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下————梵天
梵天  发于:2010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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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一身平民打扮?又有什么鬼主意?"李惊滢警惕地问道。
李惊漩的嘴角再次扬着那丝意味难明的笑容:"惊滢,不是我突起雅兴扮作平民,而是昨日我被父皇廷杖三十、贬为庶民、驱逐出城,才会有今日这般落魄。如今我已无家可归,天地茫茫不知去向何方,你我既为天涯沦落人,不如结伴上路,大家互相照应一下,你说可好?"
李惊滢呆了半晌才吐出两字:"骗人。"
父皇绝不会无缘无故廷杖八皇兄,还贬为庶民驱逐出城?八皇兄一直帮助父皇,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功,怎么可能才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父皇没有理由这样待他才对。
李惊滢的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马鞍,下方的确垫有一层厚厚的软垫,八皇兄的脸色也确实有些煞白......可是,看他谈笑风声的模样又不像受过杖刑,何况他的脸上还满溢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奸诈笑容。
李惊滢百般不得其解,转过头去暗暗思忖。
李惊漩见他将头别到另一边,顿时笑了:"原以为你会大笑几声,毕竟是我害你被贬为庶人,结果立刻应了现世报,连自己也被贬了下来。所幸还是与你平起平坐,倒没有比你更低一等。"
李惊滢蓦然坐直身子,愕然的看向李惊漩:"莫非你是故意的?"
李惊漩轻松一笑:"我去天牢探过你之后,便进宫向父皇坦白了一件事。父皇虽然大怒,但依然顾念我有几分功劳,又因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只是廷杖三十便把我轰了出来,一切如我所料。"
李惊滢呆呆的思索了片刻,喃喃道:"难道......你向父皇承认如玉是你所杀?"
李惊漩听后微微一皱眉头:"那我此刻还能在这里吗?我向父皇坦承她腹中的胎儿是我的,其它一概不知,所以父皇虽然震怒,倒也没下重手。"
李惊滢闻言哧之以鼻:"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李惊漩的脸色一沉,不再看向李惊滢,而是冷冷的目视前方:"你以为如玉就是善男信女?天底下水性杨花的淫妇为遮丑事谋害亲夫不在少数,若奸夫是另外一人,你真以为她真会满足于偷情寻欢?若她对你真是忠贞不二,我又哪会有机可趁?我未提杀人一事,她便已有除你之心,这样的女人,你倒对她念念不忘、愤愤不平。"
李惊滢乏力一笑,慢慢将腿蜷起,紧紧抱住:"又是因为我......有时我真的分不清你在想什么,到底是害我还是帮我?就像你派人行刺我,险些令我丧命;就像你那日射我一箭,令我被捕。我真的不知道,在你的心中我到底有多轻多重......"
"若我当日不射你一箭,你会主动放弃?父皇已经勃然大怒,难道我还让你火上浇油?那时情况紧急,你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千刀万剐?与其那样,不如由我来绝了你的坚持,至少能保你一命。至于行刺一事......"
李惊漩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低低说道:"不论你相信与否,那确实是场意外。沙场之上战火无情,你又在千里之外,若有半分差池我根本顾及不到。偏生你又踌躇满志不愿听我劝告,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令你负伤放弃那个机会。原本我只授意他们见红即止,但你当时突然改变方向,那人收手不及,才会令你重伤......你昏迷前的目光对我充满怀疑,我又怎会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但是无妨,你最终留了下来,这便是我要的结果。"
"就算拐一个大弯,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就可以了......"
李惊滢无力一笑,果然是八皇兄的作风,就像他巧救李守贤,又何尝不是这样迂回婉转的达到目标?
李惊滢犹豫许久,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迟疑的问道:"你对我百般呵护到底是什么呢......是对弟弟的怜惜?还是......"
李惊漩沉默了一下:"那你喜欢的是'惊漩'还是'八皇兄'?"
李惊滢怔了怔,莫名的烦躁了起来:"为什么你一定要分得这么清?"
"我当然要分清!"
