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之泪(出书版)+番外 BY 朱雀恨
  发于:2010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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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她不是人!」卢克挣扎着想要脱出双臂,然而孔德的力气远比他想象的要大,一双臂膀如铁钳一样牢牢箍在身上,即使是受过十多年猎魔人训练的卢克,一时之间竟也挣脱不开。

「你们都瞎了吗?!」卢克急得涨红了脸:「看她的脚下!没有影子!她根本不是人!」

大家仔细一瞧,这才发现,虽然就站在阳光下面,但是伊琳娜的脚边只有几朵自她发间掉落的苹果花,却没有属于她的影子!

「魔鬼!女妖!」

「救命啊!」

刚才还对卢克畏如蛇蝎的客人们,现在又朝着伊琳娜尖叫起来,他们连滚带爬地从伊琳娜身边散开,四处奔逃。

伊琳娜依然撑着那张餐桌,低垂着脑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涌出,顺着裙摆往下淌去,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血液的颜色正在渐渐变深,最后竟变成了浓浊的深绿,而她那一头茂密的乌发,也变成了一根根缀满绿叶的枝条。

「她是树精!放开我!」卢克已经是在嘶吼了,他又踢又撞,想要摆脱身后的孔德:「她在聚集力量,等她变出原形,就抓不住她了!」

「那就抓不住吧。」孔德仍抱着卢克不放,他甚至又把胳膊收紧了一点,灼热的气息喷在卢克耳后,声音低沉,近乎诱惑:「让她走吧。」

这个时候,伊琳娜的伤口已不再有鲜血涌出,那一身瓷白的肌肤也变成了可怕的褐色,虬结狰狞,真的跟魔鬼一样,突然她挺起胸膛,大叫了一声,随即便一跃而起,蹦跳着消失在密林深处。

原本完美的游园会,最终却以恐怖小说般的形式收了场,维克多派出了许多马车,这才将那些已经被吓到半死的客人们送走,回到主屋,他发现孔德半躺在沙发上,正翻着一本画册,倒是一脸的轻松模样。

「维克多,」孔德抬起头,微笑地看着面色阴沉的管家:「你应该觉得高兴,虽然今天很忙,但接下来,我们会清闲很久。我想,至少短期内,不会有客人上门了吧。」他合上书本,满足似地叹了口气:「大家都不够勇敢。」

「是,」维克多却没有露出笑容,「我们只剩下一位客人——您的卢克先生。顺便说一句,他好像还在生您的气,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吃饭。我拿他没有办法,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不肯吃饭?」孔德笑着放下了画册,「真是个孩子。」

孔德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不想吃饭。」

「我是孔德,不是厨子。」房里再次没有了动静,孔德又敲了敲门:「卢克,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阻止你吗?你不想要一个解释?」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响起轻微的「哢嗒」声,孔德旋动把手,门果然开了,卢克站在门边,双手抱着胸,摆出一副戒备的模样,看到孔德端进来的银制餐盘,他的脸绷得更加紧了:「我说过,不想吃饭。」

「吃不吃随你,我只是端得手酸。」孔德说着,把餐盘放在了桌上,揭开银盖子,故意把调羹和餐叉摆得叮咚直响,而盐焗牛排和烤面包的香气也慢慢地在空气里飘荡了起来。

「你不是来解释的吗?」卢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蹙紧了好看的眉峰:「我很累了,请你快一点。」

孔德放下刀叉,走到卢克的对面,同样背靠着门框,凝视他的眼睛:「我的解释很简单,我放她走,是因为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因为她很美。」

「她是树精!」

「那又怎么样呢?因为她不是人,不是教徒,她就必须死吗?圣经里有这一条吗?你倒背给我听听!」

卢克的蓝眼睛愤怒得像要燃烧起来,可他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经文,他咬紧了嘴唇,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猎魔人,而她是魔。」

