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小心翼翼地说:“那是你少跑了一圈……”
我呛了口气,继续说道“……行,你运动强,这也算了,可是我妈妈永远拿你的成绩来和我比较,我数学考六十八分容易么?你考一百就考一百呗,你满胡同的臭显摆什么?好不容易熬到了你爸当了大官,你家搬进了富人区,可你有事没事就往你姥姥家跑,我妈问起我在学校的事,你真是比特务还灵通。我逃学出去遛大街玩,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像只苍蝇似的,结果被老师发现,愣说是我教你学坏,眼看初中毕业了我被开除了,你高兴了吧?”
“你被开除是因为你站在二楼的过道里朝下面尿尿,结果尿到了校长和来检查绿化的工作组人员的身上……”
我又噎了一下,还是喘口气继续说:“我是穷人家的小孩,学习不好,运动不好,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不会说话讨好人,如果没有你的光辉对比,我原本是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或者青少年的,可是你的存在,就像元宵节的暴风雪中秋节的月蚀和除夕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一样讨厌,我每年过生日你都我家来吃饭,听我爸爸妈妈夸奖你,听他们说我家小林这里那里能赶上你十分之一该有多好,那种感觉就像是刑场上的婚礼你知道么?其实这些过去了也就算了,可是你既然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抢我的东西呢,你的光荣榜贴在我的通报批评单上,把我在学校里唯一的一次亮相机会都抢走;你和小华合伙把游戏机房里我的排名从第一的位置上挤下去,这些也都算了,可是我好不容易在23岁的高龄才找到了一个真心喜欢我爱我的人,你大老远的从美国跑回来把他抢走,这是为什么呢?”
我越说越气,情绪激动说完最后一句,我的耳朵竖起来,眼睛瞪得很大。
楚宁傻傻地盯着我,胸口鼓动着。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个“也都算了”,后面有那么煽情的一句。
这番演讲的代价是巨大的,几秒钟之后,我只觉得后脑里面有异形要钻出来一样的痛,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一片猩红……然后我就倒在了床板上,我看见楚宁的手向我伸过来,然后天就又黑了。 怪梦
一轮圆月高高地升起在一片黑瓦屋顶上。我是一个古装的剑客,身前是豪华的有点怪异的宫殿建筑群,夜空上打出闪亮的字幕:我的王子被大魔王抢走了,我要通过五关的考验才能救回我心爱的王子。我对为什么是王子而不是公主并没有感到太多惊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武器上了,手里的剑很长,很漂亮,上面还有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的字样。
第一关是在类似故宫的红墙前,小华打扮成一个清朝的宫女的样子,手里拎着一把巨大化的笛子;她肥大的欺袍和高底儿的鞋子影响了她的速度,在她打算发必杀技“地狱杀猪叫“之前,我成功地一刀砍断了她的笛子。
第二关是在由很多麻将和扑克构成的桥上,下面是万丈深渊,Nike和顾小盼是一个双头施芬克司,挥舞翅膀追着我,喷出火焰来烧我脚下的纸牌。
第三关是樱花翩翩的日式庭院里,拉门中一个和服美女的影子,门缓缓拉开之后,一个白底菊花盛装的歌舞伎用扇子捂住脸出现了,她身边有一名黑衣忍者,虽然蒙了半张脸,可是我还是明智地辨别他是我爸爸,他发出很多手里剑来攻击我,可惜都没打中,歌舞伎把扇子掀开后,我竟然发现她是我妈妈。这一关我用了撒“人民币乱舞”的招术,敌人自己打起来了,我趁乱逃走。
第四关是古罗马竞技场,一身盔甲的骑士却是亚瑟王时期的,一批斑马上是拎着长枪的韩诗倩;她嘴里喊着英语向我冲过来,我蹲在马蹄中间躲避之后,她撞上了一个裸体的男人像,我用剑在她的马屁股上扎了一下,然后幸灾乐祸地跑了。
第五关是一间墨绿色的屋子,楚宁光着上半身座坐在一个棕色的皮沙发里。他手里捧着一个陶瓷小碗,里面有一个红色的贡丸和一个蓝色的鱼丸,汤里面还飘着香菜叶,楚宁对我说:“你选择吧,红色的吃下去,你会知道你丢失的记忆,蓝色的吃下去,你会知道你的未来。Are you ready for the real world?”
