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玉闭著眼,也不去理程秋君。只听著他走近了几步,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坐到他身边。突然一个湿凉的帕子沾到他的唇上,他睁开眼,正看到程秋君端著一碗水,手里拿著一个帕子在润著他的嘴唇。
温庭玉也不知道程秋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自己现在如同砧板上的鱼,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他想着又觉得好笑,程秋君也是个被人压的,他这么多年被那么多人绑过,但还是头一次被和他一样的人用铁铐拴起来。
程秋君把温庭玉迷晕了以後,便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好,这才把他锁在了床上。他如今看见温庭玉眼里带了笑意,便认定他在嘲笑自己的无措,一下怒起来,手里的水碗泼上了他的脸,又狠狠的一下打了他一个耳光说:「你个天生下贱的,被绑起来还笑的出来。」
温庭玉被打的一下侧过头,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红印。这屋子里没生火,水泼上了脸,一下冰凉的刺到皮肤里,和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混到一起。他却觉得似乎痛在了别人身上,只转过头,平静的看著程秋君,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对付自己。
程秋君被温庭玉平静的眼神盯著,怒火越烧越高,反手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说:「你凭什么这么看我?千人骑万人跨的,玉堂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温庭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程秋君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床上。他看著程秋君气得染上了红晕的脸,心下叹了口气,知道这嫉妒二字起来,便是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他妒恨的是自己。
原来这程秋君是一出道就被林玉堂养下来,後来才跟了林玉宏。林玉堂虽然大了这程秋君快二十岁,但他本是武人体格,又保养得好,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君子,从没对他用过强。程秋君一跟了他就陷了进去,只当自己是他的人了。
可林玉堂哪会跟他认真,不过是贪他头面好而已,新鲜了他几个月,林玉宏一开口要就送出去了。他原本以为林玉堂就是这么个人,虽然怨,但也不敢说什么。但自从他亲眼见到林玉堂在会馆里随便几句就把勾搭温庭玉的人给逼走,又从林玉宏那又打探到林玉堂总是有意无意的去替温庭玉寻著难得的补品补身子的事情,从此开始嫉妒起温庭玉来。
尤其是他红起来以後,无论怎么唱也夺不走温庭玉的风头。更不要提温庭玉得了空就四处偷腥,却被林玉堂越宠越深,而他站在林玉堂跟前,他却根本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
程秋君越想越嫉妒,一下拿过一边插在花瓶里的鸡毛弹子,重重的抽到了温庭玉的身上。竹竿带著风声抽在温庭玉胳膊上,隔著丝绵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温庭玉猛的抽了口气,皱起了眉头,暗悔自己为什么要爱美,不穿普通厚重的夹棉衣。
程秋君听到温庭玉的抽气声,又见到他一下皱起眉头来,心里一跳,似乎有些他压抑了很久的东西破了一个裂缝,头里有些不清楚的兴奋起来,手下不停的往温庭玉的身上抽去。
本来温庭玉引退的时候,、他听说了温庭玉死心塌地的跟李顺的事情,知道温庭玉不会再回到林玉堂身边。再加上他又顶尖儿的红起来,只盼着林玉堂从南方回来就能正眼看自己,自然妒恨的心也退了不少。结果温庭玉一出来清唱就抢了他所有的风头,又听到温庭玉年底复出的清息,更觉得自己无望。
他原想恶人自有恶人磨,便认定了李顺是个好勾引的。可李顺不但为了温庭玉不惜和刑部侍郎撕破脸,还在宴席上视他为无物,又和温庭玉眉目传情,一副眼中只有他的样子。程秋君原本那点嫉妒又变本加厉的烧了起来,直到林雅月找上他说话的时候,他更知道了林玉堂居然为了温庭玉,大费心思的把他软禁起来,恨这温庭玉更是恨得牙痒痒,从此就存了害他的心。
唱戏的哪个不是从小被打出来的?温庭玉从小就禁的住打,只闭上眼睛,不想动起来让手脚腕上的铐子磨坏了皮肤,任程秋君手中的挥子一下下的打到他身上。他慢慢觉得身上麻木起来,突然又想到现在程秋君只是用挥子打而已,以後他还会怎么折磨他?温庭玉突然想到一个死字,心一下紧起来。他还想见李顺,怎么能就这么死过去?
