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上————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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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有很浓的中药味儿,方子安迷迷糊糊的想着,是谁病了吗?勉强睁开眼睛,桌上只有一豆微弱的烛火,子胜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想了许久,终于记起自已夜间昏倒在那人的床上,可这是自已的屋子,那自已是怎么回来的呢?这一会儿觉得口渴的很,掀了被想下床倒些水喝,腿一软竟从床沿滚了下来,一下惊动了子胜,子胜揉了揉眼睛,见方子安趴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忙上前扶着他,带着哭腔问他:“大哥,你怎么了?主子说你这些日子累着了,让你多休息几天!你累了为什么不告诉子胜,万一你也像爹娘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子胜可怎么办呐?”

方子安这才知道那人竟大发善心,让自已休息一段时间,想到以后几日都不用再过去被那人玩弄,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看子胜委屈的掉着眼泪,伸手揽着他,在那胖胖的苹果小脸上轻轻一吻,道:“大哥没事,子胜你别担心,大哥可能是连着守了几天夜累着了,这几天主子让我休息,大哥正好可以陪陪子胜!”说着刮刮他的小脸,羞他:“子胜还掉豆呢,真没出息!”

子胜不好意思的拿袖擦了擦脸,把头拱到他怀里,赖着不肯走,方子安无奈的扶着他慢慢爬回床上,让他倒了热水来喝,子胜颠颠的去了,捧了茶来看着方子安喝下后,扭扭捏捏的问:“大哥,我今夜能不能跟你睡一张床?你好久都没抱着子胜睡觉了!”

方子安笑了笑,掀开被子说:“好,大哥今晚带子胜睡,不过你可要老实点,大哥身子累坏了,你万一打梦捶再伤着了大哥,那大哥可就太冤了!”子胜欢天喜地的钻进被窝,睡的笔直笔直的说:“大哥,我一定乖乖的不会伤到你。”

方子安忍不住又亲亲他的小脸,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子胜却是睡不着,睁着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只盯着方子安出神,方子安微笑着拿手盖了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子胜乖乖,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子胜老老实实躺着一动不动,没一会儿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方子安心里暗暗叹了一气,给他把被掖好,自已枕着手臂想着心事,这些日子定要多描些花样给那位老伯,能早一日赎身便少受一天折磨,做人呐,真是宁为鸡首勿为牛后,宁可过的穷点累点,也不想住在这王府里,虽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操心没钱度日,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当娈宠的注定都活不了多久,那王爷怎会把一个娈宠的性命放在眼里,弄死自已就像弄死这府里一条狗般容易,想着想着,又是长叹一气,身下仍是一片剧痛,盯着那一豆烛火,方子安几乎想了一夜心事。

第二天子胜起床后,先去熬了药来喂方子安喝了,方子安问了子胜才知道,这药方是王爷给开的,又连夜嘱大管家去抓的药,方子安心里直打鼓,不知那位主子到底是想干什么。子胜要回他和其他小童的房间整理大家的床铺,今日他不当值,便要做些整理工作,方子安待他走后,起床一步一挪到了院子里,慢慢坐到院里石桌旁的藤椅里,石桌上还放着自已前些日子唤大管家从主子书房借来的书,因怕风吹走了,特意用石块盖了,方子安拿掉石块,取了书歪在藤椅里看着,有些文字古今解释实在是天差地别,他看的有趣,不禁闷声笑着,今天阳光明媚,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着书,再舒服不过,间或有徐徐微风吹来,方子安醉了一般,把书盖到脸上,喃喃说着“浮生偷得半日闲”,冷不防听到有人疑惑的问他:“子安,你识字?”

方子安连忙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对着阳光眯眼一看,正是这府里的主子韩景斌,他吃了一惊,就势从藤椅里滑到地上跪着:“主子!”

韩景斌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仍是契而不舍的追问:“你识字?”

方子安低着头,面上淡淡的道:“刚学!”

韩景斌被这两个字噎的差点缓不过来神,随手拿起方子安正在看的那本书,就着他折的印子念道:“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扭头紧紧盯着方子安,笑着问:“你刚学认字,就能看这样的书?”

方子安无辜的抬头看着他:“子安只是随手翻翻!”