屋子里的气氛非常沉闷,我听见钟的敲打声。楚宁严肃地看着我。“搞什么啊。”我拿过他的碗,一张口,两个都吞了,连汤都喝了,香菜叶都没放过。
重逢篇
?月??日 天气晴
“这位同志,车到站了,请下车吧。”有人拍着我的肩膀。
我把头从公共汽车的后靠背上拉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子外面是陌生的街道。
“下车吧,下车吧。”肥胖的女售票员瞟了我一眼,拎起一把小扫帚开始在地上扫起来,,好像我就是这班车上最大的一块垃圾。
“小华? Nike? ”我喊了起来,我记得我是和他们一伙人去乡下玩,我躺在 Nike表哥家的三层老房子冰凉的床板上怒斥楚宁。我说着说着就昏了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一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却出现在这趟班车上,我摇了摇肩膀,突然觉得不对,我身上背着一个书包,啊,我丢失了很多年的绿色古典军布小书包!我激动地翻开书包,啊!啊!里面竟然装了文具盒准考证和一本《天涯明月刀》。
“你下不下去啊?我们收车了!”售票员催促我。
“哦。阿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班车上?”我瞪起眼睛问她。
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突然抿了抿嘴角说:“你这小孩,考试考糊涂了吧。”
“考试?”
“你是在八十一中学上来的,一上来就趴在车座上睡觉。你只买了一元钱的票,估计你也是考试的学生,坐过了站我也没让你补票。你快下去吧,天要黑了,回程车没有了,你坐633 换 87 回去吧。”这个售票员的心似乎要比脸和善。
“考试?”我听见这两个字,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站起来,开始看自己书包里的准考证,果然不出所料,上面写的是高职生入学考试之类的字样。我记得我在中专毕业之后,的确是参加过一次高职生入学考试,最后的结果是以全市倒数第十八名的成绩名落孙山。后来我就被我爸爸疏通关系进了现在的单位。我还记得我数学只考了 15 分,英语考了 23 分,嘿嘿嘿,真的是好三八的成绩……不行,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我又问售票员:“阿姨,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啊,你再不走我叫保安来了。”
多说无宜,我匆忙下了车。当脚踏在土地上的时候,迎面吹来一片白色的柳絮,黄昏的天色中天地之间有着那种初春的清香。这车的终点区域我不是很熟悉,不过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散乱的小公园,很多乱七八糟的杂花和小树稀稀拉拉地没有什么规划地生长着。有零零星星的人蹲在花坛子上聊天,有老头在下棋,也有老太太举着红绸子在活蹦乱跳。我心里有点慌,说真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觉得我现在经历过的事情是已经发生过的,而且好像是一个幽灵在记忆的空间里穿行,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我觉得我好像是要回家,可是找不到公共汽车站。我转了几圈之后,我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人打听道:“请问633 公车站怎么走啊?”
那个原本背对着我的人一转头,很不客气地说:“你傻瓜啊,这里不就是 633 车站么?”然后顺手指了指就在我身后的牌子。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缺乏教育。于是安静地等在车站上,看天色越来越黑;车终于来了,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上了车,一对情侣刚离开座位,那个人钻进了靠窗的位置,我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坐在了他旁边。车上的灯光不是很好,这个人拿出来一台掌上游戏机在玩,车子开动了,售票员过来卖票。
我斜眼瞟着他游戏机上的屏幕,越看越入神,五分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地喊了出来:“你真笨,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他缓缓地抬起头,恼火地看着我,嘴里碎碎念着,我听不清,光从表情上来判断,也估计没什么好话。
“你不服气啊,你把机器给我,我两分钟就可以打过去这个地方。”我也瞪着他。
他真的把机器递给我了,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说实话,我略微有点紧张,接过机器的时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我双眼紧盯着屏幕,正常发挥着我的水平,没有用多久,耀武扬威的小人杀光了全部怪兽,他看得很入神,这种认真的神态人们一般称其为崇拜。我把机器交还给他的时候,他微微笑了笑问我:“你哪个大学的啊?”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北大的。”
“学校这么早就放假了么,还是你已经毕业了?”他疑惑地看着我问,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他耳朵上亮晶晶地钉着一枚耳环。
“北铁路分局大院的,简称北大。”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他发出一阵轻狂的笑声,我皱眉头,心里想这有什么好笑,真是的。
“你这人挺另类的。”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目光炯炯。
今天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另类了,另类对我来说就是男扮女装假声假气的歌星所散发出的那种气质,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又白了他一眼。
“你家住哪儿啊?”他又问。
我心里的实际回答是关你屁事,但是说出口来的却是:“你要干嘛?”