「她不是魔鬼,她只是一个花仙,从树林里来的,活泼的、美丽的仙女。你从来没读过童话?没听过花仙的故事吗?」

孔德按住卢克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我们的周围就不能有仙女呢?卢克,这个世界上,除了魔鬼,除了上帝,除了你的箭,还有很多东西。比如花朵、比如树叶,林子里的风、美丽的女孩、她们的笑声,还有那些花仙。」

孔德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热切的光芒,不知怎么的,卢克忽然有些心慌,他忽然觉得孔德搁在自己肩头的手是那么的热,衬衣仿佛被烧熔了,那灼灼的掌心似乎就压在自己赤裸的肩头,肌肤紧贴着肌肤,亵渎般的密切。

卢克本能地想后退,想躲开这可耻的亲密,然而,门框抵住了他的背脊,他连退路都没有。

心在怦怦狂跳,从未有过的剧烈,在残酷的训练和血腥的猎魔生涯中熬了这么些年,卢克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可以让他害怕的,然而他错了,面前这棕发男子显然就是一个例外。

孔德的身上似乎正散发出一股甘甜而慵懒的气息,随着他的体温、热切的眼神弥漫到空中,软软地包裹着自己,这气息仿佛是陈年的酒,又像是传说中的迷药,叫人四肢发软、眼皮发沉。

「不!」卢克用力摇头,近乎慌张地推开了孔德:「我没有读过童话!没有听过花仙的故事!我是猎魔人,我在修道院长大!」

他本想把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可是一旦出口竟满是委屈的味道,卢克怔了怔,不禁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

「哦,卢克。」孔德似乎也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里涌出深深的怜惜:「可怜的小卢克。」他伸出双臂,像是要拥抱卢克,却被愤怒的少年甩了开去。

「别碰我!」卢克紧紧抓着十字架,指节泛白,脸却涨得通红。

「对不起。」孔德拿开了手,主动后退:「我没想惹你生气,只是,」他苦笑,「哦,卢克,我……」

「我警告过你,离我远些!」卢克从墙上摘下他的弓箭:「我也说过,我听命于上帝而不是爵位!如果你以为,用这样的房间、这样的美食、用这些银盘子、银叉子就能让我动摇,让我放弃立场,听从你的鬼话,放走任何一个恶魔,那么,让我告诉:你错了!我决不!决不!!让你的那些童话、花仙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孔德伯爵,下次我猎魔的时候,如果你胆敢阻拦,如果你再敢碰我一个指头,我一定亲手把你送下地狱!」

「你要去哪儿?」眼看气鼓鼓的少年跨出了门槛,孔德还是禁不住叫他。

「树林。」卢克回过头,把弓箭甩到肩上:「水精灵或者树精,我总会逮到一个!比起你漂亮的客房,在林子里我会睡得更加踏实。」

「卢克。」孔德往前跨了一步,看到少年猛然绷紧的嘴角,只好停住:「林子南面有一间小屋,是守林人留下的。这儿常常下雨,即使你不肯住在我的房子里,但至少,不要睡在露天。」

孔德说得不错,菲林斯庄园的雨水简直丰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除了初到时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卢克再没见到过太阳,绵密的雨丝不停刷洗着树林,守林人的小屋又阴又潮,连床单都是黏乎乎的,仿佛会随时长出青苔。维克多每次来送饭,都会婉转地邀请卢克回到主屋,然而每次都被冷冷地拒绝。

「那是个天生的苦行僧。」维克多这样对主人评价卢克:「他说他不可能回来,也不想跟您说话。他太固执了,就连食物都只肯接受黑面包,牛奶都不要,他接天上的雨水喝!一个月来,除了睡觉、祈祷,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寻找水精灵。」

「寻找?」孔德望着窗外的雨幕,轻轻扬眉:「你是指拿着把破弓,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是。」

「可怜的小卢克,」孔德笑了笑,「天就要放晴了,我送他一份礼物吧。」

几天之后,菲林斯庄园果然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清晨。卢克照例醒得很早,推开窗户,晨雾还没散去,林间一片迷朦的翠碧,枝头的鸟儿兴奋地唱着,仿佛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作为一个猎魔人,对于这类奇妙的体验,卢克相当熟悉,每次当伏击的目标向他靠近,他都会有这样的预感,修道院院长雅各对他说过,这是神的指引,虽然猎魔人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超乎常人的神力,但上帝与他们同在,与他们手中的弓箭同在。正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卢克才从僵尸、狼人、吸血鬼的魔爪中劈出一条血路,活到了今天。

