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下————植树
植树  发于:2010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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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田看了他一眼:“在路上。”

邹慕槐微微一怔。这就是唐辉一直等待的机会,但仅凭一个“在路上”根本算不了什么。邹慕槐看了看手表,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柴田先生。”病房巡视完,护士来叫柴田,院长召见。邹慕槐跟在他身后,柴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必跟着我。”

“是。”邹慕槐看着柴田走得行色匆匆。不知道院长召见他,是否会跟眼下缺药的形势有关。他走到下等士官的病房门前看了一眼,而后拿着病历走到药房:“南波军曹的伤势很重,现在院长正在跟柴田医生商量重要的事情,能不能先给我一支药?”

“不行。”负责发药的日本医士推了推眼镜:“眼下的药品太紧缺了,院长说过,要先保证高级军官的供给。”

“有那么紧缺吗?不是说很快就会有新的药物运到吗?”

“不知道什么时间到。听说之前走水路险些被八路军抢去,现在改走陆路,也是困难重重。”医士淡淡的叹息着看了一眼越发空虚的药房。

“那如果不按时到,高级军官们的供给也不能保证了。”

“说的是啊。”

邹慕槐轻轻叹息着,拿着病历离开药房。不多时柴田从院长的办公室出来,一脸沮丧的表情。看到邹慕槐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班时,柴田脱下白大褂离开医院。邹慕槐悄悄的跟在他身后。看他的步子,似乎是往平田进三的官邸去。邹慕槐装出偶遇的样子快了几步赶上他:“柴田医生。”

“你?”柴田翻了翻眼皮看着他:“你去哪里?”

“我去叔父家,柴田医生您呢?”

“哦,同路。”柴田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难道柴田医生也是去我叔父家品尝和食的?”邹慕槐浅笑:“他请到了一个很好的料理师傅,这是他近来很引以为傲的事情。”

“不要说蠢话。”柴田有些不耐烦:“我是有重要的事情。”

“是。”邹慕槐低下头,跟在柴田的身后。

空气带着一丝滞感。柴田一来到平田家就去了平田进三的书房,跟这位S城日军的最高军官密谈着一些什么。陆军医生的主任医生和一个军官能谈到一些什么问题?不外乎就是药品吧。邹慕槐在客厅里端着一本书来翻看,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有一丝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夹裹着淡淡的寒气。邹慕槐放下书,整了整衣领。侍丛端着红茶和一些小点心从厨房出来。邹慕槐站起身:“让我来吧。”

“这……”侍从犹豫的看了他一眼。

“信不过我?”邹慕槐淡笑。平田进三一面要他做日本人,也一面从来都不信任他。这些下仆,只怕也都知道。

下仆迟疑着将红茶交到邹慕槐的手里,邹慕槐端着沉沉的茶盘往书房去。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顿了顿,书房里没有声音。他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敲了敲门。

“进来。”平田进三淡淡道。邹慕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对于由他来送茶点,平田和柴田都有些讶异。邹慕槐镇定的将红茶放下:“请喝茶。”

桌子上摆着一幅中国地图。邹慕槐不经意的瞥看,平田的钢笔放在地图的中央。

“你出去吧。”平田戒备的看着他。

“是。”邹慕槐微微鞠躬,走出书房。

五十二、过渡

立婷被一通飞鸟振翅的声音惊醒,拍拍拍的一通乱响,打碎了一地的寂寞。微微把身子垫起来一点,看到窗外灰白的天,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东西飞过。鸟翅的声音仿佛成了一个突兀的梦,没来由的把人惊醒了,却发现一切空空如也。

笑儿出生都已经一周,立婷仍然还经常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紧了紧衣服,她又发现窗外并不都是空的。细细的冬雨一刻都不厌烦的从天下落下来,在窗子上打出细微的声音。细细的像虫子从树叶上爬过,在树叶上留下一行破损的纹路。她终于还是心悸了,心脏莫名其妙的慌乱的跳动着。

咚咚,咚咚……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强烈起来。

她张开嘴想喊涓生,看到涓生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脸。瘦削的脸上满是苍白倦怠。他也够累了,身上还有伤。立婷愧疚的看着他。

倒下身子,看到睡在身边的笑儿粉艳艳的脸,立婷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平复。笑儿微张着嘴唇睡得没心没肺,小手举过肩头捏成拳形。立婷轻轻拔弄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啄。

门外传来悉悉苏苏的脚步声。经过窗户时,立婷看到邹慕槐颀长的身影,她连忙闭上眼睛。邹慕槐在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没听到有人声,他便轻轻的推开门。看到这一家三口都睡意沉沉,他又轻手轻脚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涓生身边凝眉看了他一会儿,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肩上。指尖捋开涓生额头的头发,顺着脸颊轻轻掠下来,停在下巴那里不愿离开。

“慕槐。”涓生惊醒过来,抬头看到他,露出一丝笑意。

邹慕槐打了个“嘘”的手势,替他把滑落的毯子往肩上扯了扯蹲在他面前:“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感冒了谁伺侯你?”

