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 下————涂鸦
涂鸦  发于:2010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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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认真的动着手,一边聊天般地碎碎念着。

“没洗干净的话,就不让你上床睡觉,你那么喜欢那张摇椅,干脆就睡在摇椅上好了,嗯?反正我觉得你喜欢那张摇椅还胜过……”他顿了顿,抬眼看我,我也看他,他像自嘲般地笑,又说:“没什么。”

水里泡沫越来越多,我弹玩着,一边膝盖忽被他拉离水面。

“耶?”他皱了下眉,看着关节处:“你撞到什么,怎么红红肿肿的?会不会痛?”他轻轻按了一下。

我摇摇头,把脚往水里缩了去,捞了把泡沫,点到他鼻子上,自己笑了出来。

他忽然动也不动的,停下来看着我,出神般的。

“以前我也这样帮你洗过澡,你还记得吗?”

随之又响起的沉淡音节,贯荡在空间里,我本已闭上眼,蓦又张开。他蹲跪在侧边的浴池外,微侧着头,拿着浴球的手沾着缸里的水,拧乾后再沾,却没有下一步。

那点点白沫还停在他鼻尖上,滑稽又可爱,我却没有笑出来,伸手替他擦了去,他遂看着我。

“第一次是因为你受伤了全身不便,我说要帮你擦澡时,你很不好意思,整张脸都红了,还推说你不会怕痛……”捺开沾在我脸边的头发,他回忆般地笑了下,却是放空的眼,喁喁呢喃。

“怎么可能不痛……光是看着,就觉得好痛了……”

我陡然拉住他手臂。他缓缓回过神来。

“啊?我还穿着衣……”

却没有任何真正的挣扎,让我很顺利地将他拖了进来。

水流承载了另一个人的重量,哗的一声瞬涌了出来,被我拖进的人着衣未宽,落水后立刻湿了一身,连头发也难以幸免,狼狈的几撮几撮垂沾在脸上,表情好气又好笑的睇着我。

我咯咯的笑了,用水再去泼他。他却没有了反应,兀自出神般的让我泼他,缓缓坐起身,双手撑着缸沿靠了过来,伏进我双腿间,凑近脸旁,微偏过头,给了我唇角一个轻轻的吻。

安静无声。

然后他就此赖皮地在我身上躺了下来,双手绕到我身后,枕在我胸前看着我,不顾姿势的拥挤,露出一抹微笑。

我很自然的想要摸他同样湿漉漉了的头发,他却又像躺不住般的将我拉出水面,转而把我抱住躺叠在他怀里,手抹向我额际让我往后枕着。

我出神望着我们相倚着的膝盖,让我将脚搁放在他腿上的重叠角度,顽皮推蹭抵夹着我脚趾的他的脚趾,身后的鼻息时而刮搔着我的颈侧,时而在脸上落着碎吻。

我觉得困顿地闭了下眼。然后手被执起,一吻烙在手背上。

氤氲的水气中,沉默声响流转暧昧。

我倏然睁开眼,迎上刺瞳光线。

意乔,这是我的一段得来不易的感情。

耳边传来曾经谁说过的话,彷若是昨天。

我复静静阖上眼。

气氲静谧,其实没有谁的说话声。

昨天也只是昨天。

※ ※ ※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到公司去。我抱着腿在摇椅里坐下来,望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他走过来轻轻抱了我一下,呼吸拂在我脸边,好像想说什么,然后他蹲下来,脚上链子传来被触碰的声音,我没低头去看;又过半晌,感觉到他起身在我旁侧站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是春了,窗外的天空蔚蓝得令人不舍移开视线。

我缓缓阖上视线,在脑海中静静地分划出他踏着稳健步伐的背影;一步,两步……然后门开了,而他走了。

一阵沉寂。

我睁开眼。窗外仍旧天蓝。

床旁的柜子上留着一封精致简朴的米白色请柬。

银色边缀绣线,衬着一生一次浪漫的誓言。

不知何时就静止在那,没有人拆。

柔腻极简米白,到底是谁惯用的颜色。

我遂移开视线,眯起了眼。经过一段时间的变化,阳光穿透过门槛,逐渐搬移,整片整片洒晒了进来,在摇椅边端与地毯上泄成一地金黄斑驳,再慢慢地,攀爬上我的脚掌。

好温暖。我不禁仰脸任其洗礼,那样的暖和却停驻不久。我遂离开摇椅,跨出大大开敞的落地窗。

等我能够完全站到黑色的栏杆前,才知道那条锁链原来是那么的长,长到我已足以跨越出房间。

站在阳台,室外的空气瞬间宽展开来,俯望三十楼高度外的视野,我抓住栏杆,就着栏沿慢慢爬上,攀往栏旁的石柱。

甫一站稳,就听到风呼啸过脸畔的声音,我缓缓闭上眼睛。

对不起,我始终想不起来。

当年你告诉我的,那个结局的最后来。

第三十九章

我就这么在那里坐了下来。

眺望着远方宽阔视野,感觉风吹拂的声响,见证日光一寸寸的变化,偶尔不安分的晃荡着脚,听着金属碰撞金属,或敲打着石柱的节奏。

直到已经不知是何时,直到背后传来一阵纷攘,直到交迫的脚步声乍然而来,倾间静止在我身后。

“意乔。”

