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下————梵天
梵天  发于:2010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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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看懂了?"福海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道。
"子时,滢王府西北门。"李惊滢淡淡说道。
"左上角为西北,这点奴才可以领会,但子时跟这张黑纸有什么关系?"
李惊滢闲闲的一甩那张黑纸:"这是什么东西?"
"纸啊。"
"咬着舌头说。"
"......"
福海顿时苦笑不得:"该说是王爷才思敏锐好呢?还是联想力丰富?寻常人哪会看到一张纸就想到咬着舌头找谐音呢?"
李惊滢淡淡的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你忘了吗?六皇兄幼时曾被喂毒,致使口唇不清,九岁以后才能咬字清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福海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六殿下看到纸会先想到'子'的音?"
李惊滢微微点头,随即目光一黯。
也许,六皇兄少言寡语、意简言骇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每开口吐出一个字,便会触动幼时植入他体内的深毒吧?那种毒,比天下任何一种毒药都更加阴狠毒辣。
人心叵测,这味毒,自古至今无药可解。
"那为何要用黑纸?有何特殊含义吗?"福海继续困惑的求解。
李惊滢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因为若有人私自拆阅此信,而他又不够聪明,势必会把注意力全放在这张缺了角的'黑'纸代表什么含义上。"
'不够聪明'的福海怔了怔,随即尴尬地讪讪而笑。
"福海,今夜外面那群霉运鬼能不能睡得安生就全看你了。"
提及正事,福海立刻毫不含糊的点点头:"王爷请放心,保管他们今晚没有一个人能醒得过来。"
李惊滢微微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看向窗外的朗朗晴空,不禁自问:明日的这个时辰,我会从哪里望向这片蔚蓝的天际?是自由的广阔天空,还是天牢的铁窗?
清冷的夜幕徐徐降临,今夜的滢王府异常宁静。临近子时,一袭夜行衣的李惊滢神情泰然的走出了卧房,早提着灯笼等候的福海急忙迎上前来。
"你药倒那些侍卫、御医就好,怎么整个府里的下人全被你药倒了?"
发觉入夜后异常安静的李惊滢,有点哭笑不得的瞪着福海:"怎么早没发现你是个做事这么彻底的人?"
福海正色道:"府内人多眼杂,虽然子时多数人已经熟睡,但是奴才不敢犯险被人撞见王爷。到时若传出半分流言,被这些眼线传入宫中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李惊滢自嘲地一笑:"不论今夜之事是否成功,难道我还能回到这座滢王府吗?"
成功,便是逃向天涯海角的钦犯。失败,便是被剥去一切头衔名号的阶下囚。
滢王府的主人于今夜踏出它之后,便不会、也不能再回来了吧......
"奴才正要对王爷说这件事。"
福海忽然转过身拦在李惊滢的正前方,两眼定定地看着李惊滢:"王爷,此行凶险,奴才不能跟随在您身边,恳请王爷万事小心。奴才更有一句肺腑之言,烦请王爷放在心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不可抱着鱼死网破之念,若苗头不对,请王爷即刻收手,不要为搏一时之勇而无路可退。"
字字语含恳求,李惊滢心中感动,慎重的点了点头。
"就算我不为自己,也要为我家福海的锦绣前途多作考虑,可不能被我这个任性的小王爷连累了。"李惊滢忽然没正经的来了一句。
福海顿时红了脸,没好气的瞪了这个老拿他开心的小主子一眼。
二人走出西北偏门,一辆印有光禄寺徽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个马夫打扮的男子随即上前,恭敬的一行礼:"草民华叶参见九殿下。"
"免礼。"
李惊滢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该人,虽然夜色掩去了他的样貌,但借着灯笼的烛光隐约可窥那是一张轮廓极为精致的容颜,不难判断出他是一名俊秀的男子。
李惊滢不禁有些困惑,从未在六皇兄身边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不知他是谁?