涓生扯着嘴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背上的伤,还痛吗?”

“好很多了。”涓生低声说。

邹慕槐稍稍放心,捏着他尖尖的下巴,心里又泛起一丝隐痛。涓生微微垂眼:“我真的没事。”

“嗯,休息吧,我走了。”邹慕槐松开手,站起身。

“我送你。”涓生也站起来,背上的伤口被牵扯出细微的刺痛。邹慕槐把他摁下去:“继续休息,我还有事要找唐辉。”

涓生坐在桌前看着邹慕槐走出病房,关上房门,身影经过窗户,然后消失。

灰白的天色将涓生的背影投到床上,正好盖住立婷的脸。立婷的指尖轻轻触着床单上的那一团灰,仿佛触到了一抹说不出的寂寥。

都接近年关的当儿了,大街上都见不到几个脸上喜气洋洋的人。曼丽咖啡厅的生意到没多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清。邹慕槐推开门走进去。老板听到风铃的声音,笑盈盈的看着他:“您来了。”

“是的。”

“曼特宁?”

“是的。”

一勺咖啡豆倒进了咖啡机里慢慢的研磨。唐辉到的不慢。看到他的影子经过橱窗,邹慕槐若无其事的欣赏着老板熟练的煮咖啡的技艺。

“你难得主动找我。”唐辉坐在他身边的桌子前淡笑。

“如果可以,我想尽可能的都不去找你。”邹慕槐看着新磨出来的粉倒进咖啡壶里,加水开始烹煮。

“嗯,那这次找我,是你已经有所收获了。”唐辉从怀里拿出一份刚刚在路上买的《东亚日报》。日军又占领了几个地方,全国的抗日形势越来越严峻。

“现在日本人开始缺药了。”邹慕槐看着橱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听说他们的药物走水路时遇到过你们的人,只是没有被抢夺下来。”

“这个我也有听说。”唐辉凝着眉:“兄弟部队做的,太过于鲁莽行事,以至于打草惊蛇了。”

“可能水路他们是不会考虑了。陆路他们应该会有很多选择。”

“你怎么看?”

“或者会从L城,或者会从M城,又或者会走N城。”邹慕槐回忆着昨天看到平田进三将钢笔放到地图上所压住的几个地方。

“但也不能确定,我叔父这个人行事比较多疑。”邹慕槐接过店老板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咖啡,加了一块方糖。

唐辉细细的想着那几个地方。都是日占区,若是药品从那里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加之药物曾经走过水路,从L和M城运出来的可能性会比较大。至于怎么运到S城来,则是个疑团。可以选择的路很多。比方说火车。火车又会经过一段丘陵地带。那里的游击队活动频繁,经常会截了日本人的火车抢夺日本人的军用物资。卡车运输的话,最短距离也要经过丘陵地带。除非日本人绕圈子。但是如果绕圈子的话,那么长的距离,谁也不能保证在那一程不会有埋伏。

“能不能再得到更多的消息?”

“我只能说,我尽量。”邹慕槐抿了口咖啡。

“红十字会那边的药物也吃紧,教堂那边还好吧。”

“伤风感冒的多,不像战争伤员都是皮开肉绽的。所以目前少许西药配合一些中药也还应付得过来。”唐辉翻看着报纸,脑子还在盘旋计算着日本人有可能走的路线。

“那就好。”邹慕槐放下咖啡:“我打算接涓生跟立婷来我家,住在医院也不是个事。但他们现在住的那屋子,我也不怎么放心。”

唐辉微微怔,手里的报纸慢慢放下。

“不是哪你商量,只是告诉你一声。”

“谢谢你。”

“要谢也不是你来谢我,我帮的也不是你。”

唐辉幽幽的点了点头:“还是谢谢你。”

邹慕槐谑笑着拿出一张纸币压在杯子下离开咖啡厅。

邹慕槐走到咸水巷子涓生和立婷住的那屋子。付了房东太太两个月的房钱,把房子退了。叫了辆黄包车,车夫跟他一起把那些大大小小的东西收罗起来。也无非都是些吃穿用度的东西,没有大物件。打了两个大包裹,往黄包车上一放就了事。明天就直接接涓生和立婷去他家住。

东西搬上车的时候,邹慕槐隐隐感觉到巷口有人在往这边窥视。走过去,又不见人影。他轻轻的吁了口气,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涓生和立婷住在他家,就算是郁白秋也未必敢去直接拿人。

到家刚把两只大包裹放好,平田进三来电话让他过去一趟。也不知这位叔父今天又刮什么风,还是他继续在对他试探着什么。邹慕槐一路想着来到平田进三的官邸。

平田进三坐在和室里又在挥毫练习他的毛笔字。和室里悬的那幅“武运长久”便是他不久之前写好的,差人装裱起来。

“叔叔。”邹慕槐行了个礼。平田进三嗯了一声:“我听说这两天你又总往圣保罗教堂那边去。”

“是的。”

“难道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平田进三在宣纸上用力的挥舞着毛笔。

“我是答应您不在那边做医生,但是有朋友在那里住院,我只是过去探病。”

“那位沈涓生?”

