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上————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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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城在街边的一根树干上看见了他熟悉的记号,刻记号的人下手纤柔,他认得出来那是炼色留下的。于是他跟着记号一路走,来到了一间挂着“如意居”招牌的客栈前。

洛清城站在门口踟蹰了一阵,又退回来,脱下两件外衫,把被血浸满了一整个背的中衣脱下来远远扔开,再穿上外衫系好腰带,敲响了客栈的店门。

客栈里头还点着一盏微薄的灯火,门一开,那灯火便暖洋洋地投到了洛清城的身上脸上。

“客官远来,要住店?”开了门的小二站在门口打量了洛清城一会儿,大概是看出来洛清城神形有几分狼狈,开口道。

洛清城刚要说话,就听见大堂里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住什么店呀,是来陪老娘嗑瓜子的吧!”

洛清城和小二一起看过去,可不就是唯一坐在大堂里的那位客人发出的。

女客。

清水芙蓉般又带了一股难掩媚气而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女客。

“一个人嗑瓜子,果然无聊。”洛清城看着炼色桌上那盘即将磕完的瓜子和一旁即将倒塌的瓜子壳,笑道。

炼色嘴巴不停,仍咯蹦咯蹦地磕着,对着洛清城招招手:“谁叫你们一个个都扔着老娘不管。这个时辰老娘正新鲜着,没人陪着聊天闲得慌,只好拿瓜子磕牙。”

“他们呢?”洛清城仍站在门外,问道。

炼色道:“易白陪着潇潇回黄府去睡了,我本是想和几个小子一起出来转转,不料那三个小混球买了一对好东西却全丢了钱袋,还得老娘出面和那老板讲好话。这不,拖着三个小子住店来了。”

洛清城就笑了。

他听明白了。

炼色自然是因为不放心三个小公子才跟了去,三个小子被偷了钱袋又乱买东西,还不敢就这么大半夜的各自回家挨骂,炼色便带了他们来投店住一晚上蒙混过关。

“小沙呢?”洛清城问。

炼色拿眼睛一瞟楼上道:“跟着我留的记号中途追了来,正在黄公子房里教训人呢。”

洛清城噗地笑了一声:“那个人还真是。”

——分明就是暮听沙和自己,还有易白三个人联手摸了三个小子的钱袋,这会儿估计也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教训人。

“他嘛,就这么个黑水肚肠的白面书生,你还不知道?”炼色也花枝乱颤地笑起来,又招招手,“你倒是进来呀,站外面多冷。”

洛清城想了想,一旁小二也做了个手势叫他快进去。

他不进门,小二也得跟着杵在门口,被夜风吹得浑身直抖。

“不了。”洛清城忽然道,“我还是回黄府吧。”

炼色微皱了眉头瞧着洛清城,还没张口说话呢,就看见洛清城小小身影一飘,门口早没了他人。

“今晚人人都怪了。”炼色说着,继续嗑瓜子,转头看向二楼西侧黄公子房间,“也没见过这么安静地教训人的。”

小二挠了挠头把门关上,瑟缩了一下,又帮炼色换了一盘瓜子。

那盘瓜子又被炼色解决了一半的时候,二楼西侧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炼色一抬头,便“哎哟”了一声,道:“还真的教训人教训了这么久呀!”

暮听沙站在二楼栏杆边上,轻轻笑了一声,顺着楼梯走下来。

炼色没学过武,但是眼尖,加上这么多年风月场上下来,看着暮听沙只露了那么一丝的倦容和风尘仆仆就笑道:“你都累了,那被你训了两个时辰的黄公子已经羞成一滩泥了吧?”

暮听沙低头笑,只问道:“刚才有人来了?”

炼色点头:“小洛。”

暮听沙皱了皱眉:“他有事?”

“有什么事呀!连陪老娘磕个瓜子都不乐意,打个招呼就走了。”炼色耸肩。

暮听沙顿了顿,炼色却站了起来伸个懒腰,顺手抄起还没磕完的瓜子从暮听沙身边走过。

暮听沙听见炼色的轻笑声,道:“怎么了?”

“既然知道人家肯定还没走,就追上去呗。”炼色的声调淡淡的,面容也是清清的,和方才的金玉之姿判若两人,“那小子既然急冲冲地找来了,还不知道正躲在外头哪个角落里吹冷风呢。”

说完,炼色就与暮听沙擦肩而过,走上楼梯。

留下的暮听沙垂眸一会儿,转身再不犹豫地追出门去。

暮听沙迈出客栈。夜色正是最深沉的时候,整个崖谷关都只剩了寥寥数盏灯火,偶有野鸟夜啼声分外寥落,白日纵横交错人声鼎沸的街巷此时静悄悄地融进夜色里,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暮听沙站在客栈门外想了想,没有直走,没有横走,而是直接拐了个弯。

走进客栈紧邻的小巷里。

其实也不算走进。

因为那只走了几步站在巷口,就有个蜷缩在巷子角落的小小身影站了起来。

骤然看向暮听沙的那双眸子晶亮,如同在这无边黑夜里蓦然下起一场纷飞的雪。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暮听沙走近洛清城,道。

洛清城不说话,只盯着暮听沙瞧。

眼神极其复杂又极其热忱,盯得暮听沙直觉心下一阵荒,说不上来的不安。

“你冷不冷。”暮听沙再道。

洛清城看着暮听沙好半晌,才垂了眸子,点头轻道:“嗯。你没事就好。”

暮听沙听着这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皱眉道:“你怎么了?”