"本王从未见过你,不知你在何处任职?"
华叶轻笑着说:"'草民'华叶,自然无处任职。殿下不必疑虑,华叶只是一介平民,无官无爵,跟随王爷时日尚短,殿下从未见过草民并不奇怪。"
李惊滢微微点头,狐疑的看了一眼马车,更加困惑:"这又是......?"
"启禀殿下,这是光禄寺每日寅时末向宫内尚膳监运送食材的马车,要劳烦殿下躲于车下,待寅时进入皇宫后自会有人引领殿下至福寿宫。"
"惊漩......八皇兄在福寿宫?"
华叶微微点头:"殿下请放心,王爷已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李惊滢正在迟疑,福海倒是不满起来:"既然寅时末才要入宫,此刻才子时,莫非要让王爷在马车下委屈两个多时辰?"
华叶轻笑着说:"原本这辆马车除运送食材入宫外不得外出,只怕殿下也没机会躲入车下'受委屈'。只不过因草民与光禄寺卿略有薄交才可外借,原本亥时之前便要还予光禄寺,但我们王爷担心滢王殿下身娇体弱,无法躲于车下四个时辰,草民才硬着头皮拖到了子时,若再拖下去只怕就会引人怀疑了。"
福海原本还想说什么,被李惊滢拦了下来。
"本王明白。"李惊滢俯身看了一下车底:"如何躲藏才能万无一失?"
"殿下请看。
华叶将手抚向车轮的某处,只听咣当一声,却不见车身有任何变化。李惊滢怔了怔,急忙俯身,这才发现车底座露出一个大洞,足以钻进两个成年男子。
"为何光禄寺的马车会有这样的玄机?"李惊滢不禁有些错愕。
"启禀殿下,光禄寺使用这辆马车已近一年,但这个秘密只怕连光禄寺卿都不知道。"
"那为何六皇兄会知道?"
华叶轻轻一笑,笑容有点高深莫测:"因为是草民贿赂了工部十九名打造该车的工匠,图纸上并未标出,连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和通政使司都不知道呢。"
李惊滢愣了半晌,这才苦笑一下:"光禄寺卿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华叶轻笑不语,李惊滢俯身钻入车下,华叶随即合上开关。马车依然与平时一般无异,完全看不出内部已经多了一个人。
福海担忧的围着马车转来转去,不断的问'王爷,里面闷不闷?'、'王爷,不舒服就说话!',把华叶逗的哈哈直笑。
"你笑什么!我家王爷是万金之躯,如果有半分损伤我就拿你是问!"
华叶笑着说道:"你倒不如快点收拾东西出城等候,我们王爷只负责把两位殿下安全的护送出城,亡命天涯的事就要交给你了。"
福海怔了怔,立刻转身奔回王府。华叶笑着上了车,一扬马鞭,慢慢的驶向了光禄寺。
李惊滢躲在暗阁内许久,直至马车停了下来,隐隐听见有个男子的声音气极败坏的说:"原来你还舍得还给我啊!我以为你带着它私奔呢!"
接着是华叶打哈哈的声音:"要私奔也要带着你啊~"
"少来!下次绝不借给你!我的魂都快吓飞了!"
"不就是辆马车嘛,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丢了就再买辆嘛。"
"你懂什么!好了!快下来!"
马车一阵轻颤,再度缓慢驶起,李惊滢知道他进入了光禄寺内。很快,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当一阵细碎的声响消失后,周围便陷入了沉寂当中。
第三十章
漫长的两个多时辰对于窝在黑暗中的李惊滢来说异常难熬,他紧闭双眼试图聆听到一丝半点的声音,可是黑寂之中却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漫长的时间给了李惊滢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已经习惯于揣摩他人想法的李惊滢,在孤寂的黑暗之中,更难扼制心底涌动的推测。
如果我是六皇兄,我会不会除掉一个看似没有威胁力的弟弟?
