的没有参与到那个孙立的图谋中。
如果她打算里应外合,那她最多只是个愚蠢浅见的阴谋者。但她只是静静看着,什么都不插手。
如同一尊看破人世的菩萨,行尸走肉中的睿智。
于是,我更不能留下她。
而正好,龚杰为了让他的女儿坐上皇后之位,参了暮家一本。
被带走时,暮娴仍微昂着额头,一贯的高贵。她最后看了一眼我,平静道:“我很想看看,有一天,你会被谁打败。”
我便笑了:“我也等着那一天。”
暮娴一尺白绫结束了生命,龚杰却不肯罢手继续抹黑,我便也顺着他的意思将暮氏划入廖后乱党,举家抄斩。
留在我身边的旧人,只剩下了一个许异。
我升他做了兵部侍郎,他却也因为凌宁清的死而消沉了整整两年。
而我身边,又多了一个新人。
沈南寻住进竹园两个月后,自青溪涧瀑布下救上来的一个人。
他叫易生。
——江山缺——
这真是上天的安排,在我正愁无人可用的时候,赐给我一个名为易生的奇才。
没多久我就查出他就是当年奇计一出艳惊天下的“誉齐神子”白易生,然后我将所有能查出他真实身份的资料和线索全部摧毁,待他伤势稳定,便带他回了京,让他顺利当上了我的新王座。
沈南寻说,如果不是投身青浏江时被河石划伤了全身皮肤,致使面容在痊愈后亦有相当毁损,必也是个惑人的主儿。
而我看来,即使如今的易生,也已是俊美有加了。
我自竹园带走易生的那日,沈南寻送我直到山谷口。
他最后看了眼易生,道:“待某日我被人追杀,我也试试投身青浏江,看看能漂到何方。”
易生微笑道:“你怎知到时你是求生,还是求死?”
我却看定沈南寻,道:“不必了。到时我来救你。”
“要是倒是你也被人追杀呢?”沈南寻玩笑道。
我看了看四周,一手拍上近处的方石,往谷下溪水一指,故作轩昂道:“那我就站在那处,和你一起跳江吧。”
“也好。”沈南寻也故做感慨道,“做不成两尾自由的鱼,就做两具自由的尸体吧。”
我笑了,易生笑了,沈南寻也笑了。
从此易生主外,许异主内,而我大权在握,偶尔大肃内政巩固邦交,或者亲上疆场厮杀一回。
但我没想到,沈南寻,似乎也对易生很有兴趣。
我并没有将沈南寻和易逐惜囚禁起来,他们仍可自由出入。我佩服沈南寻可以将易逐惜收服得服服帖帖不离竹园半步,他自己却常常私自来到与青溪涧山谷不足数时辰路途的京师重地,来找易生。
来找易生饮酒作乐畅谈天下,或者翻滚云幔共度春光,我都知道的。
我想,易生虽只比易逐惜年长一两岁而已,人生遭遇堪比成年男子,他接受沈南寻究竟是因为报恩或者其他,都是成年人的思维,而并非少年人的贪欢。
但我还是恼怒。
越来越恼怒。
一种烦躁愤怒的憋闷。
让我终于在浴池边,堵住了正要入内沐浴的沈南寻。
“真勤快。”我指尖一挑,就能看见他衣下胸口上的点点红痕,不由嗤笑道。
“哪里哪里。国主勤理朝政,吾等只好勤快在这等小事上了。”沈南寻也冷笑道。
“你选他,也不选我?”我挑眉道。
“哦?国主也对我有兴趣?”沈南寻媚眼如丝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低笑起来。
原本想象的争吵真的执行起来,怎么又如此自然,仿佛仍是当年年少斗嘴皮。
真是荒凉。
“凌宁清死了。”我道。
朋友对我来说如此重要,凌宁青的死,永远是我心头无法抹消的痛。
“……我知道。”他道。
“他算是被我杀的。也是被你杀的。”
“我知道。”
“为什么不来找我,告诉我你没有背叛我离开我,只是想帮暮娴,只是想要那株祸心草,可惜时机不对。”
“不,你误会了。”沈南寻轻笑道,“那一日,我就是想离开你。天涯海角,什么地方都行。”
我震住,抬头看定他。
他继续说着,语调沉敛着随意,无动于衷:“我就是想离开你,再不想被你束缚。我也想要有自己的天下。”
最后那一句沉静而睥睨,如同嘲讽的凌厉和霸气,让我猛然想起来多年以前,沈南寻面对着汪吉派出乔装成山匪的手下,毫不手软地拔出了刺入自己腹部的短刀,递向对手的咽喉。
让我刹那一阵惶恐。
面前的沈南寻便直似要变成另一个不认识的人,脱出我的掌控,离开我的身边,再也无法抓住无法抱住无法留下。
心念电转,我已经一个错手,将他压在了浴池边上。
坚硬的地面与肉体碰出一声相当大的声响,沈南寻喘着气道:“原来你都是这么对待你那堆脂粉的?他们还真是够呛。”
我将他的双手固定在脑袋上头的地面,按住他的大力挣扎,哼笑道:“要是他们个个都像你这么折腾我,我才真够呛。”
沈南寻的挣扎却是越来越用力,用上了拳脚功夫,低吼道:“那你就放开我啊!比起我,你不是更欣赏别人么?现在的易生,早就离开的洛清城……你不是更欣赏他们甚于我,才让他们当上王座的么?!”
