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下————梵天
梵天  发于:2010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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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者结果相同,意义却完全不同,但李惊滢却平静的发现自己毫无所谓,不论哪种,他都甘心接受。
李惊鸿的脸上带着清晰易见的愤怒,他将李惊滢紧紧搂到怀中,低低地骂道:"蠢材!"
李惊滢呆滞的窝在李惊鸿怀中,感受着这具身躯的微颤和心跳,仿佛也感受到了六皇兄害怕无法挽回的心情和他此刻的庆幸。又一次被六皇兄骂了蠢材,却第一次清晰的明白六皇兄的怒意来源于哪里......
"多事!"
带着怒意的责骂,却令李惊滢鼻间一酸。不知为何,谴责的二字却令李惊滢感受到了六皇兄的担忧和不安,他一再的拒绝李惊滢的援手,其根本原因,只是不舍得让他的弟弟也陷入危险吧......
手中的长刀脱落在地,李惊滢一把抱住李惊鸿放声大哭起来,所有的害怕、惶恐、弑父的恐惧、强撑的坚强全都化做了一声声悲痛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
李惊滢一声声的道着歉,他无法向父皇下手,他无法帮到六皇兄,他无法改变局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为此刻的僵局不断道歉,除此以外,他已经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李惊鸿无声地安慰着怀中的李惊滢,直至他的哽咽声渐渐转小,情绪平抚下来,李惊鸿才再次看向了李擎煊。李擎煊倚在盘龙柱前微弱的喘息着,看到他的六皇儿正看向他时,无力的一笑。
"你不需要惊滢的牺牲,那你又要如何争取?"李擎煊好似事不关己地笑着:"朕好像亲口对你说过,朕不会立你。"
李惊鸿默默地看了李擎煊一眼,慢步上前,解下腰带一声不响的为李擎煊包扎伤口。李擎煊的眼神难掩诧异,一个言明不会让他继位的固执皇帝,难道不是他最大的阻碍吗?为什么他没有表现出半分杀机?反而在帮那个人止血?
李惊鸿为他包扎完毕后,小心的扶起了李擎煊,这才说出了迟来的答案:"无妨。"
李擎煊摇摇晃晃中扶住了李惊鸿的手臂,感觉不到对方的回避或不悦,只像是普通的儿子扶住父亲一般恭恭敬敬。李擎煊下意识地有些困惑起来,他这个皇儿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惊滢见李擎煊站立不稳,便下意识的想去扶他一下,但刚伸出了手又心怯的放了下来。
看着李擎煊连正眼都没有的从自己面前走过,李惊滢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父皇......"
李擎煊没有应声,李惊滢眼眶一热,强迫自己不要再次懦弱的哭出声来。
他强忍心中的酸楚,轻声地说:"父皇......您有没有想过,皇祖父对您说的那四个字,便是勉励您一生的动力?他对您这么说,就是希望您可以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有这四字,您便不会放松、不会骄纵、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而这,便是宗元最伟大的帝王留给您的最后一次督促,即使他不在了,这四个字依然会围绕您的一生,比任何一份劝诫都更加有效,不是吗?"
李擎煊顿住脚步,呆呆地怔了半晌,慢慢地面向李惊滢淡淡一笑:"你刚才唤朕什么?"
"父皇......"
"朕,受不起这两个字。"
李惊滢的呼吸为之一停,胸口沉甸甸的,好像整个人都被窒息感抽去了所有力量。
"朕教导不出你这样傻的儿子......太傻太傻......傻到朕不想再留下你,只想把你赶出皇宫......"
李惊滢震惊的一颤:"父皇?"
李擎煊轻轻地一笑,这份慈祥的笑容属于一个真正的父亲,没有任何的瑕疵,全心全意对着爱子露出最温柔怜爱的微笑。李擎煊放手了,他终于决定放飞李惊滢。
也许,那个无私到可以付出生命、又却顾念亲情无法下手、到最后还会善良的劝解他人心中郁结的孩子,出生在帝王之家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如果这才是他的本质,那他的狡黠、阴险、狠毒都是这座巍峨的宫闱赋予他的额外本领,令他得以生存,却也彻底的颠覆了他原有的天性。而他此刻却能在宫廷中游刃有余,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李惊滢缓缓地跪倒在地,向李擎煊深深的一叩首,低低的呜咽着:"谢......皇上......"
