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处下来,傅千裳已把聂琦彻底训练成了小跟班,太上皇他尚且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才臀大宝的新皇?于是称
呼从皇上变成你我,然后又变成很亲昵的小名。
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当然懂,不过却不怕,冒犯天颜又如何?若哪天皇上被惹恼了,治他个忤逆之罪,他最多一
走了之,反正这相貌是易容过的,到时潜龙人海,无迹可寻。
聂琦性子稳重沉静,对傅千裳的放肆倒也不以为杵,反觉得有个可以畅言谈笑的朋友时件愉快的事,也就由得他胡
闹。
此刻他正挽着衣袖,立在梯子中间往药柜里放药,听了傅千裳的话,手上动作一停。
「药还没分完呢。」
「剩下的我来做就好了,跟我来。」
聂琦干活很利落,几天时间就把积存了大半个月的药材全都分类停当,活都让他干完了,自己干什么?所以,要适
当带小皇帝四处转转,俗话说,玩物丧志,玩心一起,他的伪君子面具说不定就掉下来了。
傅千裳本来是打算把聂琦拐到京城哪家青楼别院逍遥一番的,不过看到内侍小五闷着小脸紧随身后,只得罢了。
要是让老皇帝知道自己带他儿子去鬼混,只怕立刻圣旨一道,将他撵出太医院,他正见习的开心,可不想这么快就
离开。
见傅千裳踌躇,聂琦笑了,道:「我倒有个好去处,跟我来。」
聂琦带傅千裳去的是萝月阁。
萝月阁是为观月而建的阁楼,共五层,坐在顶楼窗前向外望去,园里的桂树芭蕉迎风摇曳,远处夕阳渐坠,红艳似
火,身居高处俯眺,只觉气象万千,若到了夜问,繁星当空,只怕又是番瑰丽景色。
见傅千裳凭栏远眺,面露喜悦,聂琦便知道来对了。
「我幼时常在这里玩耍,不过近年琐事繁忙,便不常来了,若不是你,我倒忘了宫里还有这处世外桃源呢。」
「可惜看不到烟花……」傅千裳喃喃道。
「什么?」
「没有烟花啦。」
遥看夕阳西坠,傅千裳道:「登高不就是为赏烟花吗?当年我为了在江南追月阁看烟花,被坑了几百两银子,那老
板够黑心的……等节庆时,我们来这里看烟花吧,一定很棒,又不用花钱……」
聂琦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解释宫内严禁放烟花,若在宫外放,这里又离得太远,看不真切,这阁楼只是单纯用来
赏月的。
不过,见傅千裳凤眸闪动,兴奋不已,令这张平凡脸盘也生动了许多,打击他的话便无法说出口。
想了想,聂琦问道:「千裳,你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有,我可以为你赐婚。」
傅干裳讶然回望,随即抬手搭上聂琦的额头。
「你没发烧吧?还是日子过的太闲,想当媒人玩玩?先声明,别拿我开刀!」
他对女人没兴趣……不,确切地说,是女人对他没兴趣。
试问世上有哪位女子会对比自己还要美的男子动心?不是自诩,他的容貌即便算不上天下第一,第二、第三总是能
排上的,所以,娶妻生子这种事,早八百年前他就死心了,还不如一个人潇潇遥遥,来去无牵挂。
见傅千裳反应强烈,聂琦颇为奇怪。
「我见你药房里那些奇书珍药不断,还以为你有那个心思,正巧最近朝臣呈了不少仕女图上来,本想说,若是有你
看着中意的,我可以赐婚。」
「什么奇书珍药不断?我那都是为你……」
还好悬崖勒马,掩藏住私心,却差点儿气炸了肺,闹了半天,他那么辛苦地准备鱼饵,结果鱼没钓着,反被倒咬一
口。
等等……很有问题,朝臣呈仕女图来做什么?「什么仕女图?莫非你要选妃?」
见聂琦点头,傅千裳立刻笑弯了眉,往他身边凑凑,还很亲热地搭住他的肩,问:「你想选几个?何时大婚?我一定
送份好礼给你。」
聂琦疑惑地看他,「你好像很开心?」
「是啊,你要大婚,我自然开心了,恭喜恭喜!」
开心终于没人再跑去药库跟他抢事做,他也不需再偷偷摸摸的配药,小皇帝成亲后,肯定会被老婆管得死死的,最
好是一下多娶几个,夜御七女,累得早上腿都走不动才好。
聂琦的微笑有些僵,半晌才缓缓道:「可是我不开心,只从画卷里挑选美人,实在太儿戏了,若有一见钟情……」
那才是他向往的感觉,天地之大,必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动心,虽觉身为帝王,这样的坚持太过可笑,但感情