他想到这里,手捏了起来,眼睛睁开,露出恐惧的颜色,身子扭动著躲避程秋君的掸子,又从喉咙里传出疼痛的低吼。程秋君见温庭玉扭著身子逃了起来,总算尝到了报复的快感。他手下更狠的打了一会,突然『啪』的一声,那细竹竿一下断在了温庭玉的身上。
程秋君楞了一下看著手里的掸子发呆,转眼又看到刚才温庭玉脸上痛苦的颜色消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气似的平静的躺在床上喘气。他一下明白过来温庭玉刚才是跟他做戏,更是火上心头,扔掉了手里的断挥,抄起桌子上的纸镇就打了过去。
这镇纸是用泰山石做的,端的是沉重坚硬,程秋君的手劲虽然不大,但是惹火了大力打到了温庭玉的左肩上,打得他一下叫了出来,觉得自己的锁骨似乎被打断了,痛的他冷汗直出,惨白著脸抖起来。
程秋君被温庭玉压抑的叫声吓了一跳,他本不是狠心的人,如今看到温庭玉这个样子,倒隐隐有些後悔起来。他握著镇纸看著温庭玉,刚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肩,又想到他这人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冷哼了一下,把镇纸扔到一边就要站起来。
温庭玉看到程秋君这个样子,知道此时不趁著他心软自保,下次不知道要受什么折磨才能换来这样的机会了。他侧头看著手腕上的鲜血沿著手铐流了下来,在床上积了一滩,终於闭上眼吸了口气,扭动著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程秋君看著温庭玉的样子,知道他想说话。他咬著嘴唇看著温庭玉的样子,终於抬手把温庭玉嘴上的帕子解下来。温庭玉等帕子解了下来,猛然咳起来,哑声看著程秋君说:「程老板,你给我些水喝好不好?」
程秋君站起身走到一边,倒了杯水走过来,坐到温庭玉身边说:「你,你别想喊人,玉宏不做完七七不会过来,我连小厮都遗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著把水杯凑到了温庭玉的嘴边。
温庭玉就著程秋君的手小口喝著水,听到他的话,心里倒不知道说这程秋君是天真还是毒辣,他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搞不好已经得了偏执的毛病,脑子恐怕是不清楚了。
他脑子里飞快的转著,想著到底要怎么跟程秋君说,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绝不会回到林玉堂身边的?温庭玉喝完了那一杯的水也没想出个大概出来,最终叹了口气,轻声说:「程老板,你应该是小我四岁,我托大叫你声秋君,不为过吧。」
他见程秋君的神色一下僵起来,眼睛转开,也不看他,只低低的说:「秋君,你应该是知道我和李镇统的关系的吧。」
他也不管程秋君的脸色如何,顿了顿又继续说:「从小到大......从头到尾,我心里都只有顺哥一个人,只是七年前我们出了些误会,那时候我只当他死了,那时候,我即使活著也当自己死了。如今他既然回来了,我自然不会去任何人的身边。」他说著又看著程秋君说:「我的心没在大爷身上过,大爷的心也从来没在过我身上,不过是因为我不缠著他,他才对我新鲜著罢了。秋君,大爷的心从来不会在谁身上,他的心里只有林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啪』的一声,程秋君突然重重一下搧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半天转不过头来。温庭玉听见程秋君颤抖著厉声说:「你胡说!如果他心里没你,何必要费那么大心思把你关起来?如果他心里没你,为什么七年不放你?为什么到处去帮你找药材?为什么那么看重你?温庭玉,你,你是要我学你,去勾引著别人大爷才会看我吗?我告诉你!你以为我没做过吗?可他既然可以把我转手送给他弟弟,自然我去跟谁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程秋君最怨恨的便是这一节,他的脸色铁青,觉得自己头里有根一直绷紧的弦一下断了,肆无忌惮的叫起来:「温庭玉,你说你心里只有你的顺哥,为什么七年前你不跟著他死?为什么要在大爷身边?你扮相没我好,身子没我好,年岁比我大那么多,凭什么大爷心里只有你,却把我像玩意儿一样送给别人?」
程秋君紧紧的盯著温庭玉,觉得这些天一直不大清楚的头脑突然变得清楚起来。他恨恨的说:「你少跟我说什么你决意不再回大爷身边的话,只要有你在这世上一天,大爷的心里就不会有别人。你说不要回去,可大爷是什么人,他想要的人,怎么会得不到。温庭玉,我,我要你死,只有你死了,只有你死了......」说著就跳起来,疯了一样的往外冲。
温庭玉闭起眼睛,知道程秋君恐怕已经疯了。可在林玉堂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有几个能正常的起来,更何况程秋君是真的-颗心全陷在了林玉堂的身上。
但他终究不想死,无论如何,李顺还没死,即使他们俩在林府里分了,可只要李顺还在这世上一天,自己总能求他回头。况且李顺那番话,现在想来一定是假的,他们俩怎么都说都是在娘面前成了亲,怎么会那么简单的生份?