李惊漩的口吻之中忽然加杂起几分怒意:"我每做一件事都深思熟虑,步步为营,不敢枉动半分,却突然让一个叫'惊漩'的小鬼打乱了所有阵脚!原本应该是我得到的东西全被他捷足先登,我在心中百般掂量选择时机的话语却被他轻易说出,他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而你,却对这个毁了我多年心血的人眷恋不舍,原本应属于我的关注和感情都被你移到了那人的身上,我为什么还要开心的认为那个人也是我?我,李惊漩,绝不是那个天真小儿!"
"他在最错误的时机出现,无视我的百般小心,毫无顾忌的引领你向父皇的震怒挑衅。你让我如何将这个鲁莽愚蠢的人当成是我?或许他的这份简单正是我所不能给予你的东西,但我宁可选择让你满怀戒备躲我避我,也不愿让你独自承单这些磨难!我所做的应是将你藏于羽翼之下,而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躲在你的身后,让你去承受这些暴风骤雨!"
李惊滢呆呆地听着,八皇兄真的很像父皇......不仅长相神似,连性情也这般相像。同样为自己划定一个遥远的目标,一步一步的向它努力靠近,不允许一丝一毫的瑕疵,近乎偏执的为了这个目标而不顾一切。
父皇的目标是希望九泉之下可以傲然面对他的亲人,而八皇兄的目标......
李惊滢愣了愣,随即被这段突来的告白震憾的无所措从,有些不安地看向押送的官兵。那两人果然神情尴尬,大概也知道他们听到不少了不得的东西。
强迫自己压下蓦然涌起的希望,告之自己其实是误解,他的意思并不是如此。早已不敢奢想的感情忽然再度降临,李惊滢真的不敢相信会是真的。
李惊滢明显的沉默令李惊鸿看向了他,眼神中总是带有几分玩味的漩王,仿佛是第一次如此毫不掩饰的看着李惊滢,神情中虽是得意万分,但李惊滢却无法如往常一般找到一丝戏谑。
那就是说......这不是八皇兄的玩笑?
二人目光短暂对视,李惊滢却只能心慌意乱的避过他的目光:"难道你忘记了,你我早已割袍断义......"
李惊漩的笑容中更扬起一丝张狂:"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我说'我不再是你的八皇兄,你也不再是我的九皇弟'。这个叫兄弟之情的东西,我曾为它困惑许久,它是我多年来最恨不得斩断的东西,当有机会时我为何不用?"
说罢,李惊漩以一种洞察一切的口吻慢慢说道:"当你知道从我身上无法找到'惊漩'的影子时,难道不是试图紧抓那份兄弟情不放?你甚至没去努力就退而求其次,
因为'兄弟'这份关系便是你最安全的退路。要一并斩去你心底残存的兄弟之谊,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胜利。"
李惊滢完全陷入呆滞状态,一向精明的头脑半晌才理清了这番话中的深义代表了什么。再一次领会的答案,却依然恍如梦境:可以相信吗?在我失去了地位、权势,一切的一切后,却可以相信我最想要的可以得到了?
与李惊滢的茫然无措相比,李惊鸿却是春风满面、自信满满,令李惊滢有些气恼起来:"你可以不要这样笑吗?"
李惊漩却笑得更为欢快:"我这么多年运筹维幄、小心翼翼,直到今日才彻底达成,这中间的苦涩艰辛你岂能想像?我在这一刻终于清除所有障碍累赘,为何不能开怀敞笑?可以说,我这辈子从未如此轻松快意过,才是笑而已,已甚是含蓄。"
最后几字,已然唱腔。
李惊漩的欢快渐渐地感染到李惊滢,离开了牢笼般压仰的皇宫,褪去了尊贵身份带来的纷争与纠葛,没有了纠缠不清的利益冲突,李惊滢这一刻才发觉得,一直以来习惯的紧迫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无比轻盈的身体让人不由的扬起嘴角。
李惊滢看向了李惊漩,对方依然是毫不避忌的得意笑容,可是李惊滢却一点也不会怀疑了。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为了守住心底希望而苦苦抓住的东西,原来只要放手就可以得到。
李惊滢笑了,李惊漩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的心境变化,李惊滢却突然直视李惊漩:"你从何时发觉喜欢上了我?"
