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乘客————涂沐
涂沐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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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在火车站地摊上买书,没看过。” 

她咳嗽了一下,语气略带不快,但还是诚恳地对我说:“是一本城市情感方面的杂志,赵爱林, Steve 

对我说,你受伤之后,有一段记忆遗忘了,那是你一生中最珍贵的感情,可是你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你愿意和我一起寻找那些记忆么?” 

 

我不满地转过头,浑身恶心打颤;“他放屁。 Steve 是谁?” 

“楚宁。楚宁就是 Steve. 他告诉我,你受伤之后,神奇地隐藏了很多你生活中重要的记忆片段……你自己甚至都没有觉察到,你出院之后,你已经遗忘了一个你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我作为一名业余文学爱好者和社会学硕士,对这种现象很好奇,希望能把你的真人真事整理出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么。” 

 

“不觉得。”我茫然地看着她。 

“你考虑一下吧,这种事情不能着急,也不能强求的。”她眨着眼睛,力图让其水汪汪,亮晶晶。 

“我的记忆关你们什么事情啊?楚宁对我的记忆那么感兴趣,你去问他去啊,真烦。你们这些八卦记者也真是的,有空不去采访明星,骚扰我这种本份良民,无聊不无聊啊。”我义正词严地斥责她。 

 

“采访费 500 元。”她拿出皮夹。 

“ Ok, 我们好好谈谈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换上了我最温和的笑。 

我和韩诗倩漫步在芦花地里,就像 MTV 里面浪费场景里的恋人一样;风呼呼地吹着,天上的云缓缓流动。我情绪激动地对韩诗倩倾诉着我的记忆: 

“我出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妈妈在生我之前梦见有一条龙从窗户里飞进屋子扑到了她身上。我爸爸当时正在打麻将,就在他庄家自摸十三幺捞上最后一张八万的时候,我出生在我们家的稻草堆里,刚一落地就有来自东方的三个老头送给我一些棉袜子小衣服什么的当礼物,告诉我妈妈说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 

 

韩诗倩睁大了眼睛不满地望着我:“你不是出生在九月么?怎么风雪交加啊,还有,胡十三幺里怎么会有八万?还有,你妈妈生孩子为什么会有老头在旁边?” 

 

我撅起嘴,“这些都是我爸爸妈妈说的……你也说了,我这人另类,另类的人出生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你这样胡说八道我可是不给钱的。”韩诗倩果然不傻。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相信。”我举目四望,“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随性所致,朗诵诗歌,可是那个羊字还没落地,我旁边的芦花从突然翻开,小华和楚宁如同从地里钻出来一样,嘻嘻哈哈地追打着从我和韩诗倩面前跑过去了。 
 
 
 
 
 


“这样吧,我问你回答,一个问题五十元,你的回答要真实可靠,不然我不给钱。”韩诗倩似乎早有准备,把握了我的心理和性格。说真的,我不相信一个人为了工作会这么八卦,我也不相信她真的对我的记忆感兴趣,我就是觉得她另有图谋。就在我怅茫的一瞬间,韩诗倩突然拉起了我的手,她疯狂地拉着我,哈哈地笑了起来,在芦苇地中突然而疯狂地跑了起来,这个女人力气出奇地大,我一下子身体失重,只能随着她的脚步奔跑,她保养得很好的头发真的在风中飘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但看她那疯疯颠颠但是又似乎很快乐的样子,我没有扫她的兴,也只能跟着她跑,没有方向地跑。风也越来越大,遍地轻柔的芦花扫着我的身体,我的脸;我呆呆地看着逐渐变得深灰的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 

 

“赵爱林,你快点跑啊。快点跑。”韩诗倩催促我。 

我和她手拉着手跑了大概有十分钟,我们跑到了芦花地对面一个山坡的槐树下,茂盛的枝叶骄傲地在风中歌唱,她突然转过头问我: 

“赵爱林,你觉得你目前为止,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是和谁在一起,是怎么样的?” 

她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抓了抓头: 

“我忘记了。但是我知道,是有的,有这么一回事的。……每当我坐着公共汽车回家或者上班的时候,尤其是下午的时候,我突然就会觉得,我其实不是孤单一个人的,呵呵,那种感觉是懒洋洋的,很温暖的,有一种希望。公车开得不快,可以看着黄昏中渐渐变暗的街道,看夕阳在树枝中慢慢消失,看着看着,就到家了。” 

 

“ 633 路对么?” 

“嗯,我上班上学的时候总要坐这班车的。” 

“你知道么,我倒是希望,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班车……你抽烟么?” 