我怔了怔,忍不住低头啃了啃他裸露胸前早已挺立的茱萸,轻道:“对,我是欣赏他们。但你是不一样的。”
我静静逼视他的眼,无声笑到肩膀颤抖,道:“你是,另一个我啊……”
沈南寻微微怔忪。
他不知道此时的我正怒火中烧。
不但是因为此时他身体上的淫靡痕迹,更因为比那痕迹更深刻的,身体的淫靡。
指尖拂过的所在似乎都会被我激起一阵轻颤,我恶意地顺着小腹一路探下,在他最炙热的地方一弹画圈,冷道:“我还真是不记得,什么时候,你就这么习惯这种事了?”
沈南寻本是有些晶亮的目光骤然转沉,咬了咬唇,同样冷淡道:“你不记得的事情,还多得很。”
我被彻底激怒了。
重重地吻他,差点将他的嘴唇咬破,强硬地将他按着趴在冰冷的浴池台阶上,不由分说地猛力贯穿。
他的身体本就柔韧,再加上方才与易生的那一场欢爱,强行贯入也没有给彼此带来多少痛楚。
我在沈南寻炙热紧致的体内放肆,次次撞在叫他轻哼出声的所在。肉体相触的啪啪声里,我捉弄地让他的分身一下一下撞击在冰冷的台阶壁上,感受着他的身体因此而泛起的阵阵快感轻颤。
从没想过,他连身体都这么叫我疯狂。
待我终于放出了堆积的欲望,沈南寻已经累得半趴半伏在我脚边。
我顺着墙角坐下,眼眸一低便能看见沈南寻被汗水濡湿的发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左眼长而轻颤得很是诱惑人的睫毛,和疲累得有些干涩的唇。
心底多年不得解脱的愤怒积怨,似乎也随着这一场真是乱七八糟的情事而发泄出来。
留下的却是大片大片的空落和疲惫,找不到方向。
我抬手,想要摸一摸沈南寻的头发。
我突然想,是不是当年那么喜欢摸洛清城的头发,只不过是因为想要知道,沈南寻的头发摸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离沈南寻的额头不足二寸,我终于还是没有把手放下去。
闭眼休憩的沈南寻似乎被我的这个动作吵醒了,睁开眼睛,看着我。
如此平静,亦如解脱。
我不由得撇开目光,再不敢去看。
余光瞟见他慢慢将仍自大开的双腿收拢,吃力地站起来,捡起衣服安静地穿好,然后离开。
我听得见他踉跄的脚步声,看得见随着他的足迹而一路流下的白浊痕迹。
许久,我将未能摸到沈南寻头发的手掌摊开来,伸向前方的头顶。
我终于无法欺瞒自己。
我是喜欢沈南寻的。
也许从小以来,就是喜欢的。
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努力实现得不到的未来,静静远望触不到的爱恋。
我们还在活。
第五十二章 【江山缺 易苍篇七】
谁知道呢。
都说不上来是谁先缠着谁,发现时,我与沈南寻已经厮混在了一起。
我甚至觉得,那真是生命中最放纵最肆意的时候。
国事渐趋稳定,有易生独当一面和许异替我料理内外事,我忙里偷闲还可以与沈南寻镇日寻欢。
有时沈南寻会主动要求在上,而我崇尚公平,亦不反对。
偶尔我会拿他和易生,他会拿我和后宫诸人互相讥讽打趣,但彼此真心如何,谁也不会问出口。
沈南寻不会像我那堆妃子一样,觉得做爱是件男方一边倒的事情,她们吃亏,所以配合起来多少有些委屈冷淡。男人和男人,更容易主动索求,彼此取乐。
所以我更乐意和男人做。
更乐意和沈南寻做。
没多久,就变得只喜欢和沈南寻做了。
但彼此都会在我荒废国政的前一刻自动停下,很自然很和谐,让我偶然会对他让我只喜欢和他做而抱有的怀疑也自行消解。
璞玉早已成了我的随侍,我与沈南寻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却从来不多嘴一句。
有时候沈南寻离开我的房间后,我会看见璞玉站在门外红了双眼,显是哭过。
