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之泪(出书版)+番外 BY 朱雀恨
  发于:2010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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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孔德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用抬头,卢克也知道这问候不属于自己。

「这个孩子是我的朋友。」

孩子,又是孩子。

卢克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刺进掌心,火辣辣的感觉却无法让他好受一些。

「哦,我明白了。」维拉好象是笑了:「奥利弗,」他亲昵地叫孔德的名字,而不是姓氏,声音里带着戏谑:「这孩子叫什么?」

「卢克!」赶在孔德回答之前,卢克猛地仰起头来,他不需要代言人,更不愿意被人看轻,他盯着孔德,蓝眼睛里全是不甘:「我可不是小孩!」

孔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而众人的哄笑声压倒了一切。卢克这才意识到,他的行为多么幼稚,会申辩自己不是孩子的,就只有小孩了。

岁月的鸿沟并不是下定决心就能跨过的。

「奥利弗,」维拉揽住了孔德的肩,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卢克:「你哪里找来这么个别扭的孩子?」他的唇离孔德的耳廓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会吻上那牡蛎般柔软的耳垂:「太没眼光……」

「砰!」

谁都没有看清卢克是怎么出手的,但高大的维拉已经仰跌了出去,橡木圆桌被碰得翻倒,酒杯全碎了,葡萄酒也洒了一地。维拉挣扎地坐起来,他的朋友们有的想拉他,有的摩拳擦掌朝卢克围去,他却阻止了他们,自己站起身来,擦去了唇边的鲜血。

「你,」他指住卢克,「想决斗吗?」

有人拿来两柄匕首,卢克毫不犹豫接过一把。

「不,卢克。」孔德拦到两个人中间,他紧紧攥住卢克的手,不让这冲动的少年举起匕首:「你不能这样,你知道的,你这双手只能杀魔物,不能沾上人类的鲜血,假如你还想回去,回到上帝座前,你就不能这样做!」

卢克知道,孔德说的对。假如杀了人,那么他再没有脸回到圣伯朗修道院,再没有资格成为一名修道士了。那曾经是他最大的心愿,但,只是曾经。

现在激动着他的是另外一些东西,是眼前这双因为担忧而愈加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是紧紧握住自己温暖手掌,是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这些都是鲜明、真实的,暖的、软的,虽然也会刺痛他,让他深深困惑。

但比起整洁冰冷的修道院,比起上帝座前那望不到头的漫漫时光,他宁愿选择决斗。

「我死了,你会哭吗?」卢克的声音都哑了:「即使你爱的人是他,即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但,你会为我哭吗?」

孔德怔住了。

也许有半分钟,也许只有一秒。他们望着彼此,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呼吸。卢克第一次发现,孔德莫测的琥珀色眼珠其实是透明的,湖水一样澄净。在他的眼底,卢克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但,那会是爱吗?

不等卢克找出答案,孔德却已别过脸去。卢克听到他对维拉说:「他是个孩子。他不会用匕首,只会用箭,他,是上帝的孩子。维拉,他从圣伯朗修道院来。」

维拉露出惊愕的表情:「圣伯朗?他是猎魔人?」

孔德点了点头,他夺下两人的匕首,扔到地上:「到此为止吧。」

卢克不甘心,他要去捡地上的匕首,维拉却抢先一步将两把匕首都踩在脚下。

「卢克,」孔德望着他:「我的小天使,你该走了,别让血污弄脏了你的翅膀。」

「你要我离开?」

「我们原本就不是同路人。」

卢克瞪着孔德,他恨他、他恨死他了,可是为什么他挪不开眼睛,嘴巴也有自己的意志,他听到一个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愚蠢地追问:「他……他是教你木吉他的人吗?」

孔德不说话。

眼睛已酸涩得不行,卢克对自己说,不能哭,一定不能哭,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哭,不能让人看笑话。他不要这样跟孔德分别,他不要他把他当成没用的小孩。可是眼泪盛不住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嗨!」一个红裙女郎突然拨开众人,来到卢克跟前:「小伙子,有胆色!」说着,她捧起卢克的脸,「啵」地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短短的一刹那,她用袖子飞快地拭去了卢克眼角的泪痕。

