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做了什麽,将会犯些什麽错,你都将永远是『朕』的『武贵妃』!明白吗?」
「不明白。」武剑英呆愣愣地说。傻住,但是回答得挺快。
夏濉行又按了按胸前那只手。
武剑英惨叫。
「明白吗?」夏濉行又问。笑咪咪地。
武剑英流泪点头。
夏濉行小心地把他饱受摧残的手放回床上,轻柔地拍了拍,如同真的拍自己的爱妃一样。
小太监打开门,夏濉行踱了出去。
不久,终於反应过来的某人,在病床上再次惨叫了一声。
虽然没人按他的手。
夏濉行带著一大群内侍,悠悠然往自己寝宫走。
那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小太监紧走了两步,跟在他身後悄声问:「皇上……您还真留……」
夏濉行鼻子里喷了一股气,回头瞪他。
小太监「恍然大悟」地退了回去,「皇上手握乾坤,是奴才愚钝了。」
夏濉行笑笑,转身,继续走。
平静的皇上,手握乾坤的皇上,心里正破口大骂:让你王八羔子和我皇帝辩!欺君之罪可免,害我娶到武女之罪不可
饶!今後就看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你好受的!
赌气的决定,总是会酿成一些可悲的後果,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干过,甚至已经非常切身体会到了结果本身。
可惜,即使将会腐烂到骨头里去,但那个名为武剑英的疮疤,目前看起来,并不如名叫武秀英的那个大。
所以我们可以原谅,皇帝陛下再次做了一件,将让他自己悔得肠子发绿的蠢事。
——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上。
腊八节刺客一案过後,武贵妃的家族,马上受到了皇上大力的表彰和封赏,但武家并不高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没人会反对好处,问题是封赏之後,就再没了动静,无论武家人怎麽求情,请皇上让他们见武贵妃一面,但都如泥牛
入海,没一点回音。
贵妃如今怎样?
「凤体」是否安好?
毒药是否已解?
什麽都不知道!
大家唯一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武贵妃护驾有功,所以皇上特别封赏,将养伤中的贵妃阁下从西桦殿,搬到了距离
皇上寝宫最近的清和殿。
知道这个消息之後,武宗侯回家就掀了桌子,「什麽特别封赏!清和殿!太看不起我们武家了!」
清和殿,皇上小休之所,面积还不如御花园的湖面大……
不过掀桌子归掀桌子,武宗侯还是不敢明说什麽,因为在清和殿养伤的不是他女儿,而是他倒楣的儿子武剑英。
武剑英并不知道以上这些,他只知道能不要被满门抄斩就很好——但是要被留下来当人家贵妃,就很不好了。
不知道夏濉行用了什麽药,武剑英如今只要下床就倒,迈出一步就腿肚子打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内功了
,整个人娇弱得不成样子。
夏濉行换了他身边全部的宫女,只留下一个娃娃脸的小女孩——就是那天乱扔盆子的那个——照顾他。他醒来第二天
就掉下床,可怜的小女孩哭了一天,也没把他扶上去,於是他就对这个地方完全绝望了。
如今他唯一还能依靠的只剩下武宗侯——当然,其实从刚开始,他也就只能期待自己的爹了,其他人怎麽可能指望得
上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当时信誓旦旦说不会让他待太久的武宗侯,就像消失了似的,自从武剑英受伤後就没出现过,ι
武家的其他家人也一样,连一个都没来看过他。
从唯一侍奉自己的小女孩萱萱那里得知这残酷的真相後,武剑英非常伤心,他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了,并且开始幻想
,自己以後被夏濉行奴役的情景,导致每天脆弱的伏在床头以泪洗面……
打住!
