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上————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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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听沙闻言,竟是忽然想起来那某一日炼色说的话。

——说喜欢你的,也不一定就真的喜欢你啊。

“不要皱眉啊。”洛清城说着,反是自己也皱起了眉心,苦笑道,“我这么说,让你苦恼了么?”

暮听沙没说话,眉梢平复了一些,却仍是微皱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洛清城抬了一手伸出食指按在暮听沙的眉心上抚着,道:“不快乐也要笑着才好。我就是因为你的笑容才喜欢你的啊。”

暮听沙闻言真的笑了一声,却道:“那我更要皱眉了。”

“为什么?”洛清城眨眨眼。

暮听沙道:“皱眉了也不一定永远不快乐。没准,还有人会爱上我皱着的眉。”

两人轻轻地对视而笑,洛清城收拢手臂凑过脸去,轻轻落了一个吻在暮听沙的眉心上。

蜻蜓点水般一擦而过。

只留一个似有似无的柔软与温暖。

然后洛清城一侧头,脸贴脸地靠伏在暮听沙的肩上。

没有说话,两人静静感受着脸颊传来的温热,彼此的睫毛刷在颊上所引发的微痒,颊上的绒毛轻柔地互相摩挲,每一丝触觉都都似乎随着两人轻缓的吐吸而格外敏感。

暮听沙本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亲近的动作,此时此地却是莫名地一阵全身绷紧,有些僵硬道:“你睡吧,我还要回去看看黄公子。”

洛清城愣了愣,即将环紧暮听沙脖颈的双手一滞,在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前松了开来,也有些僵硬地点头:“好。不能放着三个乱花钱惯了,又一起被人偷了钱的孩子不管。”

洛清城笑着答应下来,却凝视着暮听沙的眼,揽在暮听沙肩上的手也迟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气氛有些僵,也有些尴尬,暮听沙再不去看洛清城失落的神情,起身,迈出房门。

顺着小径走,不一会儿,便沐在了初起的月光下。

他心里,却有一些莫名的纠结。

没想到要离开的时候,总以为界限分明,可以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等到想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早已陷了进去,再难拔足。

此时的暮听沙还不是很明白,但已经有一些明白了。

当日洛清城所说的那句——开始期待,就开始放不下了。

就开始紧张,开始无措,开始惶恐,开始患得患失,再做不回无所谓了。

他仰起脸,深吸一口气,今夜难得的好月色便在他半张半闭的眼里忽闪忽灭。

他终于看懂了,洛清城那双总是真如心跳却又总是淡如轻烟的眼。

那是一种,很认真,与不执着。

——很认真与不执着,并不矛盾。

不认真,就容易无所谓,没意思。

太执着,又容易受伤害,勘不破。

认真的人,至少小有所成。

执着的人,或可光大门楣。

但只有很认真去不执着的人,才能自得其乐,开陈出新,自有一番新天地。

如此之人,一半天性洒脱,一半历练造就。

才能从金刚铁骨里看破看透。

只是。

情思牵绊,或许就在于那一些小猜测小不安。

而无情之人,也或许只是见过的想过的太多。

当所有世情都被归结为不过如此,所有心思都被沉淀为不外如是。

情,也便生不出来了。

暮听沙的脸罩在那一层月光里,白里微透着一丝蛊惑般的冰蓝。

他的眼,慢慢闭上。

轻轻吐吸。

浓浓的睫毛便微抖着,在利落如雕的侧脸上扫下一片朦胧的黑影。

吸气缓缓吐尽,只剩一声叹息呢喃而出,取而代之。

“清城……”

而此时的洛清城,悠悠站起来。

门外暮听沙的背影,已然看不见。

然后他悠悠地迈步,悠悠地站定在窗边,看着窗外悠悠的月色,悠悠地道一声:“该走了。”

