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现在我的灼华挺强，否则流干了血也不一定够。

***

眼前，是一棵树，一棵苍天古木。

白色的树干，繁密的枝叶挡住了大多刺眼的光，铺满白沙的地面光斑斑斓。

诞生地，阿米树？

披着黑绒衣的红发小孩从树上抽泣着跑下来，阶梯太长，他甚至绊倒了两次，“阿米……阿米你没有真的抛弃桃夭对不对？你躲起来了对不对？！”

8岁的漂亮小脸哭得花花的，他虚眯着泛红的凤眼，不停地叫着阿米，在树下跑了很久，结界内的所有地方都找了，小灌木下、树窟窿里、地洞里……“阿米，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不好，我现在说好可以吗？我答应你啊……你回来嘛……呜……”桃夭红着眼眶，把小嘴咬得泛白。

我担心地叫了他几次，但他根本听不见。

……是了，在梦境中……这些都是他的记忆而已……

看着他伤心的小脸，我心痛得喉咙干涩。

这是我刚穿越之后吧？他才刚完成总角，尚未习惯8岁的身体就到处乱跑……而我却那样穿越了，抛下他一个人……

他小手脏兮兮地，红发也乱乱的，还被周边的荆棘勾掉了几簇秀发。

他小心地保护着黑色的衣服，“阿米……咳，桃夭很爱惜你送的衣服，桃夭会乖乖吃甜甜圈……不会再把你画成丑八怪……桃夭会很乖很乖，会认出你的……桃夭……桃夭不想一个人……桃夭想和阿米在一起……”他抽着鼻子疲惫地走回古木边，不知所措地坐在白沙地上，呆呆地摸着桃花耳钉，而原本漂亮的凤眼……已经肿成了小核桃，都哭不出了。“是不是桃夭做错了什么？……桃夭……桃夭……会改……”

桃夭无助扯着头发，“阿米……你回来……桃夭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桃夭……”我捂着自己的嘴，内疚得颤抖……“桃夭你什么都没错，是我不好……”明明知道这是他的记忆，我却还是想抱住小小的他，安慰他，亲吻他，不让他哭……

他小手撑着地，垂着头很久，忽然狠狠地揉了揉脸，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来。“坏蛋阿米！你不要我，难道我还要你？”他抬头看了眼小木屋，白毛红眼的小毛球跳过来，疑惑地碰碰他。

我心悸，往后退后几步。

他悲愤的眼神像在看着我一样。委屈又不甘、自卑又自傲的表情同时聚集在他的脸上。

“桃夭……对不起……”

桃夭脱下我给的黑色外衣，用力地扔在地上。“我决不认出你！决不！你这个坏阿米！最最最坏！！”

小毛球们疑惑地嗅嗅衣服。跳来跳去。咬着衣服腾空飞了起来。

桃夭最后看了眼古木，一口气跑出了结界。

眼前快速转过数张胶卷似的影像。

小桃夭出森林时，首次用灼华击杀低级魔物后染上鲜血的眼眸和身躯；

第一次进城时的纸风车、糖葫芦以及自己孤单的身影；

饿了之后他再买不到甜甜圈，所以开始笨拙地亲手做；

被窥探了美貌，差点遭到侵犯，于是第一次动手伤人；

三番四次地遭到黑手，小小的他终于疲惫于人心险恶，再不愿深交，而宁愿用诱惑灼华应付过去；

他终于到达了涅盘学院，犹豫再三还是报名入住；

他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却不去经营和大家的关系，用刻薄保护自己，慢慢地被人讨厌、欺负，最后日日躲人，不多时便换住所；

独立自学经商之道，偷偷地溜出学校建立人脉、机制、销售途径、客户群；

他总是坐在不同住处的窗边，慢慢地吃着甜甜圈发呆……

【桃夭，过来这边。】一个声音响起。

大地尽皆变成白沙一样的荒原，一望无边。

小小的桃夭孤单地站在中间，红发有些枯燥。

【桃夭，过来这边，过来这边啊。】前方出现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邪恶地笑着，【我是你阿米，我在这儿啊，小妖孽……】

这口气……是刚才的那个少年！

他就是催眠师吧！可恶，竟然用我的声音说话……

桃夭眼睛暗淡，伸手在身前摸索着，没有焦距地向声音的方向走去。“仓央……？”

【我知道了，桃夭，宝贝，我知道你受的苦。】少年一把抱住他漂亮的身子，【我抓到你了……呵呵呵……你别难过了。】

“骗人……仓央你明明嫌我累赘烦人的。”