“不,没事。”这回洛清城回答得很快,察觉到暮听沙的走近,还往后急退了一步。

气氛顿僵,暮听沙欲拉住洛清城的手便在洛清城那一退里晾在了半空,只好悻悻地放下来,一阵空落落的凉。

而洛清城也是一阵心焦。

他怕“地火”瞄上暮听沙,才一路追赶过来,到了这里见他和炼色都没事,也便放了心,却又不敢真的把心放下,只好自己也不知为何地傻傻等在了这里。

现下暮听沙真的出现在眼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背上那道伤,如何也不想让暮听沙知晓的。

可是暮听沙这么精明,洛清城生怕只要靠近一步,就让暮听沙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暮听沙先开了口:“你来这里干什么?”

洛清城道:“……看你。”

暮听沙就笑了:“看我干什么。不是天天看么。”

洛清城想起芮帆所说的那个由暮家遗族发展而来的新兴势力,再看着面前依旧风华俊朗的暮听沙,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顺口便说出:“怕你出事。”

“怕我出事?”暮听沙沉吟般地重复了一遍,语调竟有些发冷,沉声哼道,“我能出什么事?”

暮听沙微抬着额头,眉目肆意地扬起,下颚直线条长长尖下来,下巴又是方中透着圆润,形状极好的鼻子便在夜色里投下一道不容忽视的影,一边嘴角弯起个讥讽的弧度,霎时傲骨霸气一览无余。

只有那双扬着下巴而更显狭长的双目微吊着,仍是干干净净,带着儒气的优雅。

“……你没事就好。”洛清城的声音低得有些喃喃,道,“我是喜欢你的。”

暮听沙表情未变,只是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挑了一分,道:“我知道。”

洛清城有些迷惑了。

他一时分不清迷惑的是眼前这个和平日不太相似的暮听沙,还是现下这个和平日不太相似的自己。

但他突然感受到一阵惊慌。

有些莫名地觉得,是不是只要一松手,眼前这个名唤暮听沙的人就要变作另外一个全不熟知的陌生人,离他而去。

于是在话语出口之前,洛清城的身体已经早一步行动,抬手一把揪住了暮听沙的领口。

暮听沙吃了一惊,不免恼怒,低声喝道:“放开。”

洛清城自然不放,还揪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好像贴靠在了暮听沙的胸口。

暮听沙伸手便要推,不料后脑一个吃重,被洛清城另一手按住脑袋被迫低下头去。

四唇相碰!

第三十二章

双目骤然一睁,暮听沙分明感受到唇上一种柔软细腻与绵密而来的温度。

纠缠而来,摆脱不去。

相当的生涩,却也相当的执着。

洛清城有些不计后果地吻着暮听沙,全然不顾两人的牙齿磕碰出阵阵不协调的声音,按着暮听沙的脖颈不让暮听沙逃避。

暮听沙有一会儿是吓住了,只瞟见洛清城盈亮得从晨霭里透出电来的眸色,便见洛清城闭了眼,专注地吻着一径索取。

趁着暮听沙一惊之下而趁虚而入的舌撬开暮听沙的齿关攻城略地,周旋嬉闹,刁起暮听沙的舌肆虐厮摩,完全不顾暮听沙下意识的推拒阻挠。

寂静的空气里只剩了唇齿相接的淫靡水声,也不知是谁下意识漏出的压抑低吟与粗重呼吸,衣料摩挲的声响,还有连夜风也听不见的,只在彼此耳边鼓噪如雷的心跳声。

“够了!!”暮听沙猛力将洛清城推开,瞪着洛清城,一颊红晕也不知是羞的恼的还是气的。

洛清城被推得退了两步站定,呆站着好一会儿,却是一个苦笑,抬手用袖子擦去嘴角弥留的银丝。

暮听沙的胸腔急速起伏,竟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两人就在这寂寥的夜里再一次僵持。

安静的夜风吹拂过来,冷得沁入骨髓,也叫人烦乱的心思得到了一丝平静。

洛清城瞥眼看向一边,点点头,没有说话,径自迈步离开,再不去看暮听沙怒气冲天的神色。

留下一个人的暮听沙,却在着叫人宁静的夜风里愈加的烦乱愈加的恼怒愈加的惶然愈加的连自己都不明所以。

他呆站在这角落里好一会儿,覆手掩唇,也不知是要擦去嘴角痕迹,还是要掩去自己无法平静的呼吸。

好久,炼色却自客栈走出来,叹了一声,站在他的身边。

“我说小沙,你在犹豫个什么?”炼色云髻半歪,显是睡了下去,又披衣而起。

暮听沙看着炼色,沉默。

“你今晚是怎么了?”炼色缓缓道,“难道你没有闻出来这空气里的一丝血腥味?”