“你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请你吃一碗面吧。”他嘿嘿地笑着。
“不吃,谁知道你是好人坏人。”我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书包,狐疑地看着他。
“啊,我下一站就下车了啊,你不吃,就没机会了哦。”他站起身来,擦着我的腿向座位外面挤出去。这个时候我听见我肚子很卖力地唱起歌来,我妈妈好像也有一星期没给我零用钱了,回家他们问起我考试的状况,估计也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个人看起来不坏,超过了二十岁还在玩游戏机的人不会穷凶极恶到哪里去的,于是我很害羞地问:“是兰州牛肉拉面还是馄钝面呢?”
“你说了算。”他说着话的时候,车已经停了,他朝车门口挤过去。我也手忙脚乱地起身,随着拥挤的人群往下挣扎。我下了车之后,却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我正要开口骂街,两道极强的似乎是卡车的光迎面照过来,我惊恐地想逃开,可是已经晚了,那卡车撞到了我单薄的身体。我觉得天和地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我听见小华的声音:“我说了吧,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是有效的!”
6 月 11 日
我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用手电筒照射瞳孔是法医验尸的方法吧。”然后挥起一拳就朝小华模糊的脸上打去。小华灵敏地躲开了,然后我发现我其实还是躺在床板上,周围围了很多人。
“你是贫血,而且你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昏过去了。”
“你是谁啊?”我双眼还是有点模糊,眼前的人影有着披肩长发,隐隐约约我闻到潘婷或者海飞丝之类洗发水的味道。
“……看来智力也衰退了许多……我热了一些牛奶,你喝一点吧。”女人端来一杯牛奶,她的胸好大啊,低头的时候那两团肉剧烈地晃动,我真的忍不住想说:“用杯装多麻烦啊,你直接喂给我好啦。”
“唉呀我的妈啊,我还以为他是脑出血呢,谢天谢地,他终于醒过来了,我们继续打牌吧。”这是顾小盼的声音。
一只奇怪的不属于我身上的手从我的身后伸过来,抓住了牛奶杯,把玻璃边缘探到我的嘴唇边,我觉得很好玩,张开嘴,慢慢地温热的牛奶喝了下去;喝到三分只一杯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我不是躺着的,我是被塞在沙发之类的一个东西里,这个东西还长着手,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香水的味道。
“你们很担心我是吧。”我很得意地看着周围一脸惊恐的人们。
“是啊,楚宁差一点儿吓哭了。”我终于想起来这个给我牛奶的女人是韩诗倩。她还是一脸浓妆,嘴唇今天是发紫的,和国产武打连续剧里的女魔头是一样的。
我眼光四顾,没有看见楚宁,于是气息奄奄地说:“那个大胸脯假洋鬼子哪里去啦?”
韩诗倩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还管别人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哪里?”
“啊,我在哪里?”我懒洋洋地问,我觉得这个沙发的设计好特别啊,好舒服啊。
“你在楚宁的怀里。”小华红着眼说。
下午的时候天终于晴了,可是周围的山地基本是一片烂泥。我坚持我不是贫血,我说我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时空倒回我来到了四年前的考试那天,一个不人认识的男生要请我吃面条。韩诗倩作为一名实习美容医生在上午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就断言我是贫血加脑后震荡后遗症。她听我描述梦境的时候一脸苦恼的严肃,似乎对我的个人健康状况影响了我们的群体娱乐活动很不满。
整个下午我只是在院子里散散步,并尝试把院子里的枣树上还没有成熟的小果子打下几个来放到嘴里研究一下。楚宁带着小华去附加的鱼塘里钓鱼了,去了四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小华一脸苍白,我问她,是不是被池塘里的淹死鬼抓了替身丢了魂,但是她却惊恐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一个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鬼怪。
傍晚的时候又下雨了,没有昨天那么凶猛,可是淋淋漓漓的真的十足讨厌。楚宁坐在走廊里望着远处的山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小华几次拿出她的笛子来,擦啊摸啊,感谢老天爷她就没有吹。真的是糟糕无聊透顶的一天,灯亮起来的时候,
Nike 和顾小盼又组织起了扑克牌,我没心情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我一整天都在回想那个梦,那个梦太真实了,真的就像现实里的确发生过一样。
结果晚上的时候又停了电,屋子里只能靠蜡烛来照明,我在吃过饭之后对小华说,我们昨天准备好的鬼脸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可是让我觉得比鬼脸还恐怖的是,小华竟然疲劳地摇摇头,神情疲惫地对我说她不想玩。我问她怎么啦,是不是楚宁欺负她了,她还是激烈地摇头,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带着一点泪光,哽咽着嗓子对我说:“哥,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