如果我是六皇兄,我会不会冒着触怒龙威的风险去帮助一个其实交情并不深的弟弟?
如果我是六皇兄,我会不会去祝福两个弟弟之间的不伦之恋?
情感在脑海中一遍遍的映刻出六皇兄不经意露出温柔的一幕幕,理智却在叫嚣着六皇兄令人心悸的一面面。若这些都是真实的六皇兄,那么他的情感与理智,在这件事中又是孰胜孰负?
被澎湃的思绪搅得心绪不宁的李惊滢蓦然一口咬住手臂,狠狠的咬着,直至痛楚令额头迸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不要再想了,既然已经决定拿最后的信任来赌一把,那么不论结局如何都是我做出的选择......
忽然车身一颤,好像有人开始往车上扛东西,李惊滢这才慢慢的松开了口。已经分不清嘴中的微咸是汗水还是血水,他紧张的崩紧了全身,谨防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令车身出现微颤。
外面的声响渐渐嘈杂起来,大概是小贩陆续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车身开始慢慢加重。
李惊滢这才缓缓放松了身子,谁知刚一放松,顿觉手腕阵阵剧痛。咬着牙用手帕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李惊滢不由在心中苦笑:原来痛楚真的能令时间过的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开始行驶。李惊滢在心中默默的勾勒着光禄寺至皇宫的路线图,在心中寻思自己到了哪个地方,约摸着差不多该到皇宫时,马车如期的停了下来。李惊滢知道这辆马车只能通过神武门进入皇宫,那就意味着现在是神武门的驻守士兵在检查马车。
上方果然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李惊滢可以听出搜查的十分严密,若自己藏在菜果之中,只怕早被搜了出来。接着,士兵开始拿剑柄敲击底座,嗵嗵作响。
李惊滢暗暗心惊,车底座的内部变空,岂不是一敲便知?
随即,腰部下方传来一阵被敲击的振动感,这种不自然的声音令李惊滢不由汗流浃背。虽然声音微弱,但足以令检查的士兵明白这里是中空的!
谁知传来的声音却说:"没有问题,通行!"
马车再度开始行驶,有些吃惊的李惊滢怔了怔,也即刻明白了过来,想必那些士兵是六皇兄事先安排的吧?这是李惊滢第一次意识到,李惊鸿的人脉竟已涉及御林军。
又驶了半晌,马车再度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吆喝卸货的声响,明显已经进入尚膳监内。待货物卸完,人声渐渐消失,马车又慢慢驶动。待再度停下后,忽然眼前一亮,李惊滢本能地闭上双眼。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道:"尚膳统领马桂参见滢王殿下。"
李惊滢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光线,终于看清眼前有一名膳厨打扮的中年男子、还有一名光禄寺随侍打扮的青年,二人均向李惊滢深深一行礼。
"二位免礼。"
马桂起身后对那名青年说道:"你快回去吧,以免引人怀疑。"
随侍打扮的青年应了一声,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李惊滢怔了怔:"那本王要如何离开皇宫?"
"启禀殿下,光禄寺的马车在宫内不能久候,会引人怀疑。届时会有人带殿下离开皇宫,请殿下宽心。"
说着,马桂呈上一套太监的衣物,恭敬的说:"要委屈殿下暂时换上内侍服饰,以方便行事。"
在诺大宫廷之中,多到跟本没有人会去注意的,大概就是太监和宫女了。李惊滢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二话没说便换上了太监服。马桂服侍着他戴上常侍帽,片刻间,一个俊美的小太监便出现在马桂眼前。
"殿下请紧随卑职,只是要委屈殿下跟在卑职身后,切记弓身低头。"
李惊滢顽皮的甩了一下拂尘,哈下腰,垂下头,捏着嗓子半鞠躬的对马桂说道:"那就劳烦尚膳统领为奴才带路了。"
马桂顿时张口结舌,哭笑不得的说:"殿下,您这不是存心折煞卑职吗?"