桃夭的样子不对……

啊！他……他的眼睛怎么了？！看不见？

担心催眠师对他动手，我飞奔过去，“桃夭，你清醒点！”可……可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无论怎么跑，都不能缩短。

催眠师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些微惊讶之后笑得无声无息。

少年勾起桃夭的小脸，对着他诱人的唇就是一阵啃咬，直咬出血来。

“住手！！”枉我大叫，可声音竟一点都发不出了。

少年捏着桃夭的小腰，【桃夭，唉，仓央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竟然冒充我！混蛋！！

不能接近，我都不知怎么办好了。快停下来啊，谁……谁允许你碰他了？

我紧紧咬着牙，混乱地抱着头，拼命想对策……

桃夭眨了眨无神的眼，伸手揪住少年的衣服，“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丢掉我……”小脸上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现在知道我的灼华了，所以想利用我？呵……我最最讨厌你！”

【别，桃夭，别讨厌我。】少年鄙夷地一笑，嘴里却说着与表情不符的语言。

不是的，我才没想利用他！

那孩子……原来这么脆弱、这么倔强，只知道一个劲地赌气。他不说，我怎么……怎么知道嘛！……我以为他早把我忘了……

我咽了咽口水。

那次的离开……竟对他影响那么大……么？

“你甚至都不跟我道歉！”桃夭眉毛打结，哭得稀里哗啦。平日里的面具尽数摘下……“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心上！哈哈……那一开始为什么还让我依靠你？为什么照顾我？啊？你说啊！”

他……他还是个孩子呢……无论外表看起来多拽多刻薄。

他希望我道歉吗……？

【对不起呀，小桃夭】少年伸手拨开桃夭的外衣，淡蜜色的肌肤上水盈盈印着一朵桃花。

桃夭揉着眼睛，“桃夭不是一无是处的……可以自力更生了，再不做累赘了……桃夭才不需要仓央养，……现在可以养仓央了……”他笑得楚楚可怜，“桃夭很有钱吧？这样仓央是不是不会离开了？”

我鼻子发酸，心痛得压抑。

桃夭……是我不了解你……是我不懂你，是我的错。

【嗯，不会离开了】少年的指甲划破桃夭的胸口，鲜血从伤口渗出。

“嗯……痛……”

【乖，桃夭不想我离开对不对？那就要听话哦……】少年跪下，抱着桃夭的身子，卷着舌舔舐着他胸口的血，引起他一阵战栗，小手顿时推拒起来。

“仓央……？”

不是的，桃夭，那才不是我！！

我试图在他们头上变出催眠瓦斯，可喷出的瓦斯却瞬间被风卷走。

混蛋，竟然操纵桃夭的梦境……

我看着桃夭胸口的伤，咬紧了牙。

……半梦境里受的伤是会带回现实的啊！

【呵呵呵……】少年怪笑着舔着桃夭的缩骨，一路向上，轻啮着他的喉咙。

“仓央，你不会离开桃夭了对么？”桃夭颤抖着身子抓着少年的肩。

【不会……我不会，我会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少年张开嘴，往桃夭淡蜜色的脖子上狠狠咬去！！！

地面猛地爆出荆棘一样的针刺！

【啊！】少年推开桃夭，失声惊呼。

天空缓缓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一切顿时黯然无光。

“……不……别……”少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着天上的手……【这是什么？创造灼华？……不对，是灼华变异？！】

我不准……不准你伤害他！！！

我觉得浑身发热，像是灼华要崩裂出来似的。

白沙缓缓地倒飞上天，模糊了一切，最终被吸入空中。

【湮灭灼华？！】

巨大的手蓦然握住所有的幻境，像要捏碎一样紧紧一握！爆裂声随着剧烈的白光四射而出！

我觉得全身轻松了……“什么鬼梦境呵……给我消失……消失！”

世界碎成片片，像镜子破裂一样丑陋地掉落。

少年口吐鲜血，惊慌地看了我一眼，顾不上擦血，爬起身就狼狈地逃窜而去。

眼前逐渐清晰，恢复了房间的摸样。桃夭皱着眉头蜷缩在床上，一副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脸上还犹有泪痕。

我迅速地跑过去掀开被子，被子底下的他赤裸着身子，身上满是虚汗。

他胸口赫然一条狰狞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

“桃夭……”我的声音有些走调般的嘶哑。

我狠狠地将他揉进怀里，眼角忍不住跑出水来。

……再不能让他被欺负了。

我在，桃夭，我在的……我不会走了，直到你足够保护自己以前，我不会走了。

他清香的小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地睁开了凤眼。

“……”他玛瑙般的眸子恍惚地看着我，“晚上了么？”他伸出手摸了摸，搭住我的腰。

晚上？

天……还很亮。

我看着他无神的凤眼，忽然害怕地捂住了嘴。

刚才在梦境里他就像看不见的样子……现在……莫非……

“……仓央？”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缩回手。“你抱着我干什么，滚开！”