「别理这些没用的家伙,」她挽起了卢克的胳膊,黑眼睛桀骛地掠过众人:「我们走!」

夕阳像打翻了的葡萄酒溢满了街巷,卢克僵硬而踉跄地跟着女人走过市集,一路上很多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眼光,女人丰满的乳房不时碰到卢克的胳膊,可是他没有感觉,他想的是,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孔德终于来到了西班牙。

孔德终于见到了维拉。

孔德不爱他。

孔德要他走。

这都是预想当中的事情,他以为他早有准备,可真的发生了,心口的痛感却比预想中尖锐百倍。女人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样,把他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很快就到家了,很快。」

她的家果然不远,就在临海的山崖上。那是一栋石头垒起的二层旅店,厚重的门板被海风消蚀得斑斑驳驳。

「来吧,」女人推开大门:「你需要一个过夜的地方。」

「可是,」卢克犹豫着,「我没有钱。」

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对于像你这样的小伙子,钱不会是问题。」她揽住他的腰,几乎是拖着将他弄进了门廊:「人和人之间,不仅仅是金钱交易。」她把他按到墙上,丰乳一样结实的胳膊紧紧抵着他的胸膛:「有时候,一个吻就够了。」

旅店里头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极为昏暗,楼上隐约传来房客们的脚步声,门庭里只有他们两个。望着女人撅起的红唇,卢克的心怦怦直跳。这是他无法明白的世界,混乱、喧嚣,充斥着欲望。

都是一样的,这个女人也好,孔德也好,都一样。所谓爱情根本不存在,只有欲念,所有的嘴唇都一样,所有的吻也都一样。

卢克这样想着,自暴自弃地俯向了女人。女人的唇很烫、柔软湿润,舌尖像孔德一样灵活,一样富于挑逗,但是,感觉却全然不同。不管怎样吮吸、贴近,他都感觉不到跟孔德在一起时那种灵魂都要燃烧起来的战栗。

女人已开始气咻咻地撕扯他的衣服,卢克按住她:「不。」他说:「我做不到。」

女人撅着嘴,右手探向他的胯间:「哦?」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失望地挑起了眉毛。

「对不起。」

单纯的卢克让女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拍拍他的脸颊:「可怜的小东西。」说着,她从腰带上摘下钥匙,打开了旁边的客房:「好好睡一觉吧。不打搅你了,失恋的罗密欧。」

傍晚的时候,女人又来敲过门,问卢克要不要吃点东西,卢克隔着门谢绝了她。天已经很暗了,窄窄的高窗里透进夏日最后一丝暗紫色的霞光。卢克跪在床前,急促地祈祷着。自从离开菲林斯庄园,他再没有做过祈祷。此刻他急需向上帝忏悔,急需上帝为他指引方向,但不知为什么他无法将心思集中到祷文上面,孔德那双水一样澄澈的琥珀色眼睛总是浮现在他眼前。

卢克焦躁地在房间里翻寻起来,他想找一个十字架,他急需握着它,需要来自天国的力量,但是这简陋的客房无法满足他虔诚的请求。混乱中,卢克扯开自己衬衣的领口,他从记事起就戴着一个十字架的,那是他危难中的救赎。但是,没有!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卢克伏在床上,他忽然记起,他早就遗失了十字架。就在菲林斯庄园,在那疯狂堕落的雨夜,当他和孔德纠缠在一起时,他丢弃了自己的信仰,任凭十字架被湮没在黑暗的角落。

他背弃了神。于是,神也将他背弃。

但这并不是最糟的,卢克绝望地发现,他仍思念着那个让他背叛上帝的人。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海面上起了风,汹汹地扑向这建在崖壁旁的破旧旅店。旅店的老板娘靠在视窗,不时朝门前的小径望上一眼。

