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上————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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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听说那个人惯穿一身紫衣,长得可俊了,好几位派系老大都想招他为婿呢!”

商讨着这样不能被官家听见的事情,老人的议论声越来越低,笑声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暮听沙和洛清城仍然站在那里,看着眼前那张笑得温柔的脸。

他们听见了老人们的对话,也隐约从里头猜出了芮帆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一会那位暗势力的头领。

可他们现在盯着这个突然从空中冒出来一般的白衣人,俱是眼神震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风起,卷落了几片叶子,转着圈子飘落下来。

白衣人约莫三十多岁,已经不算很年轻,温润的脸容却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形状极好的眸子长而犀利,眼窝深深地凹进去,鼻梁高高地挺出来,下颚直直地削下去,收成一个极漂亮的棱角。

鬼斧神工。

俊美得,不似人间。

却是一点也不会叫人觉得突兀。

他微转回脸颊垂了眸,伸出因练剑而多出许多老茧的手,接住一片落下的叶子。

那一片叶子却在被他接住的一瞬间,又被风吹得飞了开去。

白衣人的目光追着叶子飞上远空,然后他的声音同样温温柔柔地传开来:“起风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枫,一定会轻轻灵灵地用念诗一般的口吻说:“好像起风了呢。”

如果是段空游,一定会睁睁眼迷惑地说:“啊?起风了?”

如果是炼色,一定会巧笑着说:“哎哟,起风啦老娘要添衣服咯~”

如果是洛清城,一定会扁扁嘴说:“起风就起风了呗,还能把晚饭吹跑不成?”

如果是暮听沙,一定会微笑着什么也不说。

可是这个白衣人就这么不骄矜不退缩地站在那里,望着远空忽悠打着转的一片叶子,说:“起风了。”

那一刹那,暮听沙和洛清城都没来由觉得,这个时侯,就应该像他这样子站着看着,然后说一句:“起风了。”

听到这句话,两位老人才疑惑地站起来问道:“还有谁在这里?”

白衣人从树后显出身形来,向着二老拱手为礼,面上的笑容亲切,道:“晚辈见这榕树长得好,私闯了进来,还望多包涵。”

伍老和刘老见是这样一个俊俏的白衣人,又文质彬彬地对着他俩温和微笑,一时还以为见了神仙,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暮听沙回头看二老,却瞥见洛清城盯着那白衣人的目光。

又焦灼又不敢置信,皱着眉头,年深日久般的欲说还休。

暮听沙看着这目光惊了一惊,再看回那白衣人,却发现那白衣人也看着洛清城,也微皱了眉,笑容却依旧温柔。

或者说,是更温柔了数分。

暮听沙忽然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视线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走两步一把扯住洛清城的手臂就往回拖。

洛清城回了神也有些尴尬,无言地跟着暮听沙走。

白衣人也径自向众人行去,站在伍老身前时,伍老怪异地问了句:“这位官人昨晚难不成一直在那榕树底下待着不成?”

这时刘老拍拍白衣人的肩膀,触手一片微凉,也皱眉说了一句:“你看,衣服都被晨露弄湿了。”

白衣人回头望了望那棵老榕树,只轻道:“晚辈只是突然想起来好久前的一个约定。曾答应过一位故友,要在这榕树下陪他一夜。”

二老互视一眼,俱是惊诧:“……还有人会约定这样折腾人的事啊?”

白衣人笑得爽朗,点头道:“只是我忘记了。”

众人回头刚要往院门走,伍老一拍脑袋突然叫了一声:“哎呀我想起来了!”

众人皆看向他,伍老紧接着道:“我想起来了,六七年前是有个青年人,三十还不到的样子,曾来拜访我,也在那榕树下坐了一整夜!”

“谁啊?”刘老立即问道。

“我怎么知道?!只是个来看榕树的年轻人,怎么好意思盘问?”伍老嘟囔着转身指向那榕树底下,又对着白衣人道,“哎呀就是你站的那地方,很近。第二天我去看他,结果他也像你一样被晨露濡湿了一身紫衣裳,看来是坐了一整……”

“紫衣裳?”洛清城忽然出声打断。

“对啊,就是个穿着紫衣裳的青年人,第一天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僵,老爷子我也知道他是带着人皮面具。第二天去看,他把面具拿下来了,老爷子第一眼看见那人迎着晨光坐在榕树底下一身落叶,还以为是看花了眼见到哪位仙子……哎呀明明不是姑娘家的那种好看,就是很好看让老爷子我当时就想着自己的闺女都嫁了真是可惜……”

伍老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在暮听沙脸上打量,补了一句:“这位官人长得已是很好,不过也还是那位紫衣裳的官人好看一些呢!”

说完伍老看了眼白衣人,不太好意思地赞叹道:“不过这位青年人倒是比他更俊些。”

说着他自己就笑了,刘老也摇着头哈哈大笑。

白衣人脸上的表情风云不动的平和,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点头一笑,回头看向他站了一夜的榕树下。

“这样一来,那位紫衣裳的官人和这位官人还真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待在那榕树底下一夜了。”刘老感叹道,“只可惜,时间错开了五六年。”

“是很好的朋友吧……”伍老也道,突然又一拍脑袋,“哎呀我又想起来了!”