她说话怪怪的,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盒烟来,蓝白色的包装,她捏出一根,伸到我面前。淡淡的熟悉的烟草香,这种味道让我浑身寒毛直竖,我打了一个颤。 

 

“以前是抽一点的,手术之后,似乎烟瘾也没有了,于是也就不抽了。” 

“你还记得这种烟么?”她手里捏着烟,像是拿着一把刀子,逼向了我。我感到一种蔓延自内心深处的恐慌,这种烟,这种味道,我是熟悉的,我是曾经依赖过的,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觉得很害怕,我不自觉地向后倒退,痛苦地摇着头,很可怜地说不知道。 

 

“你不要逼他啊。”楚宁手里拿着一捆芦花从远处走了过来。 

韩诗倩一扭头凶狠地冲向他,两个人又用英语七嘴八舌地争吵了起来,我只听到:“ you have no right 

”之类的话,别的我也听不懂了,一瞥眼,我看见小华垂头丧气地蹲在芦花地旁边,她的神色非常不好,作为她善解人意智勇双全的哥哥,我走过去问她:“赵爱华,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正常,你是不是吓着了,还是中了邪?回去我找个火盆你跳一跳好吧。” 

 

她没说话,有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摇摇头。 

“你怎么啦?”我蹲下身子,爱惜地摸着她的脑袋,她没有反抗,温顺得像是一只小狗。 

“哥,你不要再恨楚宁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将来也不会的。” 

“那个小白脸又和你说什么了?”我厌恶地望向争吵中的楚宁和韩诗倩;他们两个人口水互喷约三分钟之后,韩诗倩真的就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女主角一样,甩了甩她飘动的长发,愤然离楚宁而去。她毅然决然冷酷的身影在芦花地中穿行着,看起来非常的优美动人,接着风一吹,她就消失了。 

 

楚宁看起来很沮丧,他手里拿着芦花,一步一步地朝我这里走过来。小华突然起身,说了一声:“我去找 liza 姐姐。”然后慌不择路地也跑掉了。 

我觉得我周围的这几个人都不正常。楚宁越走越近,他把手里的芦花递向我,傻里傻气地说:“给你。”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把几只芦花的毛扎成了一只小猪的形状,毛绒绒的有胳膊有腿,因为是草棍串起来的,所以在他手中一摇一晃好像真的会动。我心里喊到:“卡娃伊!” 

 

我嘴上说:“你要干什么?” 

那只小猪摇头晃脑地来到我面前,怪声怪气地说:“小林,小林,我们做朋友吧。” 

我盯着楚宁鼻梁上浅浅的雀斑,白了他一眼说:“你是白痴么?” 

他自以为是地说:“我做的小兔子可爱吧?我知道你是喜欢这种东西的。” 

“兔子?”我凑近看了看,恼羞成怒地打了楚宁一拳,骂道:“你这个变态!” 

楚宁傻眼了,不明所以地捂着脸。我指着那只猪兔怪物说:“这下面是什么?你就给小华看这种东西?” 

楚宁朝着我手指的地方看向猪兔怪物两只腿之间,然后撅起嘴说:“这是尾巴啊!” 

“你的尾巴是长在前面的么?”我怒道。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拿反了还不行么。” 

 

我们几个人在芦花地逛了两个小时,楚宁跟在我身后面絮絮叨叨,我也没理他。小华坐在我们吃烧烤的土堆上看那本 Wuthering Heights ;不知道是真是假,看得还很投入。韩诗倩一瘸一拐地从地里面爬出来,裙子上都是泥水,半身都湿了;原来她和楚宁吵架之后在芦花地里走的时候一脚踩空,跌进了一个大坑里——这就是为什么她突然消失的原因。 

Nike 和顾小盼衣衫不整,浑身大汗地从一个草堆后面钻了出来,给我们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天刚黑的时候我们回到了驻地。一路上我通过察言观色发现,韩诗倩和楚宁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交易,而且在他们俩的阴谋中,我似乎就在危险的中央。 

 

晚上的时候,依然是我和楚宁睡一间屋子。但是床板很大,我远远地在东,他远远地在西;我用一本书努力把他身上那种讨厌的香水味扇得远远的,还点了一只烟熏了半天,结果他爬在那一头的角落里开始咳嗽,很痛苦地说:“你得了吧,我已经半个月没洒香水了,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味道。” 

 

“没办法,看见咸鱼总觉得腥,臭豆腐隔个瓶也觉得有味儿。我警告你啊,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许把腿伸过来。” 

结果他打了一整夜的呼噜,可能是他太累了,我觉得自己和睡在猪圈里没有什么区别。 
 
 
 
 6 月 15 日 上班了。 

 

我所谓的上班,就是在办公室里发呆。偶尔也有点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我做做,但是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发现,其实那些事情是可以完全不做的。前几天出去郊游,睡在很硬的床上两夜,结果导致我全身骨节酸痛,难以言喻地不舒服。 

 

今天我拿着那块神秘出现的手表,双手僵硬地摊在僵硬的办公桌上用僵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它白亮但是僵硬的表壳和僵硬地静止在玻璃罩里僵硬的分针和时针。 

 