之事连他自己都无法左右,而太子妃的事,更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将来的执手之人,一定要是自己钟情之人。
太子妃因患心疾,性子颇为暴躁,更兼有贵族子女的恃强之气,这与聂琦宽厚温沉的个性格格不入,所以,对于她
的病故,聂琦并未在意。
所谓伉俪情深,三年不娶那都是做给人看的,不过是为了断大家的念头,好借此找寻心仪之人,谁知因为父王的临
时退位,他又被推到了浪尖上,这几El朝中重臣的谏言让他烦不胜烦,很怀疑他们那么热心,究竟是在为国家社稷
着想,还是仅仅想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
聂琦心中冷笑,这件事是万不能应下的,一旦妥协,今后凡事便会处处受制于人,而且,那些老臣年事已高,也到
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出来很久了,回去吧。」聂琦站起身,淡淡道。
原以为小药官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惜……
看来自己的心思没人能明白——九重帝王,有着无尚的荣耀,同时,也有着难以为任何人道明的孤寂,这种感觉,
也许不再其位者,永远无法明白。
傅千裳跟着站起身,一种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人跟平时那个儒雅谦和的小阜帝不一样,那一瞬,他看到聂琦眼里闪
过冷光,威严而霸戾。
一。自那天起,聂琦再没来御药库,于是傅千裳便无须偷摸着配药了,闲时靠在梯子上打瞌睡,高兴起来便分分草
药,郑大医正跟其他几名医官忙着编写医库全书,也没空暇管他,由他胡来。
不过呢,突然感觉无聊了很多。
睡了一觉,拨开遮在脸上的房中术医书,看看旁边堆放的一包包药材,要是再不分拣入库,一定会被老太医骂的。
傅千裳修长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无聊地敲点,突然发现自己判断错误,他不该怂恿小皇帝娶老婆的,至少在他离开
皇宫前不要娶老婆,否则小皇帝只顾得跟老婆们鸳鸯戏水,害得他想找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懒洋洋从梯子上跃下,拿起药包开始分拣,再运起轻功,将药依次放进药柜,不?肖一会儿,药材便全部清拣入库
。
凌空跃下,拍拍手,好,见习完毕。
这么努力地做事,应该犒赏一下自己才行。
傅千裳正琢磨着去御厨那边弄些精致点心打赏一下自己,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小琦!」
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却不见有人进来,傅千裳跑出去,只见郑太医正拿着药箱,急匆匆向前跑。
最近老太医正在闭关编写医典,看他这匆忙神色,一定是宫中哪位贵人有恙。
有热闹不凑,那就不是傅干裳了,连忙飞奔过去,问:「师傅,你急着去哪里?是哪位娘娘面子这么大,让你亲自
诊病?」
郑太医一脸苍白,连连摇头。
「 是皇上,早朝时皇上在殿上晕倒了,我刚刚听到消息,要去看看。」
「晕倒!」傅千裳心脏连跳数下。
小琦看上去很健壮啊,不会是在他奴役之下累晕的吧?亲爱的小皇帝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他就是有九条命都不
够赔的。
「我跟师傅一起去!」
傅千裳一把抢过郑太医的药箱,随他一起奔去聂琦的寝宫探听虚实。
来到寝宫,其他御医已为皇上诊完病,见郑太医来到,便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早朝时有几位老臣出言顶撞
,才导致皇上急火攻心,一时昏厥,只休息一下便好.并无大碍。
郑太医听完后,请内侍引自己进去探望,傅千裳却被拦在了外面,说皇上已然歇下,人多会影响休息,让他在外面
候着,把他气得当场便想踹人。
回头一定要让小琦封他一个御医当当,七品就好,也省得被人小瞧。
郑太医很快就出来了,神情略显轻松,只是出了寝宫后,愤愤不平地指责那帮臣子自恃年功,不遵君臣之礼,拿太
上皇和祖宗法典做要胁,逼皇上选妃立后等等。
傅千裳不以为然,暗地耸了耸肩。
聂琦的伪君子气度绝对登峰造极,被自己颐指气使地当小跟班使唤,他都一笑置之,怎么会被臣子的几句话气晕?