然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回榕树下,在落叶堆里用手拨划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底下翻出一只小小的盒子,叫道:“就是这个!”

众人围在他身边,伍老把那锈迹斑斑的盒子交到白衣人手中,道:“那位紫衣裳的官人当时把这个留在脚下,说以后若有相识的人来到此处,自然会拿走。就是你了吧?”

白衣人把铁盒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他似乎想了一想,瞟了一眼暮听沙和洛清城,却没说话。

暮听沙和洛清城想起来两人此行的原本目的,都有些紧张地看着白衣人伸手,慢慢打开盒子。

——又一块紫色衣料,与一根用红绳穿了两只小金铃铛的手链,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头。

第十四章

白衣人自称姓易名白,本为富商子弟,志在游遍天下,故而到此。看见暮听沙拿出在青溪涧找到的紫衣料,也萌发了兴趣,想要和暮听沙洛清城一起追查这件离奇有趣的事情。

洛清城的神色有些踌躇,似乎不太愿意,不过暮听沙答应下了,说既然那第二块衣料现归白兄所有,自然也有一同追查的权力。

三人一同回到客栈,暮听沙向掌柜为易白要了一间房,三人就住进了同一层楼隔壁的三个房间。

易字虽是晋国国姓,晋国王室却是出身草莽,因此全国上下乃至山野村夫都可能姓的易。易白为人博学广闻,谈吐相当不俗,性格又很好相处,完全没有那些富家纨绔子弟的坏脾性,成熟的气度收敛了过分俊美的外表所带给人的张扬,总是温柔地笑着,让暮听沙一度以为初见时那个气势如山的背影只是错觉。

只是暮听沙再迟钝,也在言辞和目光里看得出洛清城和易白是旧识。但他没有问,依旧只是那个那个偶尔耍人的好好书生。

洛清城发呆的时间却比以往更多了,和易白相处的时候就像是绷了一条弦,很想离开,却又留恋地不愿意真的离开。

易白则是一如既往的安泰,气氛尴尬时露一个微笑,其余人的什么情绪都被安抚了下来,和暮听沙处得意外得好。

炼色第一眼看着易白差点直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易白一遍回头就拉着暮听沙嚼耳根问是从什么地方捡来个极品,她也要去捡一个。

只有枫不在了。

他在易白住进客栈的第二天就来辞别,说想去找段空游,一块儿云游四海。

暮听沙和洛清城对望一眼,再看看一脸沉默的炼色,就明白炼色没接受那朵玉花,再次拒绝了枫。

感情是向来不好说,旁人更是想说也不该说,于是小小饯别宴一场,枫带着简单的行李告别离去。

枫离开后,炼色的脾气就开始焦躁,一连好几天没好脸色。潇潇忙着准备争花魁,也没时间陪着她,有时候拉着炼色的手想劝慰几句,也不知道该劝她什么。

一日,暮听沙去看她,一进门就看见潇潇也在。

潇潇见了暮听沙立即站了起来,又羞涩地微侧过头去看地面,颊上浮了两抹红霞,瞥眼遇上炼色的目光,才回身来向着暮听沙盈盈一礼。

暮听沙客气地回礼,与潇潇错身而过。

潇潇带上门,暮听沙也坐到了潇潇原先坐的地方去。

“怎么了?”暮听沙看着炼色突然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道,“这个笑容怎么这么奸诈?”

“这位官人可知,青楼里的姑娘,什么心思最不敢让妈妈知道?”炼色却回了这样一句。

暮听沙一愣。

“当然是有了心上人呗。”炼色道。

暮听沙点头,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看向炼色。

炼色凑过上半身去紧紧盯着暮听沙,道:“别告诉老娘你真的没看出来。”

暮听沙一阵苦笑:“的确没。”

“哎……”炼色便叹了一口气,慵慵懒懒地抬手支了下巴靠在桌上,慢悠悠一句,“你这样的性子,真的要别人那样子整天‘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地叫着,才知道别人对你的心思吧?”

暮听沙沉默了,好久没有回答。

炼色藕色的手指褪了丹寇,纤纤素素地一伸,木格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撒进将暮未暮的天色来。

暮听沙就和炼色一起转头看向窗外。

看了数日的街巷,一样的人群熙攘。

“什么时候走。”炼色问道。

“明天吧。”暮听沙道,“第二片衣料上写着崖谷关,那是晋国、赵国和后燕三国交界处的军事重镇,离这可远着了。”

“崖谷关……”炼色沉吟着,说了句,“听说崖谷关的景色很不错,什么时候老娘金盆洗手了也去转悠转悠。老娘还听说崖谷关外,属于后燕国的肯山城历史悠久,有很多古迹呢!”