韩景斌把书放了回去,不再理方子安,背着手踱出院子,方子安这才松了口气,抚着有些发麻的膝盖站起来,被这人弄怕了,一见这人下意识的就是先出溜到地上跪着,这会儿见他走的远了,又坐回藤椅上,那书也不敢看了,打算晚上子胜来了,托他把书捎给大管家,让大管家把书放回那人书房里。被那人扫了兴致,现在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脑子里想着些别致的首饰花样,准备一会儿回屋描了来,明儿若是身子好些了,便去那老伯的首饰铺换了银子。

韩景斌走一路都在想着,刚才无意经过那小院,见昨晚被自已弄昏那人,正窝在藤椅里悠然自得的看着书,大概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竟闷声笑起来,接着盖了书在脸上,隐约见听他说了句“浮生偷得半日闲”,那清朗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慵懒,自已一时失神问他是不是识字,那人好像受了惊,拿开面上的书,眯眼打量自已,那一刹间竟觉得他面上带着逼人的书卷气,记得买这方家兄弟回来的时候,大管家已查明了是城郊农人家的孩子,穷的家徒四壁,怎么可能会识字呢?韩景斌有些疑惑的摇摇头,那人说他刚学,如果刚学识字便能出口成章的话,那自已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第三章:转机

夜间回去又描了许多花样,方子安第二天一大早耐不住性子,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了那家首饰铺,那老伯不在,店里的伙计接了花样,取了一两银子给方子安,方子安千恩万谢的接过来,宝贝似的揣到随身的钱袋里,现在已经有接近三两银子了,看起来离目标又跨近了一大步,靠自已的劳动赚钱,就是有成就感,捏着钱袋心情立时大好。难得出来一趟,方子安索性沿着踏月街一路溜达着,街角有家刻印章的,他凑到人家铺子前,拿起几块刻好的章端详着,见都是些蟠条印,印文盘曲,多是圆曲笔道,宽大的印面上还有大片留白,忍不住问那刻章的师傅:“师傅,这印面为什么不用九叠文填满呢?怎的留下这许多空白?”

那师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问:“什么九叠文?印章都是这样刻的!”方子安恍然大悟,九叠文是后人为了将宽大印面填满才又对印面文字做的更改,这时代当然没人知道,想了想觉得是个商机,便堆起笑对那师傅说:“师傅,我也会刻章,但印面不会有留白,今儿我便回去刻一方来,明日送来您瞧瞧?”

那师傅歪着脑袋瞅着他问:“留不留白有什么关系?你刻那章给我送来,莫不是也想来这铺子里混口饭吃?”

方子安仍是笑容满面,捧着那章道:“我是见您这印面平正谨严,想来跟您学手艺,又不好空手拜师,便想拿东西来换!”

那师傅听他夸奖,面上渐渐带出笑意,点了点头道:“那明日就把你说的那什么九叠文刻了送来,让我瞧瞧,若看得过去,我再有话说!”

方子安笑着谢过他,放下章背着手踱到街面上,见有做陶器的,上去奂人家给些陶泥,揣着准备回府刻章,还没出踏月街,仿佛听到有人叫着‘子安’,回过头满大街找了半天,也没人搭理自已,想是身子虚弱,出现幻听了,他拍拍额头无声的笑笑,正在这时,身边暴响了一声“方子安”,紧接着一只手拍到自已肩上,他赶紧扭头去看,韩景斌正抿着嘴,面无表情的站在身侧,他旁边一位衣着素雅体型壮硕的少年正对着自已微笑,方子安忙先给韩景斌请了安,又回了那少年一个笑容,韩景斌渐渐拧起眉问他:“你不好好在府里养伤……”含糊了一下,改口道:“养病,满大街疯跑什么?”

那少年笑着扭头对韩景斌说:“王爷,这就是你刚才跟我说的,你府上那位来时不识字,学了几天竟出口成章的客人吗?看着果然透着股灵秀之气,马上就要开科了,不如荐他去试试?”他本是打趣方子安的,谁料方子安竟听的两眼放光,急急的问他:“兄台,你是说今科要开考了吗?我没有功名,怕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到开科时的喜悦,因想到没有功名不能应考,而消沉下去,觉得自已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逃离那人的时机呀!