若真是如此,那,这么窝囊的皇帝不做也罢。
当晚,等到夜深人静,傅千裳取了药包,悄声来到聂琦的寝宫,避开侍卫们的视线,轻松进了宫内。
小五及几名内侍都立在外面伺候,见到傅千裳,小五一脸吃惊,伸手想将他拉出去。
最近聂琦常去药库,作为他的贴身内侍,小五自然知道这个见习小药官跟皇上的关系,不过,即便如此,以他的身
份,也不可以任意私闯,惊扰了圣驾,那可是死罪。
懒得跟小五多话,傅千裳轻指弹出,罡气破空击在几人的胸前大穴上,冷眼看他们悄声倒地。
「谁!」内室传来威严一喝,是聂琦的声音。
傅千裳忙奔进去,来到龙床前,小声道:「是我!小声点儿,你想把侍卫们都招来吗?」
聂琦已然坐起,见是傅千裳,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微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白天总打瞌睡了,原来是喜欢
晚上到处跑。」
「我还不是为了你?」傅千裳白了他一眼。
他这个见习御医做的比正五品院使还尽职尽责,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给人看病。
拉过聂琦的手,搭在他脉上,道:「看你气色是有些累着了,不过还不至于晕倒,你不会是故意装出来,吓唬那些
不知轻重的老臣吧?」
聂琦脸土笑容微微一僵。
早朝时那几名老臣是很吵,不过跟他晕倒无关,当时还正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几家斗法,拼命推荐自家的女儿,突然
一阵剧烈头痛传来,于是便故作昏厥,一为趁机散朝,二来也是吓唬那些臣子,经此一事,必无人再敢在金銮殿上
毫无忌讳地大放厥词了。
没想到此番用心被个小药官窥了个清楚,聂琦立刻否认:「没有!」
还好傅千裳没再多问,只搭住他的脉搏,秀眉微皱。
头一次见傅千裳如此全神贯注做事,聂琦颇觉稀奇,又想起日间那些御医为自己诊病时诚惶诚恐的模样,突然想,
把这个小药官留下当自己的贴身小御医也不错,至少他比那些御医们可爱多了。
「你最近可有断断续续的头痛?」
沉静良久,傅千裳松开搭脉的手,翻过聂琦的掌心,随意问。
脉象看似平稳,却隐透异样,再看掌心,正中似有丝红线隐现,这症状极像一种叫红丝蛛的毒,所以,他才有此一
问。
红丝蛛听名字虽恐怖,却不是什么剧毒,最多令人偶犯头痛,却不致命,而且,不持续服用的话,时间一久,毒会
自解,可见,下毒人并不想要聂琦的命,最多是让他遭遭罪而已。
聂琦皱眉想了想,「偶尔会有,但不是太厉害,有何不妥吗?」
「没事,你是累着了,多休息一下就会复原,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去药库分药,闻着药香,包管你身强体壮,疾病
全消。」
傅千裳没说实话,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聂琦的头痛是因毒而起,所以,倒不如装作不知,看看究竟是谁在做手
脚。
拿过自己的药包,手一扬,药包展开,露出里面排排银针,对聂琦道:「躺下,我给你下针。」
聂琦看看那包里插着的各种粗细长短不等的银针,再看傅千裳一双俊眸不断在自己头部打转,那神情不似开玩笑,
不由头皮发麻,强笑道:「不需要下针这么严重吧?」
连太医院院使都不敢在自己头部下针,他一个没品级的小药官居然敢这么做,最重要的是——相处了这么多天,自
己从来没见傅千裳翻过医书,他每天除了分药,打瞌睡,就是看房中术、春宫图,现在却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要
为自己下针……
连白痴都知道应该拒绝吧。
见聂琦表情,便已明白他的想法,傅千裳不再多话,叠好药包,起身便走,聂琦忙伸手拉住他。