我会捧起他的脸颊心疼地看一看,然后摸摸他的头,拥进怀里。
他什么都不会说。
而我什么都不能说。
易生来到我身边,转眼六个月。
那一个初夏之日晴朗无云,却并不潮湿闷热,微风和煦,我着了一件薄衫侧靠在窗前乘凉。
我一直喜欢这样子头半抵着墙,一手抱胸一手举着琉璃贡杯,缓缓转着圈,欣赏葡萄美酒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绚丽光点。
不是觉察不到那道视线,而是觉察到那视线投在我身上已经太久,近乎失神。
于是我柔和又狡黠地笑着回过头去,晃晃酒杯对那视线的主人说:“看,多美的……”
易生便回神而笑,异口同声。
“你的口水。”
“我的口水。”
两人的开怀笑意在美酒琉璃的闪动映衬下,格外耀眼。
亦薄弱得,风来即散。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总是在发觉他人有那么点有意于我的时候就立刻与人划清界限,或者是多方提醒暗示他人趁早收心免得自伤的做法,算是一种习惯,一种喜好,还是一种决定。
即使我对他们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
洛清城如此,璞玉如此,易生如此。
我想,沈南寻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但我会做的,却也同样如此。
我一向喜欢那些强大而美丽的人,但喜欢归喜欢,终究和爱不是一回事。
易生也明白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总是顺着我的脚步,在越雷池只差一步时清醒,继续做他那一个光华四溢逍遥自我的易生。
这一次也是如此。
易生与我闲聊几句,便出去了。在他身后进来的,是沈南寻。
我刚要取笑他怎不跟着易生走,他却先一步站定在我面前,道:“我明白的。”
我突然一愕,想起多年前彼此间不知提问回答过几百几千次的对话,心下竟有些许哀戚沉重,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明白你一直苦苦追寻的梦想是什么。”他扬眉,说的三分激昂七分斩钉截铁。
我犹不明白他眼中的与愤怒极相似的情感是什么,他已接道:“他人以为你想做人上人,不对的,你根本就是想做——人上神!!”
那一刻我犹如醍醐灌顶,又如冰渣自脚底急刺而上,惊得忘记了呼吸。
而沈南寻的愤怒决堤,揪着我的衣襟丝毫不手软地猛力摇晃,狠狠瞪着我道:“所以你可以睥睨众生,想要踩踏众生,利用尽了众生却还要他们来称颂你纪念你赞美你!”
之前的我只知道,想要往上爬。
想要去触摸那星空一样高而不可及的地方。
皇子,太子,国君,整个神州大陆的王者,也都只是视线那梦想的一个步骤而已。
而沈南寻一语道破,我忽然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梦想,竟是那样荒唐到滑稽可笑。
也同时发觉,沈南寻对我的恨意,竟已到如此地步。
我默默喜欢着的沈南寻,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个几十年牵绊他压迫他剥夺了他的自由还要让他日夜绽放笑脸委屈相迎的人?
我震震的看着他,再愣愣地看着他,最后静静地看着他。
他恨声相骂,言辞由流畅文雅直到粗俗不堪入耳。
而我一直沉默。
心也跟着沉没。
最后沈南寻眼眸雪亮到森然地瞪着我,喘着粗气不再言语,反而突然扭了我的胳膊扑倒在地。
我大惊,下一刻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