我僵硬了不知道多久;结果发现外面又下雨了,那大颗大颗的水珠很浑浊。 

这个手表是我买来送给别人的,结果那个别人又把它还回来了。 

我想追问楚宁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不太好意思和他说话。我想让小华帮我打听,可是出去玩回来之后,她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我也不知道她那根筋搭错了,我妈妈说她现在是毕业综合症前期。她的工作没着落,又是一个好吃懒作的人,所以一定会很郁闷。我对我妈妈说说她还有一年才毕业,我妈妈如梦初醒,欣慰地拍着胸口说,我还以为她已经毕业了呢。 

 

6 月 17 日 

 

午睡的时候门铃响,一对似乎是我的亲戚的男人和女人大腹便便地出现。我惊慌失措地去找我妈妈;我妈妈问谁来了,我说我的表姐和她丑陋的老公。我妈白了一眼,告诫我,要叫表姐夫。我妈妈张罗她们进客厅里坐,我爸爸刚睡醒,朦胧地手扶门框问我,谁来了?我告诉他是我的表姐夫和他丑陋的老婆。 

 

我妈妈把我们家冰箱里快要腐烂的水果都拿出来洗了;于是我们两家人就隔着桌子聊天。我在想,他俩生下的小孩会是什么样的,他们夫妻俩亲密地依偎在沙发里,真的就像魔兽争霸 III 里的双头兽人。 

 

6 月 19 日 

 

今天看了一个老电影,莎朗斯通主演的本能。 

看完之后,我决定学英语,并决心在明年这个时候通过四级。 

以后楚宁谁的在我面前再胡说八道,我也可以一脸无辜装作毫不在乎地评论几句英语出来,轻描淡写中吓死他们。而且我觉得我的工作时间和工作时间特别适合看书学习。于是我极其不明智地在午休时间冲到了街对面的新华书店买了如下书籍:《从零开始成人英语速成》,《大学英语四级词汇辅导与试题精选》和配了八盘磁带的《标准美语手册》。 

 

下午的时候,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女大学生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学英语看书听磁带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我想通过某种考试,那么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去上一个辅导班。几百元钱虽然不见得能学到东西,可是的确是对拿证书和做题目大有裨益。 

 

下班的时候呢,我就在大街的电线杆子和围墙上欣赏广告。在众多的治疗淋病梅毒搬家公司男女公关招聘中我很轻易地就发现了各种各样的辅导班,英语四六级尤其之多,我抄了几个电话号码之后悄然溜走。 

 

晚上的新闻里还在讲楚宁爸爸的案子,女播音员用一种大快人心的语气宣布我市反腐倡廉取得了多么大的成绩。我隔着门听见我爸爸和妈妈小声议论,楚宁的妈妈在卖房子。我本来想进去对他们说我要考英语四级,可是想了想小华知道我的企图之后脸上那种必然的嘲笑,于是咬紧牙关,还是决定几个月之后给他们一个巨大的震撼。

 

 6 月 20 日 

 

在震撼别人之前,首先要加强自己的防震能力。 

我望着新买来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书,不知道是它们在看我,还是我在看它们。 

韩诗倩给我写了很多 Email, 约我喝咖啡。我说我不喜欢喝咖啡,于是她又写信说请我吃火锅,我说最近拉肚子,她说等我拉好了再吃。我说反正也要拉出去,不如不吃。可能是我的话太粗俗了,她再没回复。 

 

我觉得她可能是看上我了,一定是的。我虽然不是那种外表很英俊的男生,但是我有一种很变态的气质,能让那些高傲但是有文化的女人欲罢不能,我的中专语文老师就是最好的下场。 

 

下午的时候工会文艺节目排练,我是主持人,参加报幕彩排。我们科室主任和科室里年纪最大的女同志表演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选段,他们俩为了取得第一名,特意去借了宽袍大袖的戏服,还画了一脸水粉油彩。说实话,如果不事先告诉我他们俩是在唱戏,我真的以为这对活宝是在演一个古装武打片,男的是中年危机被糖尿病困扰的杨过,女的是已经生育三儿两女目前怀着第六胎的小龙女。 
 
 
 
 6 月 21 日 天好热啊。 

 

我参加了一个英语四级辅导班;我报名其实有点晚,去的时候课程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了;但是他们只收了我一半的价钱,我觉得挺划算的。那个老师是个有东北口音的男生,似乎比我年纪还小,第一堂课上我就看见他牛仔裤的拉链开了,我想提醒他,可是那么多人,我终究没好意思。他写字有一个特点,左边高右边低,一行字下下来我眼睛都花了。他讲的是动词的非谓语形式,他说话的声音好大啊,整间屋子里嗡嗡地在响,震耳欲聋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一边喝农夫果园一边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一下。我举手了,我问他什么是谓语,他一边咽着那黄澄澄的液体一边瞪我。约五分钟之后,他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很诚恳地告诉他我不会。然后他分别用了以卵击石,螳臂挡车,飞蛾扑火,蚍蚨撼树等成语来概括我目前参加大学英语四级考试的状况;然后我又问他,以我目前的程度,要学习多久才能通过四级,他告诉我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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