「这么晚了,不会有客人来了。」喝着黑啤酒的伙计,醉醺醺地嘟囔。

女人根本不理会他,灼灼的黑眼睛仍盯着孤寂的小径。又过了一会儿,一条修长的人影果然从小径尽头冒了出来,顶着海风,朝这边疾行。女人扬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女人推开伙计,自己打开了大门:「先生。」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盯着来人琥珀色的眼睛:「我认得您。您不是白天那位孔德先生吗?」

孔德没有说话,只是把一枚金币放进她的掌心。

女人掂了掂金币,抿嘴微笑:「您居然能找到这里,可真不容易。我知道您要见谁。」她转转灵活的眼珠:「他在我房间里,刚刚睡着。」见孔德变了脸色,她放肆地大笑起来:「骗您的。他正伤心呢,哪有这个心思。跟我来吧。」

穿过阴暗的长廊,女人将孔德领到了卢克的门前,她摘下钥匙串,找到那支房门钥匙,递到孔德面前。孔德去接时,她却握紧了钥匙,不肯放手:「既然在乎他,为什么惹他伤心?」

见孔德又掏出一枚金币,她这才耸耸肩,放开了钥匙:「好吧,随便你。」

感觉到停留在额头的温暖,卢克对自己说,他一定是在做梦,因为这暖意实在太熟悉,太像孔德的嘴唇了。所以他不敢睁眼,他怕睁开眼睛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但即使这样,那缕温暖还是离开了他的额头。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叫他的名字:「卢克。」

卢克睁开眼来,发现桌上已经点起了一盏油灯,孔德正坐在桌旁,凝视着他:「我建议你走陆路回英国,当然走水路也是可以的。」说着,他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桌上:「愿你一路顺风。」

卢克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睡醒的他还分不清梦与现实的分界,双腿仿佛是麻痹了,微微刺痛着,他机械地走到桌前,抽开系着袋子的丝绳,闪闪发光的金币顿时滚了一桌,最后从袋子里掉出来的却是一枚银制的十字架。

卢克握住它,手都颤抖起来。他认得出来,这就是他在菲林斯庄园丢失的那枚。

「抱歉,之前一直没有给你。」孔德说:「但我想,万一你回修道院的话,或许需要这个。」

攥得太紧,十字架的尖角戳进肉里,痛得钻心。卢克不禁笑了起来,孔德还真是了解他。从欲念到信仰,他对他了若指掌,也把他玩弄于股掌。

「我该走了。」孔德站起来,他拉开房门的时候,甚至没有再看卢克一眼。

旅店走廊的另一头,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用一支鹅毛笔蘸着墨水写信。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她和抱着啤酒杯的伙计同时朝卢克的房间望了过去。门缝里透出一缕昏黄的灯光,然而孔德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就被一双胳膊拖了回去。房门随即「砰」地合上了。破旧的门板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老板娘耸耸肩,把手里的信纸折起来,塞进一个信封。

「看到没有?」她指着信封上的地址命令伙计:「送到这个地方去!立刻!马上!」

「你不能说走就走!你以为用金子和十字架就能结束一切?!」

孔德没有挣扎,他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的!」卢克紧紧抱住孔德,他的身体仿佛发着高烧,烫得吓人:「你知道的……」他吻他的嘴唇,吮吸他不知因为痛苦还是兴奋而挺立的乳尖:「我不要你走。我不要回英国,不要做修道士,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卢克狠狠咬他的肩膀,突然又跪了下去,用脸贴着孔德的小腹,磨蹭他生命的中心:「我已经被你变成这样了。维拉给你的快乐,我都可以给你,我都能学着去做。告诉我,他是怎么做的?」

「卢克……」

「他是你的情人吗?告诉我!」

「是。」

明明是预料当中的答案,卢克却还是忍不住怔了怔,泪珠无声地跌落下来。

「十年前我在韦尔瓦住过一年,每一天我都和维拉没日没夜地做爱……」

「够了!」

「但我无法告诉你他是怎么做的,我们尝试过的事情太多,根本说不完……」

「别说了!」

卢克怒吼着把孔德拽倒在地,他骑在他身上,颤抖着扼住他的咽喉。孔德颈部的动脉突突地跳着,然而他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我不是你期待的人。我们该结束了。」