暮听沙和炼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晚饭时分。

炼色道:“你们先下去点菜吧,我换件衣裳就来。”

暮听沙应声出门,剩下炼色还坐在那里,也没有起身换衣的意思。

她因惯抹脂粉而少了许多少女柔嫩的指间轻轻敲着桌面,眼神自窗外飘远到了天的尽头。

然后她微微地笑起来,四分风尘四分嘲弄二分担忧,轻声自语道:“你没发现潇潇喜欢你,洛清城却也没发现……若他真喜欢你,又怎会迟钝至此呢……说喜欢你的,也不一定就真的喜欢你啊……”

她说着,声音低下去,眼前闪过的却是枫熟悉的晴朗的面容。

最后一句话,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担心暮听沙,还是劝自己死心了。

暮听沙从楼道口走下楼梯。炼色的房间在三楼,下了一层,就站在了自己住的二楼。

他刚抬眼,就看见洛清城站在转角外的天台上,被墙壁遮挡得只能看见半个后背,背对着自己,黑黑亮亮的长发却被风吹着朝自己的方向飘起来。

暮听沙就走了过去,刚想打招呼,听见洛清城的声音道:“你不该在这里。”

另一道声音笑道:“我的侄儿抢了我的位置,我只好这样悠闲了。”

分明就是易白的嗓音,暮听沙脸上的微笑顿时僵硬起来,定定神再往前走。

洛清城轻笑了一声,道:“那你抢回来呗!”

易白道:“不用了,现在这样,正好。”

接下来的对话有些模糊,暮听沙再听清时,便是易白的一句:“是因为,小沙和我越来越像了么?”

洛清城的声音迟了一会儿才响起来,似乎有些疑惑:“像?”

易白却紧接着笑起来:“嗯,原来你还不知道。”

听见这句的时候,暮听沙终于站在了天台口,看见了两个人完整的身形。

也看见对视着的那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是清淡的,又无比和谐的,仿佛多少年前的某个时候,他俩就是这样如同习惯的融洽交谈。

“不知道什……”洛清城刚说到这里,就听见暮听沙的脚步声,回头。

暮听沙站在洛清城身后,笑道:“在说什么?”

洛清城对暮听沙的突然出现有些诧异,一时踟蹰不知如何回答。

暮听沙静静等着。

他的心里却似有根小苗不断扭曲伸张,叫他有些烦躁,有些慌张。

易白却先开口道:“在聊易苍。”

暮听沙猛看向易白。

那眼中的挑衅激射一般,冰寒如剑拔弩张的气势将隐将现,看得易白竟是一愣。

隐约听见他们提到“易苍”二字,暮听沙本想自洛清城口里套出些什么,结果易白丝毫没有拐弯抹角地提到了这个名字,让他不由得有些挫败。

挫败得莫名其妙。

暮听沙的面色却在一瞬间回复平缓,说了句“快走吧。”就拉着洛清城走。

他走得快,洛清城个小,差点被他拖得绊一跤。

易白什么也没说地看着他俩离开,笑得如有深意。

暮听沙却真的乱成了一堆沙。

他方才,听见了炼色那句“说喜欢你的,也不一定就真的喜欢你。”

这是自然的,炼色知道他能听见,又不能当面说穿,才这样子隔着门板说了出来。

暮听沙自那时起心里就好像漏了一个洞,不断有什么变成沙子一样满溢出来,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本来,就是洛清城缠着他。

他以为只要放着不管,洛清城玩腻了,就自然会离开了。

或者有什么其他目的,也该挑明了。

可是没有。

洛清城还是不时地那么仰着张脸凝望他。

总是明朗可亲如邻家少年,又在某些时刻隐忍睿智,好似遍历人间悲喜的脸,仰高了额笑弯了眉地深深凝望他。

放着放着,竟就习惯了。

习惯了,竟也就舍不得放手了。

那现在,又算是什么呢?这个易白,又是洛清城什么人?

想到最后,暮听沙的表情不变,神色却阴沉下来,手心里已焦躁地覆了一层汗,下意识地收紧手劲。

洛清城有点吃痛也不敢叫,只好期期艾艾一声:“怎么了?”

暮听沙闻言,回头便是一瞪,吓得洛清城一个抖。

洛清城这一抖却也都出了些许明白,突然觉得暮听沙这表现很像吃了那啥,于是很慢很慢地弯起眉眼,很有些狡猾的样子。

见了面前这张脸的变化,暮听沙一愣也愣出了些明白,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表现很像那啥了醋,也于是僵了表情放开抓住洛清城的手,很少见的有那么一些手足无措。

洛清城却顺势抬起双手来,同样很慢很慢的动作,柔柔地捧起暮听沙的两颊上,让暮听沙有些下意识飘开的视线回到自己的脸上。

暮听沙微垂着眸看向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洛清城,眼前的笑容奸奸诈诈的,但又顺眼得如同昨晚刚偷了自己家鸡还没被自己发现的邻家少年。

那双唯一不像少年的眼睛不大却长,有着睿智老人般清澈如悟透的清亮眸色,似乎永远不会像星光月色般闪亮,却始终盈盈一如潺潺春水,流淌着似冷还温的透彻。

而此时这双眼睛就直直看进暮听沙眼睛里,带着四分惊喜二分捉弄三分期待最后一分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无可无不可的随遇而安,直看得暮听沙忽觉燥热难安,洛清城捂在他脸上的那双冰冷的手也似烫得他脸颊要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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