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纱,别哭,乖,别难过,我们会回去的,别哭。”凌九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稳住声音安慰道。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
“别哭,我找到你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找到眠亦找到那张地图,我们一定可以回去的。”
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哭泣的好友,凌九远远瞪着那个时不时瞟过一眼来的皇帝,那眼神充满了恨意,永远都不能浇灭的仇恨。
“好好保重,我会想办法进宫来找你,别害怕,我就在你身边连惜纱一边擦哭花的脸,一边点头,哽咽道:“我不怕……我会好好的,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太监过来催连惜纱回去,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第三十二章: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那个孩子就是砚朝?”晏逆昀结舌半天,终于问。
晏娘子闭上眼,点了点头:“惜纱并不想要他,从来都不想……我不知道砚朝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说着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抹眼睛。
“可、可是……”晏逆昀都快要结巴了,“他总是跟我说惜纱姑姑多么的好啊,完全看不出来是这样的。”
“惜纱她太心软了,砚朝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尽管不想要,也是她的一块肉,她对那个霸占了她的皇帝尚且不能狠心,又怎么会待自己的孩子不好呢?”
晏逆昀顿了顿,又问:“娘,如果是这样的事,何必要隐瞒呢?你不是也说了吗,自己的孩子,怎么也不会待他不好的,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傻孩子,要只是这样,当然不要紧。”
晏娘子眨了眨挂泪花的眼,苦笑一下。
——七年前。
“九。”
门口不冷不热的一声喊,正织布的凌九回过头。
“眠亦!你怎么会来的?”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了近一年了,凌九赶忙放下手里的梭子,迎她进来。
楚眠亦还是习惯性地面无表情,环视了一圈屋内,默不做声地在桌边坐下。“喝水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凌九到了两杯水,将一杯推过去。
“我不喝水。”楚眠亦冷冷地说。
“不喝水?”凌九有些讶异,她不是无时无刻不想喝水的吗,“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惜纱她怎么了吗……”“你还知道问她怎么了!”
望着双手拍在桌面上几近疯狂的好友,凌九不解地跟着站起来:“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你说啊!你说话啊!”楚眠亦只是不答。低垂着头。“你说话啊惜纱她是不是出事了,臭皇帝把她怎么了?你说话啊,楚眠亦!”
“死了。”
凌九一怔,嘴唇抖了一下:“谁、谁死了?”
“惜纱。”
“惜纱死了?怎么会,她怎么会死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会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是不是臭皇帝……”
“够了!难道不是你把她逼死的吗!”
“我?我……”
——皇宫中。
“不得见心中最思念之人。毒发尽后必将七窍流血而死,一派胡言!世间怎可能有如此稀奇的毒药,即使有,她惜纱心中,怎可能装有他人,绝不可能!吾绝不容许任何人质疑,惜纱所爱非吾莫属,任谁也不能改变。”
信笺微微发抖。一滴一滴地水珠打在上面,晕开了字迹。
“然而,惜纱临死之际,却分明呼唤着另一个人。为何,为何偏偏是她!为何会是那个女人!时至今日吾终于明了,惜纱所谓亲密无间之人。分明不是友人而是爱人!而吾愚蠢之至,竟纵容她们十几年如一日偷偷厮混!”
镜水砚朝再也看不下去,几把将手中地一叠信纸全部撕毁,用力扔出去。
自己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是怎样的耻辱,自己深爱的母妃竟然和另一名女子有染,而那个人,竟然又是自己所爱之人的娘亲。如此不堪如此污秽。自己竟然全不知晓,妄自沉沦在所谓幸福之中。
被欺骗。被戏弄,被背叛,汹涌的恨意排山倒海,只恨不得让他们全部粉身碎骨,不……就算是那样也难解心头之恨,定要他们尝到几倍于此的痛苦和羞耻!
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衣摆,额前的手插入发间。
要怎样做才能发泄掉这满腔地怒火。
摇篮里发出哭声,是孩子饿醒了又开始哭闹,那不掺任何杂质的啼哭声惊醒了镜水砚朝,蝶羽还没有过来,他赶忙到摇篮边去哄孩子。
……对,这个孩子,居然是……
那么肮脏,那么不堪,那么羞耻,那么痛苦。
你根本就不该来这个世上!
