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传承(第三卷 生子)————龙吉公主
龙吉公主  发于:2010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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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活人的眼球挖出来,”袁司晨说的时候,似乎苦笑了一下,“你能想象吗?”

整个渔村都陷入了恐惧之中,最后不得不连夜出逃,整个村子一夜之间什么都不剩。大家不敢回到陆地上,即使风浪再大,也只是一家一家紧紧抱拢,在小船上祈祷。漂泊的时光一直持续到我娘来到海边,当年渔村的人只敢偶尔分散地来到岸上兜售一些海货,或者修补一下船只,根本不敢在陆地上过夜。娘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现在的族长,并了解了渔村的过去,那时候,大家已经在海上飘荡了几代人,甚至不知道换了王朝。

娘劝他们回到陆地上来,被族长婉言拒绝了,说大家都适应了在海上漂泊,也不想回到过去担惊受怕的地面上,再想起祖先受的苦。再三劝说无效,娘又放心不下他们,于是指引他们按照白天我们来的路,到了这座岛上。因为渔民即使出海也不会走那么远,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被发现,至于从那个小岛上走海底过来,也只是为未来多做一个打算。当时的洞里还没有那些台阶,是族长带大家开凿出来的,小岛上洞口的机关以及这边吊物的篮子则是娘设计的。

“娘说,既然当年他们要这样陷害你们,为何不把传说变成现实?”

把传说变成现实?那些大把的珍珠,真的是他们的眼泪吗?不悲伤到一定程度人怎么会流泪,而出卖自己的眼泪,这些人又怎么会快乐呢?

晏逆昀颓唐地坐在太阳余温未消尽的礁石上,头疼地想。

“风越来越大了,你还要在外面发呆吗?”袁司晨不知何时走到礁石边。

“……那进去好了。”跳下礁石,晏逆昀跟着他回到小屋内。

所以姝缇那个发现金子的故事,先帝爱上空中飞过的仙女的经历,以及现在的鲛人眼泪变珍珠,真的很难不把羽衣仙女这个名号安在三位母亲身上了。当作玩笑地想想也无所谓,晏逆昀也觉得自己的娘无所不能,说不定还会飞,可是要事实当真如此,他也不能立刻接受——自己的娘不是凡人,

袁司晨看了一眼进门后就坐在桌前发呆的晏逆昀,微微叹了口气,道:“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我娘坟前,让她看看你,然后我们原路返回。”现在有点后悔告诉他自己和这个岛的秘密了,根本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子。

“嗯。”晏逆昀不死不活地回答。

“娘生前的房间我收拾过了,你不介意吧?”

“嗯。”

袁司晨感到索然无味,重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口气冷漠地说:“发呆发够了就去睡觉吧,我不奉陪了。”

“啊?……唉。”结果晏逆昀也只是在他砸东西的瞬间会了下神,接着又发他的呆去了。见状袁司晨更加恼火,但又不能发作,只得真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如果是那个男人,他肯定就抓住问个究竟了吧?自己有什么好气的。

半夜里,海上刮起了风暴,大雨倾盆下,海岸线一下子收缩了不少,好多晒在岸上的渔网都被大浪卷走了。

“晏逆昀!晏逆昀!赶紧起来!”袁司晨被惊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不少女人的惊叫,慌忙披上衣服到隔壁把睡如死猪的晏逆昀拖起来。“赶快跟我走!”

晏逆昀还半梦半醒就被拽着跑上了岛上的山坡,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孩子哭闹女人发抖男人叹气,在大雨中一片狼狈。

“丫头!丫头!”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突然从沙滩的方向传来,不少人顺着她的喊声望去,只见汹涌的海水里有一个小小的身体在拼命挣扎,求救声几乎听不到。

“黄家嫂子!别过去!”“危险啊!”“别冲动!”一下子不少青年涌向海滩,拖住了那女人,可谁也没胆量救海浪里的孩子。

袁司晨远远地看了一下天,然后迅速把还来不及穿好的上衣几下扒下来塞给晏逆昀:“拿着!”然后朝沙滩上的那群人奔了过去。晏逆昀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老族长大喊一声“司晨!你要干什么”,才清醒过来,眼望着那赤着上身的人影越过了青年们和女人,纵身跳进巨浪中。

“啊——!”好多女人发出了惨叫,因为巨浪转眼间就把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吞没了。

丢了女儿的女人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被青年们架上山坡。

“不会吧……”晏逆昀看了看怀里的衣服,又瞪大了眼汪着巨浪滔天的大海,“喂!!!”

水那么可怕!你居然跳进去啊!

“年轻人!你要干什么去!”老族长使劲用拐杖跺着地面,声音都喊哑了。

晏逆昀早把手里的衣服扔到一旁,与上山坡来的青年们擦肩而过,奔向大海。

“天啊,快拦住他!”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青年放下那女人又追着晏逆昀而去。

“作孽啊作孽啊!”老族长大手捂住了布满皱纹的脸。

晏逆昀一口气跑到沙滩上,弯下腰猛咳了几声之后,朝大海喊了起来:“喂——袁司晨你敢死个试试——!”大海依旧咆哮,“袁司晨——!我要是回去挨揍了——你做鬼我都不放过你——!”