我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桃……桃夭，你看得见我么？”

他冷静了一下情绪，眯起朦胧的眼嗤笑道，“都晚上了，让我看什么看？”

“……”骗人的吧……

那个混蛋催眠师到底做了什么！？

41  失明求医

砰！

我猛地推开教工宿舍的门，幸运地看见嘉鱼正在房内泡茶。“我想见芒辰！”

“……”他放下茶壶，喝了口杯中的香茶，“那个小不点宫廷御医？”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点头。“你果然认识，太好了！”七千年后听嘉鱼提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认识，我只是碰碰运气来的。

桃夭不知被那两个坏人怎么了，眼睛竟然……竟然……

我心烦气躁地咬唇。

诱惑灼华者的双眸就是施展诱惑的媒介，失去了眼睛，他们还剩下什么？……等于变成凡人啊！对于早已习惯于灼华的桃夭来说，遗失了灼华，就等于丧失了行动力一样！他们简直太过分了！

嘉鱼看了我一眼，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叹气，“仓央，你把我当百科全书么？……好了好了，别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治疗灼华虽然很少，但他脾气很臭，找到他也不一定能得到帮忙哦。”

“我要见他。”我坚定地点点头。

璀雪的治疗灼华本身很稀有，能找到人影的更少——大多是游侠一样的人物。况且除了芒辰这个名字，我再没有听说过其他的治疗灼华了。一时间还能找谁去求助？

嘉鱼挑挑眉，吸了口气，“你啊……好吧，去璀雪殿东宫找他吧。他应该在那里。”他将一块雪花石交给我，上面写了一个鬼画符一样的字。

“凭这石头可以进宫。”

我接过石头，想起攻玉曾经给过我类似的白玉石……

“快去快回，明天早上我还得去殿里上课呢。”

上课？……不管怎样，“谢谢你。”我感激地一笑，转身就跑。

璀雪宫和我印象中的不同，桃夭带我来献艺的七千年后，明明有着高耸入云的五千阶梯，可现在却畅通无阻，拿有玉石的人便可以随便出入。

我扑扇着翅膀吃力地飞到高高在上的璀雪殿。

这翅膀是我看书总结后，在肩胛骨上变出来的实体羽翼。虽然翱翔灼华最擅长飞翔，但各类灼华也能达到部分其他灼华的效果，比如剧毒灼华有时可以作为治疗灼华以毒攻毒一样。只是……跨类别的灼华要达到专业灼华的目的会比较耗力罢了。

飞了足足一小时，我总结出一句：我真不是干体力活的料。

要不是临时找不到坐骑，我才不会改造自己的身体，变出翅膀来呢！飞着可累了，根本不是崇文的人忍得了的。

我一路歪歪斜斜地飞到东边的宫殿。

好在东宫经常有大臣走进走出，逮住几个一问，才知道芒辰那家伙是个喜欢穿蓝衣服、个子不怎么高、皮肤白净、容貌清秀的小孩。——只是性子特别急。都说他这个时间应该在东宫的……可每当我再一细问，就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了。

天呐，越是急，越是找不到……

我在宫殿顶上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又扑扇着翅膀胡乱地在空中地毯式搜寻起来，凡是蓝衣服的小孩都被我拉住问了一遍。

结果我悲惨地发现璀雪宫似乎很多人都穿蓝衣服！而且还有不少小孩宫人。……喂，怎么这样！

虽然桃夭以为是现在是晚上，倔强地睡觉去了，但一旦他明白过来，天知道会不会想不开……他那种要强的个性……

我叹了口气，转头又发现一个蓝衣小孩，立马拍拍翅膀飞下去。

8岁的银发小孩穿着宝石蓝的精致勾边短袍，脖子里围着根棉绒的海蓝色围巾，慢悠悠地在花园里走着，每走几步就停一停，像是累了一样，然后再蹒跚着走一点，白色的发反射着阳光显得有些刺眼。

我脚尖刚落地，就见他脚无力地一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白嫩的小手撑着草地，粘上了绿草的泪珠。

他微微抿了抿唇，随即自嘲地一笑，眼睛微微抬起，看了眼我刚落地的白鞋，信手拾起一片飘下的白羽，一点点抬起头看我。

他有双精致的瞳孔，和清秀的小脸。秀发柔软顺滑如绸缎，被风微微吹拂着，柳条微微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