在这里我们要声明一点,以上的情景是真的,不过那些猜测都是夏濉行的。
当夏濉行悄悄偷窥他魁梧的贵妃时,经常会看到,比如武剑英趴在床上或地上,捶地大哭之类,这种让他高兴得不得
了的情景。
这些情景让他不得不有一些高兴的猜测和想像,但有时候太过期待某些事,就会把相反的情景使劲往自己想像的方向
拉,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会犯这种错误,我们一定要原谅他。
事实的真相是,武剑英的确在哭,不过不是在哭自己被抛弃的凄苦;他也的确是在捶地,不过不是为了抒解痛苦……
好吧,他的确是在抒解痛苦,不过不是因为心理痛苦,而是因为他的手。
不知道那个舞姬用的是哪种天杀的毒药,也不知道那个给他治疗的家伙,用的是哪种天杀的解毒药,从他醒来的那天
起,左手就又痒又痛,奇痒无比、奇痛无比、钻心无比,简直就像是伤口里钻进了一千只蚂蚁军团在设宴,白天黑夜
亦如此。
无论是谁碰上这种可怕的事,都会哭得满地打滚,并且狠命捶地的,因为那实在是太痛太痒了,就算是威名盖世的武
家太爷,也一定会这麽做,所以我们同样要原谅他。
综上所述,可以原谅的,武剑英在至少十天里,没有任何时间去想自己被世界抛弃的这麽重大的命题,他只想把自己
的手剁了——啊,剁了,这是多麽诱惑的条件,如果还可以再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麽做。
所以更可以原谅的,他开始痛恨害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不是那个舞姬——她已经死了;也不是武秀英——她已经跑了
。
他想碎尸万段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武家从会说话起,就被老太爷逼迫发誓要保护,并且这次的确被他保护了的
那个人,皇上,夏濉行。
你不能要求一个痒痛得恨不能剁掉自己手的人保持理智。如果某个罪魁祸首天天在他窗外偷窥,并且看来表情很爽的
话,就更不能了。
夏濉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麽无聊,明明还有一大堆家事国事天下事,等著他这位千古一帝去做,他却每天都要抽
出一定的时间,跑来偷窥一个哭得很难看的武夫。
自己这种不正常的行为,他不得不考虑这样一种可能:要嘛是那个舞姬还是在某个方面得了手,要嘛就是他哪根筋抽
了。
跟了他五年的小太监黄飞鼠,似乎同意的是後者。
「皇上!」在他再一次想丢下堆成山的奏摺,去偷窥那个哭得很难看的武夫时,飞鼠先一步走到门边儿给他跪下了。
「干什麽?」夏濉行心不在焉地问。心说还不快点让开,武剑英马上就该哭了,再不去看,错过了怎麽办。
飞鼠高声道:「皇上!您不能因美色而荒废朝纲啊!」
一句「美色」把夏濉行噎得直瞪眼睛,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踢了飞鼠一脚,「什麽美色!武剑……武贵妃那模样能叫美
色?夏华皇朝的美色都死光了!」
飞鼠伏地不起,「既然不是美色,奴才实在不明白皇上天天前去……相见,又是为何?大胆贼人行刺皇上,武贵妃为
救皇上而身受重伤,皇上不忙查案,反而日日耽溺武贵妃的……伤情,武贵妃知道了,只怕也会伤心。」
夏濉行收回想踢他的第二脚,有点悻悻然。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有问题,那人是自己的「贵妃」又不是别人的老婆,干麽不直接进去看到爽,偏偏要跟个登徒子
一样,偷偷在窗户外面傻看?傻看的是个美女也罢了,偏偏连个女的也不是,他这麽看来看去有个好处没有?
……是有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个武剑英的眼泪,每次看到他哭,他就会高兴得不得了,但只有天知道他到底在
高兴什麽。
他想了想,叹气,转身,坐回龙案後面,开始批阅那山一样的奏摺。
今天夏濉行没有来偷窥,武剑英在痛痒发作起来的时候也哭,不过哭得有点失落。当他例行公事地滚动、哭完今天的
分,萱萱拖著一架堆了一堆食盒的小木车进来了,时间不早不晚,正合适。
自从她发现这位男贵妃的食量是自己的四倍以後,她就不再委屈自己用空手提了,那个太辛苦,而且武剑英根本吃不
饱。
「娘娘,您今天感觉怎麽样?有没有好点啊?看看今天的菜好不好吃啊,不好吃我就让他们换啊,您一定要吃好喝好
,快点儿把身子养好,才不枉皇上天天来看您呢……」萱萱手上布著菜,小嘴劈里啪啦地说。
只听「喀嚓」一声,武剑英一口咬断了筷子,刚哭过的血红眼睛,死死地盯著可怜的萱萱。萱萱闭嘴,用托盘挡住自
己的脸,沉默地奔去小车上取东西,小背影无声地诉说著「我很忙,很忙哦」的信息。
我救了他……武剑英悲伤地想。我冒著生命危险,差点废了一只手,才好不容易救了他!他不感激就算了,继续把他
当「贵妃」强留这里也算了,为什麽还要好像很爽似的偷窥他的痛苦?难道救命之恩还不能抵销欺君之罪吗?
——在这一点上,武剑英的确误会了夏濉行。欺君是大罪,就算他救了夏濉行的命,夏濉行想追究他的欺君之罪也是
可以的,最多把砍头改成自缢,这叫做恩典,至少他可以留个全尸嘛。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很轻易就能看得出夏濉行不想追究他的原因,基本上是因为他是武家的人,而更深层次的原因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武剑英想不了那麽多,所以他从来没好好思考过,夏濉行放过自己的真正意图,他只觉得自己浪费生命在「那种皇上
」身上,这实在有点蠢。
「刺客的身分查出来没有?」他一口吞下大半个类似馒头的高级面食,问出这个每天必然要问的问题。不是为夏濉行
,而是为他自己。
萱萱坐到他对面,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说:「还不知道哪。不过听说魏大人正在全力追查,一定很快就有眉目了。」
所谓的魏大人是指天刑官魏海荣,清正廉明两袖清风,最重要的是,只要到了他的手里,根本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快有眉目了,快有眉目了……」武剑英丧气地吞著剩下的食物,「每天都这麽说,每天都是老样子!再查不出幕後
凶手,我这苦不是全白受了?」
能够刺杀皇帝,那舞姬背後必定有一个庞大的靠山,但这个靠山是谁呢?武剑英从小习武,向来不涉朝政,不过他隐
约觉得这件事肯定不好办,不然不会到现在还连一点破案的消息都没有。
萱萱听他这麽说,马上张大眼睛大声争辩:「娘娘您没有白受啊!您不是救了皇上吗?」
所以我最後悔的不就是这事了!武剑英心里生气地吼。
「那个就先不管了……」压下很想真的吼出来的话,武剑英说:「你有沫姨的消息吗?」
不管沫姨怎麽和武秀英合夥欺负他,他也不该把她的存在也说出来……这个他真的已经反省过了。现在他很担心她的
安全,不会已经被夏濉行抓了吧?
