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音,你怎么了?有不舒服快让白大夫瞧瞧啊!”歆然焦急地道。
但橙音就是坚决不让,皱着眉头望着白大夫的脸,“白大夫,你在煎的是什么药?”
“……补药。”
“你说谎!”橙音厉声否定了他的回答。
对于谎言被戳穿,白大夫也没有丝毫诧异,橙音本来就很聪明,这事自然瞒不了他多久,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让歆然先去看着药壶,自己则留下应付橙音。
白大夫刚在床边坐下,还未开口,橙音就先发制人道:“是不是少游?你们让他做了我的药引?”
这个可能性最大,而果不其然,白大夫静静地点了点头。
他如此平静使橙音不悦,他皱起眉头,言辞间竟有些颤抖:“白大夫,为什么一定要拿他那样一个老实人开玩笑?他与我非亲非故,更非朋友之谊,为了我那几乎是残余破败的未来,为何定要那人陪上性命!?”
现在该如何是好?
橙音也从白大夫这里听闻这药一旦服用便不可断不可换,若是现在停止,那橙音必死无疑暂且不论,先倒是枉费了少游的一番苦心,可要橙音继续服用,他一见那碗汤药就浑身难受,更不用提喝下去了。
或许是知道他的想法,白大夫这才开口道:“他想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
一句简单平常的话语却犹如利剑一般撕开了橙音心中的防护线。
没有错,自从知道自己活不长开始,橙音就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不去争取也不去追逐,说得好听他是为别人设想周全,但说得难听,他又何尝不是自我放弃?
“什、什么重新开始……不要说笑了!”橙音僵硬地笑道,“他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这么多事?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语调都显得有些不稳。
没有回答橙音,白大夫暗暗叹息了一声,“他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选择让你活下去,而你饮了他的血肉,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
橙音没有作声,但现在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他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因为这是另一个人为他博上性命的交易。
“他……还好吗?”
“他很好,暂时死不了。”
白大夫知道他所指之人,正是那躺在客栈内的安少游,如今他的背脊虽已满是伤口、凹凸不平,身子虚弱地难以移动分毫,可是依旧还能撑下去。
不得不说,这人的毅力令人佩服,白大夫也是自叹不如。
一日一日看着自己背脊上的肉被割下,看着手中的血一滴一滴流出,原本完好的躯体就这样渐渐衰败,甚至之后不知还有没有生机。
但是那个男人却从不叫痛喊苦,甚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他宁愿在割肉放血时咬破自己的嘴唇或是紧咬身下的被褥,他任凭冷汗大滴滚落甚至晕厥都没有一丝埋怨。
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可见其真心不假,橙音眼光也算不错,这样一个动了真心便痴上一辈子的男人,人世间又有多少呢?
“你很幸运。”白大夫忽然对橙音道。
橙音闻言疑惑地望向他,可视线却在触及到他腰间那挂着的紫晶龙凤佩时停留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熟悉的佩饰,眼睛越睁越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注意到他的古怪,白大夫也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腰际,这才发现他在看这紫晶龙凤佩。
白大夫想着这是安少游的东西,或许橙音之前见过,于是就道:“这是少游给我,算是偿还他的医药费。”
安少游个性也怪,不愿欠人恩情,他如今受重创需要白大夫的照料,无钱偿还便以此为抵,他今日倒是第一次佩戴,就被橙音给见到了。
孽缘060
见橙音的视线霸着这佩饰不放,白大夫也是感到奇怪,此时歆然前来说是药已煎好,不得已之下,白大夫便解下这佩饰递给橙音让他看个够,而自己则去后面的厨房内端药。
愣愣地接过紫晶龙凤佩,橙音伸手轻抚,依旧是那触感那雕刻,就和当初见到的一样。
那时一看见这佩饰,橙音就打心底里喜欢,据店家说此佩源于龙凤合鸣之意,是新婚送礼的首选佳品,合起来是一块腰佩,可其中也暗藏玄机,小施巧法就可将此佩一分为二,新郎是龙、新娘则是凤,大有恭祝新婚夫妇琴瑟和鸣之愿。
因为喜欢,又恰逢安少游新婚将近,橙音没有多加考虑,花费了自己大量的银子将其买下,算是送给自己心上人最后一件礼物。
以前做少爷那会儿,他也买过许多东西送给安少游,可安少游不稀罕还视为垃圾一般,当着他的面全扔了个干净,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橙音不敢再重蹈覆辙,便把这交给了安老爷,希望安少游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能带着。