第二十五章

洛清城,又坐在了那茶楼里。

只不过这一回是坐在一楼大厅正中央,而不是方才来时的角落一桌。

三位小公子没了人影,暮听沙也不在,大略是追着三个乱跑的孩子不知去了哪。

洛清城静静坐着抿茶,静静听着周围不算嘈杂更不算安静的聊天声。

此时的茶楼里,除了洛清城,还剩四桌客人。

二楼一桌,一楼三桌。

二楼雅座上一桌三人,正在讨论着今年的科考。一楼东北角的那一桌四人,聊着各自的生意,西边那一桌两人只是闲闲喝着茶,最后南边紧贴大门的一桌五人,三三两两分别讨论着今年的秋收和天气。

洛清城喝着茶,面容恬静,小二在旁擦着桌子,一会儿想着这少年面熟,该是刚才来过又走了的那一位,一会儿又想着该不会是和那位青年人吵架了,被赶出家门了?但他看这好好少年泰然自若的表情,又很不像刚受过打击,便收拾了一下,走到洛清城身边来试探地问一句:“这位小客官,还要点什么么?”

“嗯?”洛清城想了想,浅笑着歪了脖子很是可爱地道了一句,“嗯,给我一碟花生,谢谢。”

“好嘞。”小二一看洛清城算不上很抢眼但是越看越是可亲可爱的笑脸,也笑了起来,应了一声就往后头走。

不一会儿,小二就端着一碟花生米出来了。

“客官您请用。”小二刚要客客气气地将花生米放在洛清城桌上,却被洛清城抬手挡住了。

洛清城径自从小二手里接过碟子,站了起来。

他小小的个子刚挨到本也不算高大的小二耳下,需要微仰着头,茶楼四角昏黄的灯光全映照在了他的脸上,为他乖巧的笑容圈出一层金色的光,分开来其实不算如何合起来却别有一番味道的五官便更有了一番味道,似有似无的两个小酒窝忽悠悠地晃,格外招人。

小二看得发愣,手中的碟子早被洛清城接了过去,还在他手里掂了掂。

然后就在小二还没回过神的当口,洛清城对着手中的花生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吃。”

小二终于张嘴问了句:“啊?”

洛清城便回头很快很阳光很邻家少年地对小二说了句:“请带着掌柜的到门外躲一躲。”

小二再次呆愣,洛清城却迅速回手,将手中花生米碟嗖地一声扔了出去!

正向着二楼雅座!

雅座里三个人同时急电般转眼看来,其中一人手腕凌空一翻,穿过纱帘迅疾飞来的花生米碟便随之在空中翻了一翻,花生米全掉到了桌上本自盛着花生米的碟子里。而翻了一翻成了空盘的碟子继续前飞,被另一人轻轻巧巧地用筷子一夹一送,平稳放置在桌角。

然后那三人站起来,走出雅座站在回廊上,遥遥向着一楼大堂正中央朝他们盈盈笑着的洛清城一拱手,皮笑肉不笑:“谢了。”

小二这才明白过来,惊叫一声就跑开去,拉着从柜台后赶紧跑出来的掌柜的往门外冲。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我们这一桌才是乔装打扮的?”三人中最高大的络腮胡道,“亏我们还特意不带兵器。”

洛清城朝着那络腮胡,笑得更是嘻哈了两分:“我压根没看出来呀。”

他心里的沉重,也更加深了三分。

因为,他看出来了。

就在方才那变故的一瞬间。

络腮胡怔了怔,大笑:“是试探么?”

洛清城嘿嘿一笑。

人,忽然就没了。

桌子还是那张桌子,椅子还是那张椅子,小酒小菜还剩了一半,好好地搁在桌上。

洛清城这个人,却没了。

络腮胡和身后的两人俱是一惊,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下意识地回身。

发丝摇曳衣袂偏飞,洛清城嘻哈的笑意,赫然便在眼前!

络腮胡一声大喝信手劈去,这本只意在抢回先机的掌劲同样雄浑霸道,首当其冲的桌子立即一分为二地倒塌下去,桌上的盆盘尽数倾倒在了地面。

却没有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那些盆盘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全化作了齑粉!