青年们面面相觑,谁也没上前。

练狮子哭的嗓门果然不一般,即使风暴声再大,他的吼声也很清晰,声势直有长风破浪之势。海上的风暴多半不会固定席卷一处,又过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海水逐渐退去,沙滩上留下不少鱼虾蟹蚌。

山坡上一线排开的人们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退潮线。

终于,海水退到正常高度,可沙滩上没有任何人。

“丫头啊——!”女人一下子滑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

晏逆昀怔怔地望着海面逐渐平静的样子,那种哗啦哗啦的声响全然不似刚才的凶猛,倒像是认错一般。可是认错有什么用,人到底是没有浮上来。

老族长拄着拐杖,在孙女的搀扶下慢慢下山来,口中喃喃自语:“那是斥海,是斥海啊!斥海啊!”浑浊的眼睛仿佛一下子清晰起来。

人们也纷纷跟下山坡,他们大都低下了头,既为丫头的不幸,也为袁司晨的无畏,更为自己的胆怯。女人们低声交头接耳,孩子们紧闭着嘴不敢出声。

风暴远去了,天也开始放晴。

“袁司晨……喂喂不是吧,袁司晨!你这混蛋!”晏逆昀愤怒地朝海水咆哮。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袁司晨?你还活着?”一下子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幻觉了。

擦着海岸线的一块礁石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然后是头,然后是肩,然后是搂着小女孩的胳膊。

远远地看着那边的人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孩子的母亲哀鸣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真的还活着?”晏逆昀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得。

袁司晨拄着礁石艰难地站起来,又捂着嘴咳了几声,才笑道:“你叫得大海都退避三舍了,我哪里敢死啊,咳咳咳……”

……被海浪冲得胳膊都要断了的时候,我也想过松手,可是我最后还是舍不得松手……

危险一旦过去大家立刻又恢复到理智,伤员被迅速抬到没有受损的房屋内。各家各户都是在上岛之前就相依为命的,这时候更是热情百倍,家里的好东西全都堆了过来,房子里挤得脚都要离地了。

丫头喝了好多水,不过毕竟是渔民的孩子学过闭气,水下的那点时间还要不了她的命。和她比起来,袁司晨就要惨得多,扣住礁石的手拉伤了筋骨,手掌也被磨得全都是血,头和背也因为要保护丫头,被海水一次次冲到礁石上,擦得遍体鳞伤。

“你还好吧?”人终于都散了,袁司晨趴在床上休息,晏逆昀端了杯水过来。

“没事,皮肉伤而已。”袁司晨笑着回答。

“……你真没事?”还笑得出来?

“我自己就是大夫,怎样我还不知道?”说完咳嗽起来。

“就这样你还没事呢!”晏逆昀没好气,想替他拍拍又想到那一身伤,不敢下手,只好等他自己停下,才递杯子,“喝水吗?”

袁司晨把头搁在枕头上,重重地出一口气:“不喝,在海里喝不少了。”

他这么一说晏逆昀立刻在心里大骂自己笨,居然还把水凑过去。

“说笑而已,你别自责。我从小就在海水里长大,这么一会儿潜水不算什么,”袁司晨安安静静地趴着,倒和几个月前在惠静的时候的样子有些相似,“倒是你,为什么能斥海?”

第八章:死则同穴

“斥海?斥海是什么?”

袁司晨有点无奈地笑了。他会这么回答自己多半也猜得到,但斥海这种根本就是沿海渔民幻想里的本事,真有人会的话也该有点缘由吧?

“斥海,就是能用自己的喊话,叱令大海退却。就像方才你做的那样。”

晏逆昀搓着杯子:“那是个巧合而已吧,我哪有那个本事。”

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族里的人恐怕都觉得那是你的真本事。娘曾经告诉过我,大海是不能推测的,虽然有一些迹象能让我们预知将要发生的事,但是大海毕竟是没有规律的,我们要对大海低头。”

娘,楚眠亦。那个安静的沉默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女子。

“看来带你去看娘的事只能推后一点了,至少两天之内,我恐怕都没法下床,如果你觉得需要赶回去,我伤好了再去京城找你。”

“没关系,几天时间也没什么,”晏逆昀这么说,还是露出了思念的表情,“他一个人在那里,怎么也不可能放心的,不过这么些年他也能过来,晚回去一两天,应该也没事。”

那种心有所归的表情,令袁司晨想起了娘自缢头一晚的神情。那是完全相反的,浮萍一般的,仿佛连活下去的意义都丢失了的神情,而果不其然,当晚自己睡下后,她就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先走一步的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

“你也会发呆啊?”手在眼前晃了晃。

“想起了一些事,”袁司晨垂下视线,“你……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上次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你说说吧!”