本是要将孩子抱起来的手,突然伸向了孩子的粉颈。
只要稍微用一点力,这个孩子……这个血液肮脏的孩子就能立刻死去,自己能够斩断和他们的关系,他们也一定会痛苦万分……
——砚朝,娘对不起你……可是娘别无它法了,你不要恨娘……
刚要用力的手猛地一颤。为什么那个时候,母妃会说这样的话?将自己抱得那么紧,简直都能把自己勒到窒息……
孩子越发哭得厉害,镜水砚朝却把手收了回来。
也许,母妃当时真地很想把自己杀死呢?
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和自己有私情的另外一个女人,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自己刚才不也是正想这么做吗?
“皇上,小殿下是不是饿了,让奴婢抱他去奶娘那里吧。”蝶羽刚好赶到,将孩子从摇篮里抱起,微微欠身,便一同离去了。
……自己想杀了自己的孩子,那又和母妃有何分别,难道杀了他,就可以当作他没有生下来吗?难道就可以当作没有这段感情吗,问自己,知道真相后,真正地想法是什么,能说出处死他的话吗?
“无法……”痛下决心杀了他。
即使知道是这样,即使是被骗了,即使心痛得就要倒下,也无法……狠下心说出杀了他。
身形一晃,几乎就要摔倒。
即使那么恨也还是,还是不能杀他。
下不了手。
——太师府。
“如果早一点察觉到,或者她能亲口说出来,事情是不可能变成这样的……”
书房昏暗,灰色地哀愁弥散开来。
晏娘子已经泣不成声:“我不知道她看到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有多心碎多不甘……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说恭喜你。恭喜我,也就是她永远都不打算说,她对我的感情,她再也不可能说得出口!”
“……娘。”晏逆昀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也再没了下文。
“她一定恨死我们了!恨把她抢走的狗皇帝,恨独自享福地我。她一定在心里哭过上千次,她肯定恨死我了才会自杀地,我对不起她……”
晏太师从书房外经过。听到妻子哭得如此伤心,眉头凝成了一团。
“眠亦她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可是她打我了,她打得对!她真该打死我地!”晏娘子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来,湿了衣袖,“一切都是我地错,如果我早一点发现惜纱她在想什么。一定不会让她心怀怨恨死去!是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也是我地任性把你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昀儿……娘没有脸见你。”
第一次,晏逆昀对眼前痛哭的人无动于衷。只是将脸埋进手心里,躬身支着膝盖,一言不发。
“娘害死了惜纱。也害了你和砚朝,娘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赎这份罪。”
“……娘,你别说了。”
晏逆昀使劲按着自己地眼皮:“你让我冷静一下。”
不知道该以何颜面见人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惜纱姑姑爱上了娘,为这份情受尽身心的折磨,偏偏命运捉弄最后含恨而死,而自己却爱上了他的儿子,在这段感情里出生入死心潮起落。这难道是命中注定要还的债吗?自己真心实意的爱。如果被当作仅仅是还债。自己什么都不怕愿意为他做一切,如果仅仅被当作是愧疚……
“娘。原谅我……我说不出安慰你的话……”伴随艰涩的话语,热流顺颊而下。
你可以怀疑我不爱你,也可以怀疑我有所图谋接近你,甚至可以怀疑我要害你,可是怎么也不能……让你怀疑我是为了还债才跟你在一起!
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你可以暂时还没有爱上我,可是你不该怀疑我。
这样地证据,连自己都要动摇的证据,拿什么说我没有别的念头,你会相信吗?——七年前。
“你知不知道她过得有多辛苦?她爱你那么深,却要拖着被奸成孕的身子祝你过得幸福,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吗?”
楚眠亦表情还是那么冷峻,眼泪却止不住地淌下来。
“在我们来到这边之前她就对我说过,如果你不能察觉到,她就等,绝对不会主动破坏你地未来,无论多久她都等,留着永不更改的心和冰清玉洁的身体等着你发现。你知道她被狗皇帝强暴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她是怀着想要再见到你地念头才一直没有自杀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自己快乐,只会替你自己考虑,她一个人在皇宫里那么孤独无助,你却要跟你那个什么老头儿丈夫赌气跑到离她这么远的地方来,还在她面前说什么除非那个男人亲自来接你你才回去,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就算你不知道她爱你你不能为一个好朋友想想吗!她听到你这些话,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凌九已经哭得跪在了地上,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痛苦了?你现在哭有什么用,六道轮回是她向我要的,她最后赌了一次你会不会回去见她,她到死之前都还期望你能够发现,你怎么对得起她!”