握紧了心爱的弓箭,卢克凭着感觉在缓缓林间穿行,晨雾渐渐变薄,树木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忽然树丛间晃过一道水蓝色的身影,阳光洒在他身上,反射出珍珠般的萤光。卢克顿时屏紧了呼吸,他抽出一支箭来,悄悄挽紧了弓弦,朝着那人靠了过去。

然而不知是感觉到了卢克的存在,还是出于别的原因,那道蓝色的身影在绿荫间闪了闪,忽然向前急速地遁去,卢克连忙飞身追赶,树叶被它们先后撞开,发出一片哗哗的急响。

等卢克奔到湖畔,等待他的只有暖暖的春风和波浪般连绵起伏的芦苇了。

「嘟——」

突然,芦苇丛里发出一声悠悠清响。卢克抬头看去,赤裸着上身的孔德从芦苇间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微笑,胳膊上挂着一件水蓝色的紧身衣,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点点萤光。卢克的瞳孔急促地收缩了一下,卢克认出来了,他就是自己刚才追逐的蓝色身影。

第二章

「你的箭法不错啊。」孔德笑了笑,提起那件紧身衣,给卢克看肩膀处被箭头刮开的破口:「上帝保佑,就差一点点,我还以为会见血呢。」

「我应该射穿你的咽喉!」

「好狠毒。」孔德啧啧摇头:「别那么缺乏幽默感,这只是个玩笑。」

「玩笑?我可不觉得好笑!」卢克抓过那件紧身衣:「这是什么?」他眯起眼睛:「你怎么会知道水精灵的皮肤是这个颜色?!」

「看书。卢克,修道院不是唯一的水精灵研究会,图书馆里同样有它们的记载。看来那本《博物志》不是乱掰的,我的手工活也还不错。」孔德掂了掂手中的衣服:「看,洒一点银粉,很像水精灵身上的鳞片吧。」

卢克抓过那件紧身衣,愤怒地扔进了湖里:「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觉得嘲笑我很好玩吗?」

「不,卢克,」孔德望着卢克,笑容从他琥珀色的眼中褪去,眉宇间是难得的认真:「你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你一直不肯见我,不肯跟我说话,我才这么做。我只是,」他苦笑,「……只是想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风从湖上吹来,带起一层粼粼的银光,仿佛受不了那眩目的光芒,卢克偏过头去,咬住了嘴唇。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问卢克过得好不好。十五年来,在与世隔绝的修道院、残酷的训练场、阴森的密林里、寒风呼啸的荒野上,他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一个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不管是院长,还是同伴,他们只是让他坚持、忍耐、牺牲、克制,从来没人问过他的感受,能活下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至于好与不好,谁会关心呢?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个问题,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微的揪心。

「嘟——」

一阵悠扬的乐声把卢克从沉思中拖了出来,他抬头望去,孔德正将什么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碰上卢克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这是芦笛,用芦管做的。」

「希腊神话里说,最早吹响芦笛的人是牧神潘。」孔德望着前方的湖面:「他爱上了山林水泽之神茜任克丝,也许因为潘的相貌太过丑陋,也许因为他们都是男性,茜任克丝拒绝了潘的追求,化身为水中的芦苇。于是,潘折下苇管做成芦笛,日复一日在湖边吹响,他大概以为,这样茜任克丝就听得到他的爱慕了吧。」

「很美的故事,对不对?」孔德把芦笛递到卢克面前:「要不要试试?不难的。」

小小的芦笛躺在孔德的手中,青翠可爱,孔德的手心微微鞠着,那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坦率而又诚恳,然而卢克摇摇头,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我得走了。」