李擎煊随李惊鸿走出了封尘阁,李擎煊却愣住了。已经荒废许久的封尘阁内黑压压的布满了御林军,数列弓箭手蓄势待发,四大封地王:东安、西征、南平、北镇四王来了三人,各个金戈铁马,一身戎装,身后士兵的盔甲上印有四地王徽。
李擎煊目瞪口呆,没有圣上御命,四大封王无宣、无召不得携兵入京。此刻,除了年事已高的北镇王未到之外,其它三位大王尽数在此,身后跟有外兵,这般场景......只有两个可以形容:逼宫!
东安王、西征王、南平王见到李擎煊都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想到他能活着走出来。三人并没有下马跪拜,反倒是李惊鸿一扬手,弓箭手收箭,步兵收枪,三位大王纷纷下马,恭敬行礼。
李擎煊呵呵地笑了起来,慢慢叹了一口气:"宫外有多少兵马?"
"城内十万,城外二十万。"
"宫内的御林军也听命于你?"
"是。"
"四王派来多少外兵?"
"不足两万。"
"四大封地王手握重兵,累积不下一百万,你没有命他们携主要兵力前来,总算是为社稷着想。不然,百万雄狮围困皇城,足令宗元河山也要为之动荡。"李擎煊说罢,自嘲一笑:"与之相应,朕手中的三十万兵马竟在不知不觉间尽落你手......这个皇宫,早就在你的控制之下了吧?"
李惊鸿不置可否,没有答腔。
"朕终于明白为何惊滢对你如此有信心......朕以为你最大的成就便是令玄绍背叛了朕,却没有想到,朕的河山早已不知不觉间易主......"
李擎煊忽然失控的一把抓住李惊鸿的前襟,不远处的众士兵立刻剑拔弩张,明晃晃的刀剑寒光闪动,一触即发。
"为什么?"李擎煊愤怒地低吼着:"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实力却一直瞒着朕!你早可以将朕赶下皇位,为何直到现在才让朕惊觉!朕根本不知道你何时勾结四大封地王,他们又是何时为你效命!这不是短短几年间便可以做到的事!你早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何还一直让朕安稳的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李惊鸿似乎因这个问题而困惑起来,半晌,他才理所当然的吐出四个字:"你是父皇。"
李擎煊呆呆地看着李惊鸿,妄图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出半分说谎或隐瞒的迹象。
'你是父皇',如此简单的回答了李擎煊愤怒的质问。
因为是父皇,所以一直没有徒起异心,没有逼宫,没有夺去他为国效力的本职,让他继续为他心底的隐愿而努力。甚至,在李擎煊几番打压李惊鸿一党的势力时,李惊鸿也一直不为所动,像个普通的皇子般只在父皇的掌心中打转,任谁都不会料到,他的背后竟会有动荡整片江山的权势。
他放弃得到天下的机会,只因,上位者是他的父皇。
父皇......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李惊鸿这样唤自己,但李擎煊却有种第一次听到般的震憾。
手,缓缓的松开了,李擎煊低低地笑了起来。
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惊鸿确实不是自己能掌握的皇儿。他能高明的在自己的眼皮下扭转乾坤,让自己在最后一刻才蓦然惊觉,这样的手段,自己望尘莫及。
但自己的顾虑却错了,惊鸿一直在默默的维持着一个假象,只为不令自己过早梦醒。原来,自己早已做了太上皇却懵懂不知,在惊鸿的善意隐瞒下,继续做着执掌江山的帝王。
"朕从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孝顺的皇儿......"带着几分自嘲,李擎煊缓缓的说道:"若当年......父皇将那道密诏给了你,你大概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李惊鸿听不懂李擎煊的话中含义,很老实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李擎煊微微的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搭在李惊鸿的手臂上缓缓走出了封尘阁。
笼罩在皇宫上空压抑而紧张的气氛,随着这对父子缓步离开封尘阁而迅速消失不见了。
大结局
李惊滢又一次来到了天牢,他甚至心情极好的向那两名熟悉的狱卒笑着打招呼,熟门熟路的自己走进了狱中。
李惊滢在静静等待父皇颁下圣旨,虽然有预感不会追究他的犯上之举,但处罚依然是再所难免。而且......李惊滢莫名的记得父皇说过要赶他出宫,仿佛在预示了些什么,李惊滢竟有些期待起来。
而更多的,当然是心中满溢的开怀欢愉。因为他知道,六皇兄不会对父皇下毒手,而父皇经此一事也不会再对六皇兄百般成见,那岂不是意味着事情解决了?真的......太好了......