那少年仍是笑嘻嘻的说道:“没有功名也是无妨,只要建王爷肯保举,你便可一试!”说着拿眼去瞅韩景斌,韩景斌漠然的站在那儿,让人猜不出心思,方子安有些忐忑的捏着手里的陶泥,就听见韩景斌以极平淡的语气问他:“子安,你想去试试吗?”

方子安头点的像舂米似的道:“想,想,王爷!”

韩景斌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那我就让你试试,省得你再满大街寻银子!”

方子安脸一红,敢情刚才自已去那首饰铺换银子,被他看见了,那他定是猜到自已急着寻银子,是为了要赎身了,有些胆怯不敢再去看他,他却是换了副笑脸,拉着那少年再伸手过来扯着自已,道:“都午时了,咱们去前面酒楼祭祭五脏庙吧!”方子安不敢挣脱,由他拉着去了一家酒楼,在二楼雅间坐定后,听他随口点了几味珍肴,那少年笑着问方子安:“子安,啊!我见你年纪甚小,想是不足十五,我今年十八,虚长你几岁,便称你一声‘子安’可好?”

方子安含笑点头,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那少年捏着手上青玉板指,道:“我姓乐,乐思羿。”

方子安道:“乐兄……”还没说完,韩景斌插嘴道:“这位可是朝廷的威武将军,你凭什么跟人家称兄道弟的?”

方子安闻言一顿,低下头轻道:“子安唐突了,乐将军请恕罪!”

乐思羿却连连摆手,对韩景斌道:“我好容易碰到这么个大雅之人,你却总来混闹,行伍里被你揪着耳朵骂娘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斯文假酸!”

韩景斌“哼”了一声,方子安却是再也不敢开口,想了想,起身站到那二人后面,乐思羿有些奇怪,扭头问他:“子安,你干嘛?”

方子安低声道:“子安伺候两位用膳!”

乐思羿一把拉着他手,把他扯回坐位,冲韩景斌嚷道:“你看你,把他吓的!”,安抚的拍拍方子安的手,道:“王爷这人,面恶心善,你其实不用怕他的,待日子久了,你自会知道!”方子安斜签着坐在椅上,只觉得那椅子仿佛长了倒刺,扎的自已只有站着才舒服,无奈乐思羿紧紧握着他手,又不好挣脱,只能别别扭扭的坐在那儿。

乐思羿看他老实坐定了,这才松了手,手心一阵滑腻的触感,这人一双小手竟柔若无骨,想着想着,禁不住低头看看那手,只觉得骨髓匀称,纤细可爱,手背上莹润的肌肤下隐约可见一条淡青的血管,想起刚刚的触感,心里顿时起了异样的感受,忙掩饰的拿起茶杯啜了几口。

韩景斌一直紧紧盯着方子安,方子安几乎要被那道灼人目光烤糊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听他慢慢开口道:“子安,我荐了你去科考,你要如何报答我?”

方子安心中一凛,就要抑制不住颤抖起来,却听他接着道:“我也不要别的,你刻一方你所说的九叠文的印章给我,也便是了!”方子安这才放下心来,抬头微微笑道:“多谢王爷抬爱!”韩景斌像是呆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去唤酒楼侍者,催他们快些上菜,方子安又低下头,捏了捏手中的陶泥,想着回去的路上便去觅块上好的青田石刻章吧,若做个陶章未免有些不像话,但答应那刻章师傅的印章,也是要送去的,虽然韩景斌答允了要举荐自已,总也要把赎身银子凑够还了人家,才能心安。

一会儿侍者端着盘子过来布菜,乐思羿指着那盘糖醋鱼的芡汁那些紫色小点,笑道:“王爷,您最厌茄子,这回却忘了嘱咐这店里厨子了!”韩景斌听了,果然皱起眉头,方子安正一腔心思要报答他,闻言轻笑道:“王爷想是厌那茄子口感微涩吧,子安请缨为王爷做一道鱼香茄衣,让那茄子能吃出鱼肉的味道,可好?”

韩景斌未及说话,乐思羿已拍手大笑道:“如此甚好,子安,那就有劳你快些做来吧!”