温庭玉张大了眼睛,绝望的看著程秋君提著一个瓷茶壶进来,想起了那三个人不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断气的样子。他的腿一下踢起来,扭著要挣脱链子,嘴里叫著:「秋君......程老板,你听我说,大爷的心里真的没我,我也说什么都不会到他身边的,再说顺哥也不会让我回去的。你......你信我,我......我死都不会回到大爷身边的。」
程秋君闻言一呆,又咯咯笑著看著温庭玉说:「我信,我信你,只要你把这一壶砒霜喝下去,喝完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回到大爷身边了。到时候,大爷心里就肯定没你了,只要没有你,他总有一天能正眼看我。」说著坐到温庭玉身边,两手紧紧的捏著温庭玉的双颊,逼他张开嘴,把那一壶化了砒霜的水往他的嘴里灌进去。
李顺率人一下撞开程秋君那小院的门,冲进屋子里的时候,正看见温庭玉的四肢被绑在架子床柱上。他浑身大力的挣扎著,程秋君拿了一个壶,捏著他的脸颊往他的嘴里灌水。见到李顺进来,脸色铁青,提高了手,更快的灌了下去。
李顺看到这副景象,头里轰的一下,怒吼了一声就扑了过去,把程秋君一把拉开甩到一边。他颤著看到温庭玉猛然咳起来,哑声叫著:「顺哥,水,水,快给我水。」
李顺听著这话,转头大喊著:「水!快拿水进来!」说著替温庭玉擦乾了脸上的水,又看了下那链铐,转头对程秋君怒吼著说:「钥匙呢?你把钥匙放在哪了!」
程秋君被李顺拉开,一下被甩到了墙上,手里的茶壶也掉在地上摔了粉碎,里面还有半壶的水,洒在了地上,慢慢的渗到了青砖里面。他盯著那壶的碎片,听到李顺的话,突然抬头咯咯的笑著说:「钥匙?什么钥匙?你等他死了,砍了他的手脚不就......」
他的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肩上一痛。李顺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盯著他,两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说:「程秋君!你对庭玉干什么了!」
程秋君看著李顺几乎疯了的样子,知道温庭玉的命在李顺心里恐怕比李顺他自己的还要重些。肩上的手越捏越紧,几乎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程秋君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为了林玉堂寻死被救回来的时候,林玉堂只来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让他想开些,好好服侍林玉宏,转头就去了温庭玉那里。
他转眼又看到温庭玉猛烈的在床上咳著,身子似乎也开始微微抽搐起来。温庭玉刚才虽然挣扎得紧,但还是喝了不少砒霜进去,程秋君心里突然觉得极悲哀又极高兴,报应,这就是报应,恶人终究是有恶人磨。
李顺看著程秋君的眼睛看向他身後,听著他咯咯咯诡异的笑著,气得捏紧了拳头就要打过去,却突然觉得手上刚才沾到水的皮肤轻轻的痒起来。
刚才替温庭玉擦脸的时候,他记得这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李顺一下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水,眼前陡然发黑,两手猛然紧紧的钳住了程秋君的脖子,发狠的掐著,嘴里大吼著:「程秋君!庭玉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怎么下的了这么狠的手?」