“那个人?哦,你是问砚朝吧。”

从来还没在外人面前这样提到他,袁司晨和别人毕竟不一样,这么说的时候,晏逆昀一扫思念的消沉,两眼明亮:“他很好啊,他……”想说,却词穷了。

“他怎么?”

“他……他什么都好啊,漂亮,尤其是眼睛很漂亮,有的时候看你就像要把你杀了一样,有的时候又像是充满了甜蜜,虽然情绪变得很快,但是还是对我好的时候多。”找不到一个可以概括的词,晏逆昀费劲儿地组织了一堆句子。

漂亮啊……“还有呢?除了漂亮之外。”看到那个男人丝毫没有感觉他和漂亮这两个字沾边,漂亮形容的一直不都是亮丽惹眼的女人吗?那个人沉静的气质,似乎不应该用这个字眼描述。

“还有啊,还有……很温柔。”

“温柔?”这个更像是无稽之谈,就那种看起来房子倒了都不太可能动容的样子?袁司晨回想起那天那个男人无论晏逆昀怎么激动都还是那么镇定,连手都不伸给他,这样的人,温柔?

晏逆昀非常严肃地点头:“就像丝绸一样温柔。”

袁司晨哑然。丝绸一样温柔?这个比喻还真是实际。

“其实他有很多好啊,但是我说不来就是了。”一言概括之。

“……也是呢,”袁司晨自嘲地笑了笑,“爱他,所以说不出他哪里好,因为不好的也成了好的。”

晏逆昀立刻附和:“对!就是这样。”

……怎样?要放弃吗?还什么都没开始,放弃吧,这种傻事,根本不值得。

养伤的两三天袁司晨话很少,除了陪上门感谢的丫头母女俩说几句客套话,就只剩下端茶倒水的时候说句谢谢。晏逆昀自然是有种摸不透他的感觉,但是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那么多,再者也可能是他卧在床上心情不好,也就没管他,没事的时候出门去转转。

所谓的鲛人们居住的岛不算大,几天下来转遍了主要的道路,也不过就那么十几户人家。自打他“斥海”的惊人表现之后,岛上的人都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同胞,再也不拿奇怪的眼光看他,反倒是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还有不少大叔大婶打听他有没有成亲,大有把自己孩子嫁给他的意思。对这些人,晏逆昀都是打着哈哈拒绝,因为一旦明说自己娶妻了,肯定又要被追问对方是谁人怎样,那可就太麻烦了。

“我回来了!”肩上挂着不记得是哪家送的腊肉,晏逆昀推开门。

“回来就回来,嚷嚷什么?”从里间出来的是端着药碗的阿娇,见到他就板起脸。

“怎么啦,我不过说一声我回来了而已。”晏逆昀不懂这个姑娘为什么要找自己的茬。

阿娇做出鄙视的表情:“你再怎么厉害都没用,就算你会斥海,你也只是个外人,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的。”

“阿娇。”布帘那头,袁司晨语气不太愉快地制止她。

晏逆昀更是莫名其妙,道:“我当然要走啊,难不成我留在这里打渔?你这话说得好奇怪。”

“我要郑重地警告你,不许做对我们大家不利的事,更不允许伤害司晨哥哥!”

“阿娇!”

阿娇的无端指控让晏逆昀一阵火大,正要发作,袁司晨披着单衣走出来:“阿娇,没什么事的话,先回家去吧。”

“好的,司晨哥哥,你自己小心。”阿娇那和年龄不符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捅向晏逆昀,一连捅了十几次之后,才哼一声离开。

她一走,晏逆昀就抱怨开:“怎么回事这是?天底下的女人都跟我有仇是不是,个个见到我都是恶言相向,好像我欠她们一样。莫名其妙!”袁司晨却摇摇头,在灵位前站定:“阿娇从小就很聪明,据说能看到未来的事,所以总是说出让大家吃惊的话,也不是只针对你,你不用太介意。”

“可她说的我要做对你们不利的事是什么意思?我在被你带来之前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我好端端的害你们,我有病不成?”

“别拿我出气啊,”袁司晨指指灵位,笑道,“我娘看着呢!”

“明天上路吧,我穿好衣服,带你去我娘坟前。”

小岛只有一座坟,就是袁司晨娘亲楚眠亦的坟冢,据他说海上漂泊的人死后都把尸骨抛向大海,作为对养育自己的大海的回报。

矮矮的坟包,石碑除了两行字外别无装饰,倒是下面放的花,还很新鲜,看样最最近也有人来过,也许就是蒙袁司晨相救的丫头母女。周围的青草很茂盛,其间开着一两朵蒲公英,被风吹残的姿态勇敢却也脆弱。

袁司晨跪在地上磕了头,烧了香,晏逆昀也学模学样地照着做,尽管不认得墓碑上的字,还是认真地盯着看,俨然把墓碑当作了不曾谋面的眠亦姑姑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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