菜肴便在齑粉铺就的青白地毯上滩作一团花花绿绿的泥。

洛清城一个心惊,暗叫好道,随意的一掌就如此厉害!随后又暗自叫苦道,看来,今晚是不好过了。

心念转着,动作却不停,旋身一避,就闪到了左手一人的身后,迅速出掌。

左手这个相当魁梧的壮年汉子却没有避开。

而是直接往后倒去。

将腰骨整个折断一般地倒去!

洛清城没料到看起来像一块钢铁的汉子筋骨柔软到这种程度,不由一愣。

而就在这一愣间,另一道尖利风响从那汉子折身造就的空隙里急速袭向洛清城的上身,正是右手边的第三个高瘦汉子发出的袖劲!

这袖劲看似绵软无力,然造成的风响却如一千把利刃同时划过,叫人不由得就是一阵胆战心惊!

而那折身一翻的汉子同时出腿,猛踢向洛清城的下盘。

洛清城心下一沉。

第一眼看见那汉子一腿三重影的路数,他便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三人都是以袖劲和腿法闻名的仓山派门下。

仓山派不算大宗,但心气极高。然而这三位显然武艺不凡当是得意门生的仓山派弟子却只被用作狙杀自己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那指挥他们到此的人,又是何等人物?

洛清城想着,也是一个折身。

手,掌,肘,肩,颈,腰,胯,腿,膝,踝,每一部分轻捷灵敏得仿似将全身都拆开来一刹那,再于下一刹那拼接完整。

就这么在避无可避的袖劲与腿影交夹中看准每一个小到不可思议的空隙,不可思议地乘隙而入,再不可思议地退了出去!

不过一个回合终了,络腮胡为首的三个人俱是一震,谁都没料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轻功软功与眼力好到这种程度。眼看着化作一团衣袂的洛清城脚踢墙壁即将回转再攻,都各自绷紧了身体全力迎战,再不敢轻敌。

但又同时,一个睁目。

因为洛清城,并没有折向他们。

而是借力一折,冲向了一楼西边的那一桌食客!

一楼的三桌食客见变故陡生,都惊吓得离了座,各自站在墙边抬头看态势发展。洛清城这么从二楼直接折身扑下,引得一楼食客一片惊呼。

“想牵连无辜借以逃生?”络腮胡哼了一声,鄙夷道,“没那么容易!”

二楼三人,立时追下来。

洛清城已经飞身到了一楼西边,对着睁大眼睛吓得跌坐到地上惊恐不已的两位食客闪闪亮亮地一笑,然后猛地低下身去。

钻到了桌子底下。

于是整个桌子都被洛清城掀得翻了上来。

那碗筷,却是飞向跌坐地上的两位食客。

——也就是说,洛清城是将桌子朝着两位食客翻过去!

砰的一声大响,身后追来的络腮胡击出的掌劲便落在了突然翻起的桌上,桌子一个借力受力碎成数爿,全往两位食客砸去!

哗啦啦乱七八糟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却没有人的惊叫。

已然从桌下闪到一边的洛清城往后偷眼一望,嘴角又勾起了一分,带上了另一种淡淡的狡黠与淡淡的不过如此。

乱响过后,跌坐在地上的两位食客精神百倍地站定在地上,免不得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再盯向仍是一脸好好少年的洛清城。

——他们手中,各自捏着一把暗器。

把头上刻着小小一个“命”字的暗器。

漠东暗器世家方和堂的暗器标志。

方和堂最为人称道的奇异之处便是:方家暗器的力道如果拿捏准确,一旦钉入目标便会自动裂解,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方才混乱里他俩本已瞄准洛清城的那一把,却全钉在了突然飞向他们的桌子与杯盘上,完美地尽数截下,同样完美地不留任何暗器痕迹。