李惊漩一怔,脸上难得的泛起了潮红。李惊滢啧啧不止,这可真是天下奇景。
其实何时开始,根本不重要。他到底喜欢我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不抱希望的恋情却最终两情相悦,这是何等的奇迹,何等的上天恩惠。他的最终答案是'喜欢',便无需多求,不是吗?
李惊漩好似不甘心在气势上被李惊滢打压,他由怀间掏出一个彩丝香囊,邪气一笑:"突然想起,我有件东西依约带来,很想知道为何他会在放入定情信物一般的东西?"
李惊滢怔住,他原本以为随着那个大孩子的消失,这个代表承诺、承载深情的香囊也失去了意义,甚至可能早已被八皇兄焚毁,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蓦然重逢。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香囊,竟好似隔了几生几世......
但一想到里面的东西,李惊滢顿时面红耳赤:"不守信的小人,谁准你打开的?"
"我可没有不守信,我将这个香囊浸泡水中,再挂到户外通风口,然后再浸水,再风干,折腾了不少时日,好不容易才没了香味。当即赶到滢王府,可惜你恰巧闹失踪,所以我只好独自一人打开了。"李惊漩的口吻十分无辜'诚实'。
"卑鄙!耍诈!"李惊滢气恼地骂着,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
"好吧好吧,那我赔礼道歉。"
李惊漩说着,掏出匕首割下一撮头发,也放入了香囊之中。然后,他挂着暧昧迷人的微笑,深情地看着李惊滢:"这下两撮头发便混到了一起,分不清你我,也就再难分开了吧?"
李惊滢拼命咬紧下唇,佯装没有听到转移了话题:"谁会喜欢把自己逐出皇城、发配充军的罪魁祸首?"
"难道你不渴望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李惊漩反问道。
李惊滢一怔。
"像你这样反复踌躇、犹豫再三的人,就算当时下定了决心,但是事逢关键又会多番考虑。众兄弟之中,大皇兄属于耳根软才易变卦,但你却绝对属于忧柔寡断!越是给你时间,你便越是拿不定主意。若我不绝了你的所有后路,你就算老死宫中也未必能彻底离开。要对付你这种性情,就必须把你逼到绝境,让你无从反悔,你才会放弃诸多顾虑,真正的遵循自己的意愿。"
李惊漩这番话一针见血,令李惊滢哑口无言。
又有谁比他更渴望离开那个金丝笼?但每当有机会逃离时,深入骨髓的本能又屡屡令他踌躇犹豫,好像被千丝万缕的藤蔓萦绕,每每挣脱一根又会缠上数根。即使多么渴望飞向苍穹,又有几回是真心相信自己真的可以飞翔?
当知晓自己被贬为庶民、失尽一切荣华富贵的一瞬间,比起对未来的惶恐不安,更多的,依然是对自由的期待和遐想吧?而当自己发觉与'宫廷'二字变得如此遥远时,比起茫然无措,更多的,还是挣脱一切的快意与感动。
也许,当日婉情娘娘提醒八皇兄要说出心中所想,以免令对方得恩反怨,便是在暗示八皇兄这般委婉会造成重重误解。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此过程中对他百般提防,甚至反目成仇?真应了当局者谜一说,或许局外的六皇兄反而看的更为通透,一声声的'笨'和'蠢'何尝不是想点醒受恩反怨的我?
李惊滢轻轻的倚在护栏上,露出了一丝轻如薄羽的微笑。
原来,这份从未说出口的渴求,竟被八皇兄发觉了。最后的真相,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李惊漩安静的看着轻笑的李惊滢,看着他露出别无所求的笑容,笑意更加深邃的好似涵含了无尽秘密。
直至许久之后,李惊滢才喃喃着说道:"不知道......大家以后会怎样......"