但心中还是有几许忐忑,不知道玄绍父子的情况如何?只能在心中祈祷他们没有发生意外,安然无恙。
而八皇兄......他还好吗?被关在了哪里?是否仍是焦躁难安?
在牢里呆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客拜访。当李惊滢看清来者是谁后,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渐渐失去了血色。
"看到了你......我终于想明白了......"李惊滢慢慢地倚到墙畔,无神的喃喃着:"我又上了你的当......"
而那人,竟是李惊漩。
李惊漩面色红润,气色极佳,锦锻长袍干净素洁,绝不是一个被关入天牢之人的模样。
"父皇关你入狱根本是假的......是你们联手设计揪出玄绍和六皇兄......"
李惊漩闲闲地坐到石床畔,面带微笑:"玄绍以为我真的方寸大乱冲入皇宫,哪会想到其实是父皇对他多有疑虑,而我又向父皇进言玄绍不可信,才决定一试。若我赢了,我向父皇保证不会追问你的下落,而父皇却可以看清玄绍的真面目,不论他是大皇兄或六皇兄的人,失去他都尤如断臂,于我有利无害。若我输了,自然一切无恙。于是,我便与父皇演了这么一场戏。"
"玄绍原想引你入瓮,结果六皇兄一并中计,见你被禁便若有所动,玄绍一心护主,只得交待了我的行踪。而父皇便守在无相寺,等待我从天井中爬出的那一刻,诛杀玄绍。"李惊滢冷冷地接腔道。
李惊漩感觉到了李惊滢的不悦,收起了脸上的戏谑,迟疑了一下说道:"父皇暗中下命要杀玄绍,实属意外,我并不知情。所幸玄丞相只是轻伤,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见李惊漩面有难色,李惊滢莫名的不安起来:"玄尚德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李惊漩看着李惊滢紧张焦躁的模样,仿佛更难启齿,迟迟没有开口。
"李惊漩!"李惊滢急得大喝一声。
李惊漩轻叹一口气,小声说道:"他的背部受到重创,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虽不至影响正常行动,只怕日后也不能做较大幅度的动作......"
李惊滢呆了呆,忽然蓦扑上前,一把抓住李惊漩的衣领,愤怒的放声大吼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尚德年纪轻轻便再也不能跑跳?!你开什么玩笑!他的人生路还那么长!你要他以后怎么办?!"
"从事文官又不需打仗操练,有何关系?他这一伤必定换来一世的荣华,得大于失。"
李惊漩冷漠的话语立刻招来李惊滢蓦袭的铁拳,前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冰冷的目光直视李惊滢,冷冷反问:"难道是我的错?"
李惊滢怔了半晌,慢慢的缩回了手,苦笑着缓缓摇头:"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待在南山崖,不必为了拖延时间而受伤......全是我的错......"
那个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的少年失去了奔跑在阳光下的活力,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我......
李惊滢,你除了伤害,还能做些什么?