「你做什么?」
「走人啊,既然你不信我,那我还留下来干什么?」
聂琦叹了口气,「我说过不用你医了吗?」
傅千裳原本无所谓的神情立刻换成开心状,笑嘻嘻重新坐下,道:「这才乖嘛,你是一国之君,不要像小孩子一样
怕痛,躺下,闭上眼,我保证一点儿都不痛。」
聂琦依言躺下,心里却自苦笑。
他不是怕痛,是怕死……不,也不能说是怕死,其实是怕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小庸医手里,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只是刚才在傅千裳要离开时,很奇怪的感到惊慌,那张满不在乎的表情告诉自己,他在生气,生气自己的不信任。
好吧,便信他一次,只信一次。
还好,没有剧痛传来,闭着眼,也不知针刺在何处,只觉有种细麻触感在头部各处漾开,很快,清凉温暖的感觉笼
罩大脑,连带周身百骸都舒服无比,醺醺然有了入眠之意。
傅千裳在聂琦头部下针只是为减缓他的疲劳,在他颈处的几针才是加了药的针灸,红丝蛛毒性不大,他随身带的药
便能镇住其毒性。
纤指轻动,徐徐旋转刺在聂琦头部上的银针,见他微合双目,神情淡然,倒有些佩服他的胆识,可以对一个几乎还
算是陌生人的人如此信任,单是这份胆量,自己便不及,看来他能登上大宝,并不单单是因为长子的缘故。
而且……
凑近了看,这家伙长的还真是满帅气的,跟自己那种阴柔之美不同,那是种阳刚中正的气韵,剑眉高挑,鼻峰挺立
,再加上刚毅有棱的脸颊,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出奇的俊美英挺,即使不甘心,傅千裳也不得不郁闷地承认——聂
琦比自己帅气多了。
妈的,老天果然不公平!算了,不跟中毒之人计较,下完针,傅千裳将银针逐一插回药包,见聂琦微皱的剑眉已然
舒展,沉沉睡去,心里满不是滋味。
头一次给人诊完病,连半点儿报酬都没得到,上次救太卜皇时,还黄金万两呢,小皇帝却只知在这里大睡,这家伙
不仅是伪君子,还是个小气鬼。
瞅瞅聂琦身下的龙床,心里有了计较,傅千裳很利落的褪了衣衫,自行躺进龙床的里侧,又将至在聂琦身上的被扯
过来,钻进他的被窝。
龙床颇宽,软榻罗帐都是进贡的贡品绸缎,又经过熏香,跟傅千裳平时睡的硬板床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平涌上,
索性又往聂琦身边凑了凑,道:「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简直是浪费,我今晚也要好好享受享受,算是抵药费吧。
」
聂琦半梦半醒间,耳听旁边有人嘀嘀咕咕,跟着淡淡药香袭来,轻易便将他带进了梦乡。
清晨醒来,只觉腰间很紧,却是傅千裳靠在他身旁睡得正香,一只手还很放肆的搭在他腰上。
这小药官居然在他床上睡了一夜。
聂琦轻轻拨开傅千裳的手,坐起身来,小五等内侍都早已醒转,立在门口等侯吩咐,他们早看到龙床上除了他们的
万岁爷,还有那个药官,不过谁也不敢多话。
聂琦洗漱完毕,只觉耳清目明,头痛全消,又问起昨晚之事,小五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完后,聂琦若有所思。
转头看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傅千裳,少了依靠,他身子很自然的蜷起来,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悄无声息的像只
小懒猫,昨晚他带来的那个药包则放在一旁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