萱萱笑了笑,托腮看他。
「你还关心她啊。小剑。」
武剑英又咬了一口面食,忽然停住。
萱萱还在笑。一点也不纯真地。
武剑英发出了一声惨叫。
夏濉行听到了武剑英的惨叫,他觉得很郁闷,他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
第三章
武剑英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个不是他失眠,而是他不得不失眠。
沫姨就在外面睡著。今天她终於坦白了,在御医不注意的时候,她悄悄在他的伤口上抹了传说中的「痒痒痛痛膏」,
所以武剑英才会被痒痛折磨得满地滚。
他十分十分想逃出去,撕掉手上这些该死的布带,然後把手狠狠地搓洗一下,弄掉那些该死的痒痒痛痛膏,再把它们
涂到沫姨的手上去——如果真的可以就好了。
他叹了一口气,手上又开始痒痛,他想滚地大哭,可是沫姨不许,她说他已经背叛她一次,要是再惹她,她就不客气
了。他想自己翻身肯定也会惹到她,所以虽然现在痒痛得泪流满面,却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说起来,沫姨还真是武家的怪胎啊,身为武家女人却不习武,明明是武宗侯的妹妹却不准他们叫姑,出生在将军府却
只喜欢游戏江湖。
就说武剑英被困贵妃殿这件事上,她可以给他化个长期点的妆就离开嘛,为什麽非要留在皇宫呢?而现在他的真面目
已经被夏濉行看见了,他也很久都不需要化妆了,但她为什麽还不离开呢?为什麽要装做萱萱的样子留在这儿?真的
只是为了报复?
奇怪的女人啊,沫姨……
他悄悄爬起来,开始对著窗户外面的月亮流泪。
沫姨真狠心,只是下那个痒痛膏就算了,居然还给他下了软骨散!这不是把他往死里害吗?清和殿所建之地有个坡度
,从前门进来的时候是平地,从後面窗户出去的时候就是悬崖……
嗯,其实也不算悬崖,那窗户只有两人高,不过就凭现在的他,从这里跳出去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吧?要是
不会的话他就跳了啊,找个地方把痒痛膏洗掉,然後狠狠滚动一下哭一场,那才真是爽!
他边流著泪,边伸著头往窗户外面看,这一看还真看著了个好东西。一个一人高的酸菜罈子,就在他窗户正下方。
虽然很奇怪清和殿窗户外面怎麽会有酸菜罈子,而且是这麽大一个,不过这个就是他现在需要的,傻瓜才在这会儿追
究它究竟哪来的。
他悄悄爬出窗户,稳稳当当地踩著酸菜罈子跳了出去。
清和殿後是一片竹林,环境清幽沉静,连吹进来的风,都带了几分优雅的味道。
不愧是皇上的地盘,连小休之地都这麽舒服。
唯一的问题是……
武剑英抬头看了看上方,只能从竹子之间看到被分割得破破烂烂的天空,连月亮都没有……啊——究竟是哪个白痴把
竹子种这麽密!害他转了几圈之後,连清和殿的位置都找不到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清和殿不光是皇帝的小休之地,也是绝好的防身藏匿地点,进出必须经过正规的路线,比如前门。
如果不这麽做的话,就会落入这个竹林阵势,永远都出不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夏濉行让他住进清和殿的目的,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武剑英在竹林里转了无数个圈,发现自己出不去之後,他就放弃了。
有什麽关系?大不了呼救嘛,等听到救兵的声音,就知道该从哪里出去了。他乐观地想。但是他忘了点事,因为现在
的他,可是一点武功也没有,又没化妆,又是个只穿内衣的高大男人,万一被不明所以的御林军当场格杀,岂不是太
冤枉了点……
藉著竹间撒下的残碎星光,武剑英顺著一条小溪前行了一会儿,终於找到了个冒泉水的地方,他高兴地将泉水周围的
一片矮竹统统坐倒,然後急不可耐地拆掉手上的布带,狠狠清洗自己的伤手。
别看武剑英五大三粗,其实他是很脆弱的,自从受伤以後,就没敢看过自己的伤口,每次换药都闭著眼睛——所以才
给沫姨下毒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今天一拆开布带,他不由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