李惊滢慢慢地滑倒在地,颓废的垂下了头。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你马上就会被贬为庶人,发配充军。"
李惊滢木然地看了看李惊漩,后者的脸上扬起一丝意味难明的深笑:"感谢我吧,父皇本想贬了你的封号,再赐你万顷良田让你做地主呢。是我用所有功勋奖励换来让你发配充军的机会,等到了极北的不毛之地,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再咸鱼翻身?"
李惊漩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我虽苦苦哀求,但父皇最终答应却只怕是有防我之心。你被囚一事我未有所动,还反之利用,他摸不透我到底是想害你还是救你,恐我会再向你下手,索性将你远远发配。还顺势清了我的功绩,让我无功无过,不得晋封,尤其玄绍一事更是当做从未发生,免得六皇兄向我秋后算帐。父皇这个人,总是你走一步他想十步,但反而言之,我便可利用此点达到目的,他断然想不到我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你失尽一切,我所付的代价本就是我不要的。"
李惊滢无言地看着得意的八皇兄,忽然自嘲一笑:"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不把我彻底斗垮便好似不甘,拼命挖空心思的想将我拉下马,甚至连自己得来不易的功勋也可以牺牲......
李惊漩冷哼一声:"你喜欢的不是那个幼龄小儿吗?那我是哪种人又有何关系?"
李惊滢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将目光投向别处,微微扬起一丝浅笑,仿佛在开玩笑般说道:"我不要再喜欢你了......我要去喜欢别人,喜欢一个会真心对我好的人,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李惊漩一怔,一瞬间竟有些呆滞,但他随即露出愤怒的表情:"好!我倒要看看那人是谁!"
说罢,李惊漩恨恨抚袖而去。李惊滢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用微乎其微的声音低低的说:"只要不是你......谁都无所谓......"
翌日,就如同李惊漩所说,圣旨颁下,李惊滢被剥夺滢王封号,贬为庶人,收回已经烧毁的宅邸和所有名下产业,发配充军,即刻起程。
与李惊漩所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只是发配地并非极北的不毛之地,而是南方边境,虽然贫瘠却远比其它地方要好得多,又与勃律国相邻,想来是李擎煊心有不忍,给李惊滢留了后路可走。
李惊滢神情平静地坐上了囚车,与两名押送囚车的官兵和一头老驴慢慢地向远在天边的茫茫目的地进发。望着车轮下的黄土,李惊滢忽然莫名的希望看到熟悉的身影能够为自己送行,因为这一走,或许便此生难见。
囚车慢慢驶出皇城,渐入深秋的黄土大道愈显苍凉,路旁只有几棵萧索的枯树东倒西歪。李惊滢蜷起身子,看了看身上的囚服,开始想像所谓充军会是怎样的情景。
会不会真如传闻那般,会整日被人用鞭抽打?三餐不济,只能咽糠菜喝馊水?家徒四壁,漏风灌雨?生老病死各安天命,最后草席一卷弃之荒野?
我李惊滢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哈,别开玩笑了!
李惊滢的脸上扬起一丝属于滢王的自信微笑。我失去的只是滢王的身份,没有失去滢王的智慧,就算那里是阿鼻地狱,我也能爬到我想去的地方!
囚车外的两名官兵忽然小声议论着什么,目光屡屡看向前方的某个方向,李惊滢好奇的回过头去,却一时呆愣住。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粗布麻衣,单从外形来看好似乡下的脚夫,偏生此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候在大道畔。
一瞧见李惊滢一行人,那人便笑着策马来到跟前。
"两位兵哥,小弟一人出门在外,生恐路途险恶、人心难测,能在此得见兵哥实属有缘,不如大家就一起结伴同行如何?"
两名官兵还在面面相觑,那人便已经骑着马随同囚车慢慢地走了起来。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李惊漩!"李惊滢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吗?"李惊漩眨眨眼睛。
李惊滢的脸不由一红,在看到八皇兄身影的一瞬间,自己确实欣喜若狂。只是狂喜过后,冷静下来的他却无法开心的面对李惊漩,正确来说,他不认为李惊漩等候在这里,会是来好心的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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