送水的士兵进来,见到李顺发了狂一样掐著程秋君的脖子,吓得一下把水杯放到一边,冲上去拉著李顺的胳膊说:「来人,快来人!镇统,镇统,这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李顺已经火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身子前倾,把程秋君压在墙上,两手越收越紧,就是要活活掐死他。
程秋君被李顺掐得舌头慢慢的伸了出来,脸色灰败,嘴唇发起紫来,眼见出气多入气少。李顺正要发狠直接掐死他,突然听到了温庭玉痛苦的呻吟声。
这呻吟声一起来,就像一只大手握住了李顺的心,让他几乎和程秋君一样窒息过去。头脑也清醒了一分,他狠狠瞪著程秋君,终究闭上眼收回手,站在原地镇定著自己的情绪。
喝了砒霜未必没救,李顺听著温庭王的呻吟声,深吸了几口气,猛的睁开眼说:「去把水缸给我抬进来!快点去找铁銹化了水拿进来,再拿盐和大刀进来。常二爷呢?怎么还没到?还有,把这个人给我拉下去看好了!」说著转到温庭玉的身边。
温庭玉看著李顺铁青的脸,这才放心下来,也停下呻吟声,只咳了两下说:「没事,还没发作呢,不过是吓唬你玩儿罢了。」但砒霜虽然没发作,他终究已经是一身的伤,身上鸡毛挥子的抽伤还忍得过去,可左肩与手脚腕上的伤却是一动就钻了心的痛。
李顺听到温庭玉的话,脸变的更青了。但他看温庭玉咬著嘴唇,皱著眉头的看著他,心里酸楚的侮起来,只觉得眼眶发热。他紧紧盯著温庭玉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哑声说:「如果我那天不是配著跟你做戏,而是强带你走......庭玉,为什么我以为我做对了的时候,却总是最错的决定?」
温庭王听著李顺亲口说出来那天是跟他配戏,心里一下轻松起来,身上的伤似乎都好了一半。他看著李顺,轻声开口说:「顺哥,这次的事儿,谁都预料不到的,你别太自责了。」
李顺听到温庭玉的话,看著温庭玉平静的脸,嘴里直发苦,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又转眼见人拿了刀,抬了水缸进来。他咬了咬牙,终究没说什么,只接过刀,一下把床柱砍断,把温庭玉抱了起来。
旁边的士兵把砍下来的床顶放到-边,李顺抱著温庭玉坐回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抬头对人说:「去请锁匠过来。」说著先喂了一点铁銹水让温庭玉喝下去,再用铁銹水替自己和温庭玉擦了被砒霜水泼过的地方,清理好了又舀了一瓢水,放了一大勺盐化开了递到温庭玉的嘴边说:「庭玉,你如果真要想救我,这次就千万要挺过去。」
温庭玉看著那瓢水,听到李顺的话,便知道他是怪自己那时候不和他商量便去了林府才惹出那么多事来。他吸了口气,抬起右手扶著那瓢水,含了一点进嘴里涮了涮又侧头吐出来,转头吻上了李顺的嘴。
李顺楞了一下,随即抱著温庭玉的手抬上去,压著他的头狠狠的碾著,尝著他嘴里铁腥的味道,直到温庭玉的手紧紧的勾进他的皮肤才放开。他看著温庭玉红肿著唇在不停的喘气,一双大眼蒙著雾一瞬不瞬的看著他。李顺觉得嘴里铁腥味苦涩的泛开来,心里一紧,头抵上温庭玉的额头,哑声说:「庭玉,你千万别晕过去。」说著又抬起拿著水瓢的手说:「张嘴吧。」
李顺在林府从林雅月嘴里知道了温庭玉是她放走的事情,又知道到了程秋君本该在两天前就把温庭玉送到镇统府。他当下就觉得不祥,又问到了程秋君上午才出了一个堂会,就立刻出门,正赶上严吉带了一百人往林府来。这本是要吓唬林玉笙的计画,却正好不用李顺再去兵营叫人,带了那些人便去了程秋君的地方去,路上又吩咐人去请了常二爷过来以防不测。
常二爷踏进那屋子的时候,温庭玉正浑身抽搐著往床边的盆里呕著秽物。他呕了几口,再也呕不出来,只直起身子靠在李顺的怀里,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闭眼皱著眉头急速的喘气。李顺擦了擦他的嘴,探身从身边的水缸了舀了一瓢水出来让他漱口,再添了盐,又喂著温庭玉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