而如今……
身子微颤地深吸口气,眼泪滑出的一刹那,之前的一些疑问也豁然开朗。
为什么这个人不告诉他名字,为什么这个人百般对他好,为什么这个人有时会比自己更难受,为什么这个人一直要赔在他身边,为什么这个人豁出性命也要救他、给他做药引……
“愚蠢。”眼泪落在紫晶佩上,橙音露出一抹哀伤中带着嘲讽的笑容,“这算什么?无谓的补偿吗……谁稀罕。”
他一边说着,眼泪却落得更凶,模糊了双眼,眼前一片水色。
当白大夫端着药出来,看见的便是如此一幕——橙音捂着嘴,泣而无声,全身不停颤抖,一手紧紧握住那块佩饰不放。
见到这画面,白大夫就心生不妙,急忙走上前去,试探地将药碗递了出去:“橙音?喝药。”
橙音闻言,缓缓抬头,看着这碗药汁,他伸手拭去泪水,那黑色中透着鲜红,隐隐传来的怪味依然令人作呕,但是这次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耽搁,直接将药汁倒入口中。
与往日不同,橙音这次一口一口地喝下,没有捏住鼻子,没有一口灌入,而是一味一味细细入喉。
好苦,又腥又涩,这就是治他病的良方,这就是安少游的血肉所熬成的良药。
橙音以前想过要报复,想过要安少游偿还,更想过要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可是,那都是幻想,到头来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从未想过真的会有这一天,也从未想过要噬其血肉啊。
将药汁全数喝尽,泪水也抑制不住地再次流出,伸手递出药碗的同时,橙音也将佩饰还给了白大夫。
“白大夫,我要见他……”
“……谁?”
“少游,我要见安少游。”
“……!”
孽缘061
静静地躺在床上,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在脸上,应是十分温暖的感觉,但安少游享受不到,他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难受,不能翻身不能移动,在空旷的屋子里,只有那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哥、哥哥、少游哥哥,你没事吧?”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边一阵稚嫩的童声传来,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抚上了额头,安少游疑惑了——他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啊呀,不好了,少游哥哥,好烫人啊,我去找人,你先等等。”
说着,那孩子不知去了哪里,安少游昏昏沉沉地张开眼睛,能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前方摇晃。
“……瑛?”
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眼前的人影似乎是听见了,转过了身。
安少游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是觉得他逐渐靠近,然后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同样温暖的手掌抚在了自己的脸上。
“没事的,白大夫替你开方煎药去了,你会好起来的。”不再是孩童的声音,这熟悉的语音语调令安少游怀念。
他闭起眼睛,微微抬起嘴角,满足地笑了。
看见他这隐约的笑容,橙音也想笑,可笑意还未全现,眼泪却又率先落了下来。
他不该感动,因为这一切都是安少游自找的,他该怨他,怨他不识时务冷眼相对,他该恨他,恨他不知轻重任性妄为……
“我才不原谅你,不原谅!”一边抹着泪水,橙音自言自语道。
路上听白大夫说起了安少游的遭遇,橙音实在是感到意外和心疼。
安译然会夺权他想到了,但却不曾料想他还会去夺安少游的妻子和一切,甚至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难道安家的产业真的这么具有诱惑力么?
橙音不能理解。
摇摇头,转而再看向面具后安少游这张狰狞可怖的脸孔,橙音忍不住抚了上去。
烫伤的疤痕看上去好痛,肉色的皮肤凹凸不平,纹理也是层次不齐,若没有任何线索,怕是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认不出这人就是安少游吧。
“好丑。”如此下了评价,橙音却依然没有停手,“这个模样,想必姑娘家是没人敢下嫁了。”
“……安少游,这是报应。”
“谁让你娶了两家小姐都不对她们好呢?看吧,如今老天连姑娘都不给你一个了……”
话虽如此恶劣,但橙音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如水。
“记不记得以前我把你锁在屋子里?”话到这里,橙音勉强一笑,“你那个时候气急了,整日不给我好脸色看,还整得我生疼……”
之后又是一声长叹,“但你又何尝明白,我那时也只是单纯想要你,想保护你而已。”
“某些事上你比我还呆,你可知多少人看着你眼红,多少人想要取代你么?”