即使如此,他们俩还是少不得被那些飞来的菜汁酒水污了头脸衣服,又错过与二楼三人围攻洛清城的大好机会,自然心情很不愉快。

洛清城身影一溜,又闪到了东北角的那一桌。

那一桌的四个男人互视一眼,从墙角勉强站直身来,哆哆嗦嗦地面向洛清城。

洛清城身形一晃,就从一边哆嗦着一边自桌下迅速摸出剑来的第一个男子身边晃了过去。

第一个男人一震,迅速回身提剑朝着洛清城追去,却差点和自腰间掏出一把钢叉袭向洛清城的第二个男人撞上,两人各自回了兵器架在一起,才不致于伤了自己人。

洛清城直冲向第三个男人。

第三个男人一把软剑自腰间呼啸而出,亮银色的剑光映得整个茶楼如坠云雾。

而洛清城就在这一阵光雾里猛地一跃,整个人倒翻过第三个男人的头顶!

落地,旋身,正巧与第四个执刀的男人凑了个鼻尖对鼻尖,惊得那第四个男人下意识一愣。

洛清城对着愣一愣的男人还露一个看似很开心的笑容。

他这么一笑,第四个男人手中的长刀就脱了手。

握在了洛清城的手里。

而下一刻,又从洛清城手里飞离出去。

直钉向转身挥着软剑砍来的第三个男人!

第三个男人一惊,软剑大舞着中途变招,挡下了那把刀却也把自己和身后第一个和第二个男人追来的脚步阻了住。

而洛清城在软剑飞舞的同时一脚踢向第四个男人,借力一飞一翻一溜身,又扑向了正南方紧贴大门的那一桌食客!

“哼,还不明白吗?”络腮胡紧追而来,喝了一声。

施放暗器的其中一人也冷笑道:“站在这里的,都是我们的人!”

——四桌客人,全是来狙杀洛清城的!

第二十六章

而洛清城此时一路招惹了三桌人,没有一次真正取得胜利,反而再去招惹人数最多的那一桌!

洛清城却没听到。

或者说,当作没听到。

继续往前冲!

冲过中间的空桌,冲过栏杆,冲过两级台阶,冲过屏风,直冲向卸下惊恐伪装,严阵以待的那五个人!

那五人目睹了方才那几回合武斗,不由得有些敬佩这少年的轻功和灵敏,但对于这少年武功究竟如何仍是未知,各自绷紧了神经,不敢有半丝松懈。

洛清城看着迎面的五个人,脸上的笑容更是晶晶亮,继续往前冲!

却在即将与站在最前的大汉对上第一招的那一刻,飞身起来!

一脚,踢向五人围站的桌子!

桌子被踢飞,围在四周的五人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开来。而洛清城已经借着那一踢的反力在空中一个旋身,落定在了一丈半远。

暮听沙为他定做的朴素蓝衣长衫干干净净,没有真丝般的飘逸,飘扬落定时的衣袂却更有几分利索洒脱,和与少年年纪不相符合的沉稳凝练。

他背对着身后所有追袭的人马。

——正对着茶楼大门!

追随至身后的十几个人便同时明白了。

原来这一回,这个少年完全没有与最后五人纠缠的打算。

而本就是意在将十几人牵连成一条追在他身后的线,以摆脱被四方包围的困境,站在这大门口,直待一气逃出!

原来这少年在用花生碟子试探出二楼埋伏的同时就已经瞧出,这四面包围的客人全是一路的人马!

到此,洛清城可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背对着众人的笑容,也是格外的宁定与从容。

而洛清城身后,众人脸上浮起的那一丝相似的笑容,却更有了数分莫名的意味。

洛清城一落定,便立即冲向大门。

大门洞开着。

只需要几步,便可看见门外黝黑的夜色,晃荡的万家灯火,沐在柔和的秋夜凉风与松软的明黄月色之中继续呼吸。

洛清城,冲到了门边。

而门外天边的月亮,便在此时,涌了进来。

——月亮,自然是不会谪降人间的。

谪降人间的,只有如月般柔和美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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