李惊漩淡淡的回答:"若我没有猜错,父皇过段时日便会退位,宣布六皇兄登基。六皇兄大概会将大皇兄封地为王,十有八九会继承年事已高的北镇王之位,令他远离皇城。而大皇兄身边的沉江若懂得收敛还好,不然他的锋芒迟早会为大皇兄引来灾祸。至于玄绍父子建业有功,六皇兄不会亏待了他们。人有旦夕祸福,富贵生死自有天命,与其担心他们,你倒不如担心一下咱们以后会怎样较为实际。"
李惊滢慵懒的一扬手上的枷锁:"某人为了绝我后路,把我贬成庶人发配充军,那人更是傻乎乎的也一起来当庶人,这下大家都无权无势,还能有什么肖想吗?"
"你是充军,我可不是。"李惊漩邪侫一笑:"我虽可以放弃荣华富贵,但若让我陪你充军吃苦,我还真受不了呢。所以,不如咱们找座雄峻险奇的连绵群山据山为王,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李惊滢闻言哧哧的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好端端的王爷不肯做,偏要去做山贼。"
"喂,鄙人可是打定主意,策划了好久呢。第一步自然是贬你出宫,越远越好,所谓山高皇帝远嘛。第二步就是为免父皇哪天忆子心切又把你招回去,我要提前把你拐到其它地方。最后一步,自然是让你的管家和爱马在十里坡等候,我临行之前再袭卷漩王府捞些盘缠,当然,还有我的几位密友和忠仆,早早便候在十里坡准备劫囚车呢。"
说罢,李惊漩看向两名面如死灰的可怜官兵,皮笑肉不笑地说:"啊,两位兵哥,我好像忘了说,劫囚一事我们势在必得,到时恳请两位兵哥通融一下啊。"
两名官兵欲哭无泪,李惊漩还在没正经的打趣:"不如你们也随我俩一同去当山贼如何?打家劫舍、奸淫虏掠、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岂不比当兵快活?省得你们交不了差嘛。"
李惊滢嘴角含笑的听着李惊漩继续拿两名官兵取乐,目光缓缓投向了蔚蓝的天际。不知何时起,头顶那层灰蒙蒙的乌云停留在了后方,云层之中隐隐划过闪电,轰轰作响,却距离这里甚远。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却有着天渊之别,那边电闪雷鸣,这边风和日丽。
李惊滢悄悄地看向了李惊漩,他的目光依然深邃难懂,他的笑容依然狡黠自负。而自己,还有千千万万个疑问没有向他问个明白。
不过没有关系,山贼并不忙碌,一定有的是时间慢慢问。
李惊滢轻轻的扬起一抹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浅笑。
逆风的囚车,离皇城那边的乌云越来越远,而那团乌云中的闷雷,大概永远无法追上逆风而行的人们吧。
(完)
写在最后:
(很长哦,没耐心的不要看啦)
双掌合十,感谢这几个月来一直辛苦追文的朋友们,虽然此文并不完美,但真心的希望你能喜欢其中的一个场景或剧情。
这篇文我写的很开心,虽然过程蛮累,但还是甜多于苦:P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宫廷背景的文章,自己也写了几部,不过宫斗类却是一个盲点。这篇算是一个尝试吧,想尝试看看自己能不能写这类题材。
这篇文最辛苦的莫过于勾心斗角的内容,想言之有物而非一笔带过,结果从无到有真是好累XD终归是不擅长,绞尽脑汁也只能写到这种程度,所幸这是小说,作者最大,让成功就一定成功,呵呵。
因为这个题材是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不由的想过把瘾,对我个人来说是斗过瘾了,却让急于发展剧情的读者们不耐烦了,真是十分抱歉。
我很开心的是大家喜欢李惊鸿这个角色。从篡位吧的一句'李守誉,杀无赦'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样一个辞不达意、惜字如金的皇帝,要如何展现他的个人魅力?所以虽然他不是主角,但我尝试以李惊滢的视角来塑造,所以很多关键的剧情让他来推动了。在这篇李惊滢和李惊漩的文中,他的故事、他的内心乃至他的性格,都只能以第三视角来勾划,可是大家还是喜欢他,我真的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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