闻言,暮听沙的眸色瞬时便是一个森冷。

炼色却没看到。

她看的是原本洛清城站着的地面。

“小洛刚才站在门口一直不进来,我就在猜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料你们在外头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我就出来看看。没想到你没把小洛拉回来看个究竟,还让他跑了。”炼色絮絮叨叨地说着,面色却是担忧的,“不知道小洛受了什么伤,重不重……如果不重,他又怎么会不敢进门让我瞧一瞧……”

暮听沙听到第一句,就定了定神,知道炼色说的并不是自己身上残留的血腥味,而是洛清城的。而这么一回神,他也终于想起来,两人间的那股血腥味,不仅是存在,而且是越来越浓。

这就说明,洛清城受了伤。

还相当不轻。

想来就在方才两人对话的同时,洛清城身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这才加重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不曾学武的炼色也闻了出来。

暮听沙掩在袖中的拳,握了起来。

而炼色看着暮听沙始终沉默的脸,深深一叹,将搭在肩上的质量上好的裘皮氅子脱下来为暮听沙披上,又往暮听沙背后用力一推,笑道:“不用还了,当我折价卖给你。我会记得算你利息。”

——拈花乱烽烟——

暮听沙顺着洛清城离开的方向,一路赶回黄府。

刚走进洛清城暂住的小院,便听见一阵借着酒兴而跑了调的歌声。

人枕尘睡,月枕尘睡,抖一窗星光陪。

缱也顿散,蜷也顿散,笑戏灯飞花颓。

贪欢莫贪杯。

人间总多情,孰是孰非。

一春魂隔三秋回。

故人故事莫忘,但七分熟稔,同醉且舞且歌。

不忆却便何妨,只三分落寞,幸会来换久违。

相忘胜相恨。

留月不留人,缘聚缘分。

对影啸歌不如归。

暮听沙推开洛清城虚掩的门,洛清城正唱完最后一句,想要从头再唱一遍,却又忘记了方才自己随意编的歌词是哪句开头。

室内没点烛光,只靠了那开着的一扇窗照进半室莹黄醉人的月色来,罩在那趴坐在桌旁的人身上。

暮听沙一闻室内的酒气,再一看洛清城一手握着酒杯茫茫然回头看过来的惺忪双眼,便是一阵火气,道:“你不想活了是吧?”

洛清城闻言,更是迷惑,只是看见来人是暮听沙,不知不觉就有点傻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啊?”

暮听沙三步两步就走到了桌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坐着的洛清城,劈手夺过洛清城手中半满的酒杯。

洛清城需要抬高头才能看到暮听沙的怒容,一不留神酒杯又被抢了去,不由哼唧了句:“唉干嘛?”

“你说干嘛?”暮听沙怒气冲冲,“明明受了伤还喝酒,怕自己血流的不够多不够凉快是吧?”

洛清城闻言垂了脑袋,瞥向一旁冷哼了一声:“怎么这会儿想起来关心我了?”

暮听沙愕然道:“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

“你不是和易白处得很好么?”洛清城闷闷道。

“我?易白?”暮听沙这回是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自己和易白总是暧暧昧昧的好吧?”

“哎?”洛清城抬头看了暮听沙一眼,又垂下头去,“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着易白的神情总有种别样……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暮听沙惊了一惊,道:“……傻子,别胡闹。”

“我胡闹个什么啊?!”不料洛清城却是腾地站了起来,直直面向暮听沙,“我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你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你对我说了我就要对你说么?”

“那总得有点表示吧?!你就只会在我受伤了的时候想起来看看我?”

“真的受伤了?我看看。”

“不要!没有!你走开!!”

人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而现在是书生遇上醉鬼,全变成了兵,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暮听沙和洛清城牛头马嘴地也生了火气,拉住洛清城的手腕要看伤在何处。洛清城可不愿意,借着酒兴大发蛮力,两人拉拉扯扯地把椅子都踢翻了,洛清城被那椅子一绊,下意识地去扶桌子,不料却把桌上也翻倒了,上头的杂物一半被洛清城一袖子扫了下来,另一半直接飞出窗台,连暮听沙都被洛清城拉着一同跌到了地上。

稀拉拉一阵杂响后,暮听沙跌坐在地上撑着上半身,洛清城则是更加狼狈地直扑在了暮听沙身上。

这么一闹腾,两人倒是同时安静了下来。

极近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道撇开目光看向两边。

这么一看,暮听沙突然就看见了被扫到地上的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他想起来,刚进门的时候看见洛清城趴在桌上唱歌,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把玩着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黑乎乎的东西么?

暮听沙想着,伸手探过来细看。

这一看,睁大眼愣了愣,噗地笑出声来。

洛清城听到笑声也转过头来看,这一看,蹭地就爬了一满脸红霞。

暮听沙拿着手里的小玩意凑到洛清城眼前,笑道:“你怎么还留着啊?”

整整齐齐五瓣花形状,汁水干结成黑乎乎的一块一块黏在上头——一朵被精心镶在了乌木底座上的茶叶蛋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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