“眠亦我求求你!你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
究竟哭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儿子回来的时候,桌边的人早已经离开。
这一别,亦是永别。
第三十三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吱嘎作响仿佛痛苦的呻吟,阳光垂怜跨过门槛的那短短距离,将更深处抛弃在黑暗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死亡一般冷漠无情,令胆敢擅入的人望而却步。
“皇上在里面,说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英珏小声对晏逆昀说。
“知道了,你不用跟进来。”眼圈还红着,晏逆昀也用不大的声音留了一句,跨进了那历代只有皇族才可跨越的门槛。
英珏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他不知道两人又发生了什么误会,可是这么一年下来,晏逆昀吃了多少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每一次都是他向那个孤傲的皇帝示弱,就算是英珏自己,也于心不忍。
他有意无意地听着那脚步声,在太庙的大殿里轻轻地传荡开。
太庙,供奉着大胤历代先祖的灵位,既庄严,又幽暗,现任的英魂似乎还未散去,留恋着自己曾经荫佑的土地。
从励精图治的帝王到功勋显赫的开国功臣,栩栩如生的肖像题画在墙壁上,既像是要诉说历史的种种,又像是要警示今人的过错。晏逆昀无心看那些画像,只是径直朝祭坛走去。
每年祭祖的时候,这里会点起几十根白蜡烛,挂上白色的绸子,在任的皇帝会把一年里自己的功与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先祖,恳请他们继续守护大胤的江山。
而今,祭坛上只有厚厚的尘埃,灰黑的石座看上去冰冷而不通情理,大胤开国之君的金身塑像傲立于祭坛正中央,手持长矛和马鞭,他的威武挺拔,衬得跪在面前的人无比消瘦。
镜水砚朝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晚上了,没有丝毫困意,只有无穷无尽的愧疚。
无声无息地。晏逆昀来到他身旁,在另一个垫子上跪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冷得不着一点温度。
“你在的地方,我当然要来,”晏逆昀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缓慢而郑重其事,“你跪,我就陪着你。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会头也不回地跟着你。”
无言。镜水砚朝抬头仰望面前的塑像。在那个尚需征战地年代,大胤的开国之君看起来是那么顶天立地,仿佛不畏惧世间的一切重负。再看自己,明明身旁跪着的人是自己不能原谅的仇人,却还是忍不住为他刚才的几句话而感动。
自己是多么软弱,多么无能。
两个人不做任何交谈,静静地跪在大殿之内。藉此洗刷自己的罪孽。
整整一天,二人均是不起身不进食。前来早朝地全不知情的群臣议论纷纷,只有晏太师愁眉不展,沉吟不语。蝶羽在门外急得走来走去,英珏也摘了帽子直叹气。任谁也不敢多劝,可又不忍心他们在里面折磨自己。
漆黑的太庙里只有窗缝儿里漏进来的一些光,时间的流逝像是静止了一般。无法察觉。
究竟,跪了多久了呢?
……好痛,全身都好痛。是饿得太久了吗,想吐的感觉也……
……头痛,腿痛。还有身体里撕扯一样的坠痛,就要失去意识了吗?
“啊,砚朝!”惊呼的声音。
……如此脆弱,如此无能啊。
“你不打算告诉他?”
“这种时候告诉他,恐怕反而会让他为难吧。”
“笑话!你不说他自己不知道吗?身体是他自己地,你还能一直瞒下去?”
……瞒着,什么事?
“现在告诉他的话,他一定……”
“他会怎么想。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而且就算是他有不满。这件事他自己没有责任吗?一个巴掌可拍不响。”
“这件事我自己决定。”
“……是吗,那随便你了。”
……为什么瞒着朕。口口声声说爱,却把心事告诉别的人。
“砚朝,我知道你醒了,来,把药喝了。”清脆的勺碗磕碰声。
意识逐渐扩散到身体,躺在被窝里的触感,膝盖僵硬,胃里面空得心慌,还有一阵阵扯得痛的……镜水砚朝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什么药。”
“你应该知道吧?”晏逆昀舀起一勺,吹凉了,凑近他地唇边。
这股味道……“朕不想喝。”毫不客气地拒绝。
晏逆昀不肯收回勺子:“你先别赌气,药不喝你的身体怎么好起来?”又用勺子点了点他的唇,“乖,把药喝了。”
没错……身体是自己地,为了他们的过错,让自己受苦,那是划不来的。镜水砚朝确认了一下药地温度,张嘴。
“多久了?”喝了几口,心不在焉般问道。
“袁司晨说两个月左右吧,我也是……他走了的那天才知道的。”所以不敢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