“是的。”邹慕槐坦然的看着平田进三:“他受了伤,而他的夫人刚刚生了孩子。”

“我听说,你为了那个沈涓生,跟那个中国商人闹起不愉快来了。”

“郁先生在叔叔面前说过什么?”

“听说你还拔了枪。”

“我只是把我的枪给他。”

“为了一个男人去跟我的生意伙伴争风吃醋,你就不担心之后会给我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吗?”

“会带来什么呢?”邹慕槐淡淡的看着平田进三:“他如果敢跟您做对,当初就不会跟您讲条件了。说到底一切的主动权都握在日本人手中。现在需要他,但并不代表以后仍然那样需要他。所以,应该有所顾忌的不应该是他吗?”

“嗯……”平田进三放下手里的毛笔,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的邹慕槐。

“对不起,或许我说得太直接。”邹慕槐微微低头。

平田进三淡笑起来:“你说的不错。”

“是。”

“我总算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点作为平田家子孙该有的霸气。不过眼下我还需那个中国商人将他手里的棉花布料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所以,还是不要太露骨的好。”

“是。”

“嘛纳。”平田进三看着自己刚写下的“圣战辉煌”四个大字:“对于那个沈涓生,你也同样不要太过在意。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你是要娶一个血统正宗的日本女人替我平田一脉延续香火。”

邹慕槐忍不住蹙起眉头。

平田进三看着他的脸,鄙夷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请最好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是。”邹慕槐轻轻的应了一声。

“听柴田医生说,近期你在陆军医院的表现不错。”

“柴田医生过奖了,还不够的很。”

“哼。”平田进三微微抬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起来:“顽张ろうな!”

五十三、立婷

涓生困窘的看着立婷。立婷抱着笑儿跟他对视。邹慕槐看着他们俩:“上车啊,发什么愣。大冷的天儿,立婷跟笑儿可是吹不得风的。”

立婷吐了口气,大步跨到黄包车上。涓生见她上去了,便也跟着上去,坐在她身边把笑儿抱在怀里。

唐辉看着涓生、立婷和邹慕槐,挥了挥手:“走好。”

邹慕槐乘的是另一辆黄包车,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在大街上跑得飞快。一盏茶的功夫又到了南平街32号。涓生看了一眼这不甚熟悉的二层小洋楼,门前的蔷薇都已经落叶,枝权仍顽固的攀附在墙上,皮刺清晰的立在枝节上,叫人不敢造次。他扶着立婷下来。邹慕槐推开院门把他们让进去:“屋子还是老样子,立婷先去歇着吧。”

立婷点点头,扶着楼梯上楼去。涓生抱在笑儿跟在身后,安置好她才下楼来。邹慕槐看了一眼整个房子对他说:“这里你应该都熟悉了,照顾好立婷,我去医院了。”

“嗯。”涓生看着他。邹慕槐浅笑着走出家门。

涓生生了个炉子,先把开水热上。笑儿醒了就是要吃的。大人能等,她才不会讲那么多道理。立婷躺在床上,一直就这样看着她。五官都还没撑开的小婴儿,却神奇的让她的心境变得柔软无比。就算以后,只有两母女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她轻轻的笑着。

“肚子饿吗?”涓生推开门,伸了个头进来看她。

立婷摇了摇头。

涓生把邹慕槐打过来的包裹拆开,里头的东西整理放好。一些小零食放在立婷的手边。

“涓生。”立婷看着忙碌的身影轻轻笑着。

“嗯?”涓生回头看她。

“没事,就叫你一声。”立婷笑起来。

涓生微微瘪嘴:“你还是睡吧,人家都说月子里很重要。要养不好,会落病根。”

“是。”立婷诮皮的笑道:“你真像孩子他爸,罗里罗嗦的。”

“我本来就是啊。”涓生笑着。立婷躺下去。涓生走到她床前,替她把被子扎好,又拍了拍笑儿的脸,转身要走。立婷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襟。涓生回头看她,她也不说话。涓生就坐在床边:“我陪你一会儿,你睡吧。”

立婷握着涓生的手,安然入睡。

窗外又响起鸟儿飞走的声音。立婷睁开眼,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天色暗了很多,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混沌的晦暗中。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大约已经快六点,笑儿不在身边,大抵是醒了叫涓生抱下去了。她趿上鞋子拉开房门。果然看到涓生坐在客厅里抱着笑儿一边哄她,一边收拾她的尿布。收拾罢了尿布,又拿起温度刚好的奶瓶喂她吃奶。立婷站在楼梯上看着一幕,不知不觉泪落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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