「卢克。」

「别跟着我!」卢克回过头,蓦地拔高了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但是,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离我远点!你不需要关心我,不用知道我好还是不好!我是一个猎魔人,我活着,不是为了吹笛子,不是为了听故事,更不是为了见你!我活着,只是为了猎魔!换句话说,我只跟魔鬼打交道,所以,离我远点!我不想,也不需要跟人在一起!」

「可你说过,大多数时候,水精灵会以人形出现,假如你都不跟人打交道,怎么找到他们?怎么完成上帝给你的使命?你以为你守在这片林子里,像个傻瓜一样转来转去,就真会有水精灵撞到你面前?!别傻了!真正的水精灵也许正在哪家的客厅里打桥牌呢!」

卢克瞪着他,然而无法反驳。

孔德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来,轻轻按住了卢克的肩膀:「卢克,你很清楚,你这样是不可能抓到水精灵,因为你根本不会跟人相处,你不懂人的感情、人的思维,你连什么是人都不知道吧。」

「是!我不知道!」卢克挥开孔德的手,碧蓝的眼眸里闪耀着怒火:「那么你呢?除了装神弄鬼,说这些废话,你还会做什么?伯爵大人,别说魔鬼,你连耗子都没亲手抓住过吧?别老是摆出一副替我着想的模样,你能帮我什么?你能帮我抓到水精灵吗?」

「是,」孔德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以。」

「别胡说了!」

「我能帮你抓到他,因为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孔德唇边的微笑又加深了一些,神秘莫测,并不像在说谎。「再过二十几天,他就会来菲林斯庄园。」

「谁?」

「一个戴黄金假面的不速之客。」孔德扬了扬眉梢。「每年的五月的最后一天,我都会在庄园举办一场假面舞会。」

「舞会的晚上,菲林斯的大门会向所有的贵族开放,只要是有纹章的马车,不管本地的也好,过路的也罢,都能通行无碍。从五年前开始,每到午夜总有一辆黑色的马车准时光临,车上坐着的就是这个戴黄金假面的男人。」

「每次这个男人都在舞会上待一个小时,前半个小时观察,后半个小时与女人跳舞,而最后一支舞,他会留给男子——整个舞会中最耀眼、最出色的男子。我曾有幸跟他共舞一曲,虽然我没看到他的面孔,但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魅力,那是我见过的最『非人』的男子,假如菲林斯庄园真有水精灵来过,那么只可能是他。」

「当然,」孔德微微一笑,「到底是不是还要靠你自己判断,可这至少是一条线索。而在这之前,你可以学着跟人相处,学一些社交技巧,学一点音乐、学几种舞步,这样到了舞会那晚,你才有可能去接近他。」

「这不难,卢克,」孔德说着,朝他伸出手来:「我会教你的,你会学得很快。」

卢克并没有去握孔德的手,而是用那双冰蓝的眸子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能对上帝发誓吗?」

「上帝听过的谎言还少吗?卢克,我能对你的蓝眼睛发誓。」见卢克蹙起了眉头,孔德笑了:「好吧,我对上帝发誓。」他抓起卢克的手,微微一笑:「我亲爱的猎魔人,从现在起,我会教给你修道院以外的世界。」

孔德伯爵的教学课是从餐桌开始的,他以优雅的手势铺开餐巾:「假面舞会是风度的展示,当面具遮住了你漂亮的面孔,你得用舞步、眼神、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说话。当你挽住舞伴的胳膊时,你的体态会告诉对方,你是怎样一个人,怎样理解音乐,怎样生活,甚至是怎么吃饭的。所以,」他举起斟满葡萄酒的水晶杯,微微一笑:「眼下,学着做一个贵族。」

「我发过誓的,不能沾酒。」

孔德皱了皱眉:「可你并不是修道士。」

「现在还不是。」卢克低着头,金色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院长说,等我满十六岁,等我完成这一次的任务,我就可以成为一个修道士了。」

「你真那么想吗?」孔德按住额角,望着对面漂亮的男孩:「你真想一辈子待在修道院里,过那种与世隔绝的日子?你还那么小,还不知道酒的味道、接吻的味道,你还没有爱过吧。卢克,你就不想爱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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