说完,橙音又看了一眼安少游的脸,之后不免又是一叹:“唉……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枉然了。只希望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不要再看错人了。”
摸了摸安少游的头,橙音离开床边走向门外,此时正逢白大夫端着药碗进屋,两人碰了个正着。
“怎么了?不等他醒来说说话吗?”白大夫问。
橙音摇摇头,苦笑着回道:“他这样子,我再和他多话不就是存心要他死么……而且,我们之间的这段孽缘也该是终点了。”
“你……嫌弃他?”
“怎么会。”橙音看了一眼床上的安少游,眼神如昔,“不过……还是算了。”
颇为丧气地转回身,看着白大夫手中的药,橙音转问道:“白大夫,我还需要多少付药才能算结束呢?”
“估计大约八付药材,不过就算是不用这药引,以后的日子里还是需要不断进补,毕竟……”
“我知道,毕竟我身在风尘嘛!”说起这话,橙音已然收起了之前的无奈,眯起眼笑一笑,橙音依旧是矜鸳楼那个坚强乐观的小倌。
白大夫听他的话也隐约猜到了橙音的决意,该怎么说呢,有些出乎意料吧。
“我以为你会留在他身边。”
“呵呵……之后两人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橙音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了门外,这才一转身道,“别傻了,我们不配。”
人嘛,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一个“理”字,伦理、道理、情理……安少游就算再怎么样也是身世清白,而他么,早就没有什么清白可言,认识他的富商贵人也有不少,这日后的生活里若遇上了,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深吸口气,橙音迈开了步伐,看着他的背影,白大夫忍不住出声问:“不信他对你的感情?”
橙音背对着他挥挥手,“才不是,只是我累了,不想走出这隐巷而已……”声音随着橙音的远去而逐渐消失。
望着已无人迹的走廊,白大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两人的还真是绝无仅有的绝配,也难怪主子会这么多事了……
孽缘062
白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不多不少,刚刚好八付药下肚,橙音这病情也算是控制住了,但这次真是苦了安少游,背脊上的肉块几乎被削了个遍不算,还差点因失血过多而亡,幸好白大夫有先见之明,从头一天开始就用各种法子为他补血,这才不至于送命,不过在床上躺着是必不可免的了。
照理来说,橙音应该是很高兴,因为他至少还能再多活几十年,他也想摆出一副高兴的模样,但是如今面对着白大夫开出来的补药方子,脸皮实在是扯不出一个笑容。
“白大夫,我不是开药铺的。”
“嗯。”
“我也不是开当铺的。”
“嗯。”
“我更不是开钱庄的。”
“嗯。”
“我只是个平凡又普通的小倌。”
“嗯。”
“……”
“……”
“莫非你的意思是要我找个金主把自己卖了?还是该回矜鸳楼重操旧业?”
虽然年纪是大了一些,可是和小老板谈谈、商量商量,或许他还真能回去再混个几年。
白大夫看了橙音一眼,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如果你想让安少游白吃这一趟苦,我不会反对你的决定。”
“……|||”
真是存心欺负他啊!
橙音面对方子脑筋开动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干脆将方子往桌上一摊,自己往床上一倒——放弃了。
“我投降了,白大夫,给我个痛快吧,你说我要从哪里才能挣来这么多银两买药?”
这个玩笑真是开大了,以他现在的积蓄,偶尔吃吃燕窝还行,这个方子上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还有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季雪莲……叫他到哪里弄去?
把他拆了称斤卖都不值这个价钱。
被问到的白大夫顿了一顿,然后慢慢道:“会有办法的。”
他们没有,主子也会有。
“啊?”橙音没有明白。
没有再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话,白大夫忽然转问道:“你不打算再去看看他吗?至少他救了你一命。”
橙音没有很快回答,他沉默地躺在床上,也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过了片刻,就在白大夫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橙音突然出声了:“去,怎么不去?他为了我伤成这样,照顾他的事当然该由我来。”
橙音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笑意挂在嘴边丝毫不见异状。
“我把你知道他身份的事都告诉他的,还有你的决定。”白大夫追加道。
“哦?”橙音也没有意外,“结果呢?”
“结果……”
很意外!
白大夫以为安少游应该懊悔或者不甘心、又或者恼怒,毕竟他付出了这么多,而橙音却是这般倔强。
但是他错了,安少游没有恼也没有闹,更没有什么不甘心,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知道了”,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让白大夫更不解了,究竟他们两个是怎么样的一种交流形式,竟会让事情演变到这地步上?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让病愈的橙音亲自和安少游说个明白,或许在这相处中,他们会找到彼此间更多的东西。
然而……
“少游,吃药!”某壮士站在床边手端汤药,一脸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