「不!」

「是不是……」卢克抖得连声音都扭曲了:「是不是只有杀死你,我才能够留住你?」他扼着孔德的脖子,泪水不断涌出来:「我要杀了你!」

「你不会。」黑暗中,孔德摸索到他的脸孔,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卢克,你是天使。」

「不,我不是。」卢克攥住他的手,偎着它,不叫它离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褪下了孔德的裤子。他跪到他张开的两条腿中间,一寸一寸将自己推入。

「这才是我,」卢克艰难地喘息,他抓紧孔德的腰,一下深过一下地刺入着,他不许他逃开,他要他好好感觉,他的坚硬、他的灼热,他契入他的疯狂和无望:「这才是活生生的我。」

汗珠从他的鼻尖滚落,合着泪水滴在孔德的脸上:「这一个活生生的我,是你的。是你教给我酒的味道、吻的味道、爱的味道,是你教给我活着的感觉。」

他俯身亲吻孔德:「你可以不爱我,你可以不把这当一回事,但是你无法结束我对你的感情。哪怕你离开我,哪怕有一天你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我还是会爱你。」

「我爱你……」卢克呓语般地重复。

孔德没有回答,卢克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喘息以及纷乱的心跳。

高潮来临的时候,他们汗涔涔地拥抱在了一起。黑暗中肉体格外敏感,他们颤抖着,本能地亲吻,一次又一次地彼此索需。每一次在战栗中释放,卢克都会深深不安,他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亮,孔德什么时候会离开,他能做的只是一次次地侵入这具把握不住的身体。

孔德醒来的时候,高窗外已透进了一缕蒙蒙的曙色,他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旅馆的地板上,卢克从身后拥抱着他,均匀的呼吸吹在他背上,两只手安静地交叠在他腹部的位置,仿佛怕他受寒,又像是在保护什么。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孔德一阵紧张,然而他随即想起来,昨晚房间里并没点灯,卢克应该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孔德不禁吁了口气,他轻轻挪开卢克的双手,露出虽然平坦,但表皮已变得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小腹。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孩子,小小的胎儿睡在淡蓝色的羊水里,刚刚成型的小手小脚紧紧蜷在一起。

那单纯无辜的模样,实在很像他的父亲。

孔德忍不住背转身来,望着熟睡中的卢克,少年的脸上还有泪痕,金色的头发垂在鼻梁上,好看的叫人心软。

一开始根本想不到,会怀上这少年的孩子,他太年轻,也太纯净。

即使是后来,跟他做爱之后,孔德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直到几个月前,孔德发现自己小腹起了变化,皮肤的颜色先是从乳白变成淡淡的蓝,后来终于由半透明变得完全透明。

孔德这才知道,传说中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

他怀孕了。

「爸爸很好看吧?你喜欢爸爸吗?」凝视着卢克,孔德在心里问自己的孩子。

他苦涩地微笑:「我也一样。」

最后吻了吻卢克的嘴唇,孔德悄悄起身,穿上了衣裳。

「怎么还没有来?」旅店外的林子里,背弓箭的男人不耐烦看着天色。

「放心吧,一定会来的。昨晚我亲自把他领进旅馆的。」穿红裙的老板娘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直直地伸到男人面前:「钱可以给我了吧?早就说好的,只要我找到他,给你报信就给钱的!我可额外陪了你大半天了!」

男人冷哼:「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那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赖账?」女人暴跳起来。

男人从粗劣的短外套里拽出一个十字架,在女人眼前晃了晃:「看到没有?我是圣伯朗修道院的猎魔人。上帝作证,我从不撒谎。」

「上帝?呸!……」女人正打算亵渎上帝,男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与此同时,树林外的小径上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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