李惊滢咯咯一笑:"莫非本王装的不像?"
马桂为难地搔搔头,倒是李惊滢不以为意的催促他快些带路。
尚膳监内的小太监来来去去数不胜数,尚膳统领可任意驱使他们。所以,一路上御厨、太监、宫女屡屡向马桂行礼请安,却没有人怀疑他身后跟着的俊俏小太监,最多是几个小宫女嬉笑着悄悄议论几句。
李惊滢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马桂,忽然一皱眉头。
尚膳监掌管宫中膳食,控制了这里,等于控制了一道无法设防的死穴。若他们有心下毒,对于用膳的人来说完全是防不胜防,因为连试毒太监都归尚膳统领管辖,可谓是隐藏在宫中的一股毫不起眼、却足以致命的一大势力。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连皇帝的性命也捏在尚膳监一伙人的手中。而现在,尚膳监的最高统帅也是六皇兄的人?若父皇执意不肯立六皇兄为帝......
李惊滢微叹一口气,这不是一两年内就能铺开的人脉,想必六皇兄早已暗中帷幄了许久才有了今日这般规模吧?
原来,他的势力早已涉及到最难控制的皇宫大内,却在这些年来,一直安安生生的与我们这些皇子周旋在宫外,低调的没有引起任何大臣和皇子的警觉。若不是他忽然间对皇位起了霸念,而众兄弟又今非昔比,只怕我们会到功败垂成的最后一刻,才能明白与六皇兄之间的实力悬殊吧?
一直以来,鸿王都难得臣心,腹诽之言从未间断。而他也确实因此而受到百般阻挠,群臣早已认定他是个有实力却无势力的皇子,最多是从打败蒙古之后才开始培养他的势力,只是目前尚未成气候,还不足为惧。
却没有人想到,这是一只沉睡的雄狮,即使对试探性的挑衅不予回应,也不代表它没有划破乾坤的利爪和獠牙。
出了尚膳监,李惊滢万万没想到,等候在那里的人,竟然是父皇身边的杜公公
第三十一章
"杜公公,剩下的就拜托您了。"马桂说道。
杜公公微微点点头,马桂向李惊滢告退后便返回了尚膳监,只剩下李惊滢一脸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迈的老公公。
"奴才知道殿下想问什么,"杜公公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是想问:你跟了皇上一辈子,为什么却成了六皇子的人?"
见杜公公自己道破,李惊滢便不再犹豫,冷声道:"本王虽想过六皇兄会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跟了父皇大半辈子的你。我原本以为,你会是皇宫之中最效忠父皇的一名内侍。"
杜公公微微的笑了一下,不甚明显:"在皇宫之中,哪有什么绝对的忠诚。但殿下却误会了,奴才并非鸿王的人,只是奴才欠六殿下一个恩情,如今还给他罢了。"
"什么恩情?"
李惊滢不禁有些吃惊,从未听闻杜公公发生过什么性命忧关的事,更没有听说六皇兄与杜公公有过任何渊源,这'恩情'二字又是从何而来?
"奴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六殿下的事,六殿下却没有杀奴才,只让奴才帮他做一件事,并且不允许奴才拒绝,待办完之后,奴才便与他恩怨两清......"
杜公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沧桑一笑:"六殿下真的很善良......他只需命尚膳监暗中下毒谋害圣上,命太医院对外宣称皇上暴毙,再命奴才篡改遗诏,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明明已经有了实施的条件,却迟迟未动,如今,只是命奴才带殿下进入福寿宫......"
杜公公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叹息的摇摇头:"虽然福寿宫层层把守,没有圣上诏谕不得入内,却也不是非要用到奴才不可。六殿下这么做,只怕是知道奴才年事已高快要出宫,对这件心事又一直耿耿于怀,遂拔掉奴才的心头刺吧......"
李惊滢隐隐中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不由小心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六皇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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