方子安笑着随那侍者去了厨下,韩景斌倪着乐思羿,怪道:“好好的,让他去做什么鱼香茄衣,万一做得了又不中吃,你我又怎能却了人家情面!”

乐思羿拍着他的胳膊道:“你府里这人像是个胸有沟壑的,定不会冒言,若他做的茄子,能把你那不吃茄子的怪僻改了,倒也是功德一件!”韩景斌险些要啐他一脸,乐思羿一撸袖子,扬着眉头道:“怎的?不在行伍,你便不是长官,今日咱们教量教量?”

韩景斌微微叹了口气:“你这皮猴儿似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了才是功德一件!”

乐思羿涎着脸凑过来,提着韩景斌耳朵只一扯,道:“王爷也知道思羿一向无法无天,上回被你扯了耳朵,心下一直不爽,今日便让我扯回来吧!”韩景斌拿筷子照那手上一敲,正要说话,侍者推了门进来,方子安捧着个很大的鱼盘放到桌上,微笑着对韩景斌道:“王爷,子安做得了,您尝尝吧!”

乐思羿忙不迭的伸筷去拨,见那盘中卧着条摆尾鲤鱼,奇道:“你不是做茄子吗?怎的只见鱼却没有茄子?”

方子安抿嘴笑着:“这茄子就在鱼里,乐将军便请尝一尝吧!”

乐思羿挟了一筷放到嘴里,细细品了品,一脸震惊的盯着方子安,韩景斌见了他的神色,忙也挟了一筷品了,半晌有些犹豫的问方子安:“这便是你所说的鱼味茄子?你把茄子做成鱼形也就罢了,只这满口鲜香的鱼肉味是怎么来的?”

方子安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了他一句:“王爷,这可就是不传之秘了,您若觉得中吃,可随时让子安给您做来,子安还有很多拿手好菜可以孝敬您呢!”

乐思羿不理他们俩在那儿穷酸,只管拣那茄衣挟来大口吃掉,韩景斌回过神,抓起盘子放到自已面前,一手护了,一手急急挟着,乐思羿够不着,索性离席站起身来,伸筷去挟,一边还愤愤的道:“子安在你府上,你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让他做来,何必这么小气,这一会儿也不让我!”韩景斌只是不停摇头,一口气吃了大半盘,才抬头坐起来,随那乐思羿抢了盘子去,畅快的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茄子也可以做得如此美味,子安,往后你每日给我做来,我这小半辈子都没碰过茄子,定要吃个尽兴!”

方子安点点头,韩景斌竟亲自起身拉他坐下,轻声道:“险些忘了你还没吃东西,快吃吧,不用立规矩伺候了!”说着还取了碗筷放到方子安手中,见他局促不安的接了,也不多说,坐回去拿筷挟了菜放到他碗里,方子安连声谢着,无意间见韩景斌似有深意的看了自已一眼,心中又是一阵慌乱,他却是扭过头,对着乐思羿说笑起来。

第四章:承恩

随韩景斌回了府,方子安捏着那人路上给自已买的青田石,一溜儿小跑回了小院,取了工具,琢磨着给韩景斌刻了个成语印,选了“舍得”二字,又书了一幅行楷,盖上那印试了试,因怕那印右下角不稳,印面作出向右微倾的态势,恰到好处的起到了稳定均衡的作用,整个平淡无奇的印面立即有了动感,配上那幅行楷,实在是很合心意,方子安爱不释手的抚着那印,子胜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见了那印,稀罕的什么似的,直嚷着要方子安送他,方子安作好作歹哄住了他,说这是给主子的,子胜这才老实下来,歪着头看了半晌,方子安也不理会他,取了个小小木盒放了那字和印,正要收起来,冷不防子胜一把抢过去,拿着就跑出院子,方子安急追过去,他已跑的远了,不禁暗暗跺脚,气恼这个小坏蛋,不知要怎么糟蹋自已的心血,扒在门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只能一肚子闷气回到屋里,取了那陶泥塑了形,拿工具刻了“难得糊涂”四字,因那陶印烧制麻烦,便草草收了,准备明儿一早去那陶铺,奂人帮着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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