我缓慢回过头去。

他呼息翕动,定定理着紊乱的气息,额发些些的凌散了,轻抿着唇瓣有些苍白,只有那双内敛的眼,依旧瞬也不瞬的冷静从容。

我静静对他露出一抹微笑。

他往前跨了一步,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笑容收下起来。返首继续凝视着外头,双脚随意晃了晃,链锁被我敲得乍响,我背对着他摇摇头,遂而缓站了起来。

“意乔!”

低头看看脚上紧锁的链,我抬起头,风刮得我不得不眯起眼。

只是你能不能……不要恨我。

蒋勤,不要恨我好不好……你不要恨我。

我转过身,风吹逆我的发,我有点看不清楚他,还有他瞬间死白了的脸。

我又对他微微一笑。

“乖,过来。”他眯眼瞥过我脚上的链,舔舔唇,脚步亦近,手持续向我伸展。

“宝贝,过来我这。”

那一声宝贝从风中里传来,在我耳边散了开,音节甜腻得宛若是誓言,甚至美好得太不真实。我咯咯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眉间却紧压出痕,低声道:“过来我这里……”

安慰的也好。只要一句话,我就能因为你而更有勇气去面对。

你知不知道,你一恨我,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意乔……”

我静下来看着他。

他压皱地眉慢慢地放软折起,温和吐声道:“不要玩了,下来了好不好?嗯?”

蒋勤,你可以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与他目光凝滞一会,我低下头微微舒了口气……只是天气很好罢了。

往下跳离了栏柱,落回到阳台内,甫一站稳,整个人遂感觉到被一股冲力接抱住。

领悟过来自己正被他压着头紧紧地拥纳在胸口里,我也张臂环住他,耳边同一时挹来他冗长沉抑的声音。

“你就,真的这么想离开吗……”

还没看见你幸福的微笑,我怎么舍得就此离去。

我揽紧他,仰脸微微的笑着,用喉咙哼起旋律,抱着他的腰徐徐摇起来。

他缄默一晌,摸了摸我的头。“想听吗,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我哼着,轻轻哼着。

※ ※ ※

这房间,以前它不是琴房,只是间很简单的客房。

现在这房间的落地窗是满满一整片的,宽阔地占据了一整个墙面,有光影投射入来的时候,室内的明暗也柔暖,到了是夕阳时分,连洁净漆亮的琴面也被渲染出一层微微的薄红。

里头除了那架钢琴之外,什么也没有,还有一道站在琴前的那道背影。

我伫站在外头,手指无意识抠弄着门扇。眼看那抹温暖的红,一寸寸从白色墙面柔和的折滑开来,在地上绽泛,留存出那抹独自站立的剪影,蒙胧镶嵌出他侧颜的轮廓。

隐约似孤寂,伴随温柔,带着独自走过时光的冗长。

已经坐到钢琴前的人回身朝我拍拍他身旁的位置。“来,进来。”

抠动的手指不觉越来越使劲,好久好久我才缓缓依言走进去,落坐在他身旁。一瞧见他摸向白键,我即不安地拢起眉动了下,腰蓦地被他环住,往他靠拢。

他的指节微弯又柔软伸展,不过随性敲击出几声叮咚清脆,我几乎也在同一时间耐不住地跃站起来,想快速离开这个房间,撤出他身旁的空位,让自己视线全看不见,看不见。

“听完它。”沉澈的声音说,彷若优美的低音合弦,半掩的眼反映在黑白之间,单手已在琴键上就备,另一手还牢牢的环系着我。

单调音节旋即缓缓拖曳,我下意识转首,极力闭着视线想躲开美丽弹动的画面,却始终躲不过孤孤单单的音色,在耳畔遍遍蔓延。

慢慢的,感觉到环着我的那只手也加入音符间的流动。终于这是一首完整的曲,很熟悉的谱出动人的诠释。

“已经不痛了。”是他柔雅的声音,忽附着在旋律中传了出来。

我以为是错觉,翼翼张开原本紧闭着的眼,入眸的是他那么宁静透着温暖的侧颜,以及像是愉悦而浅浅勾勒的唇线,半垂着的目光中却依稀是抹,寂寞的温柔。

“我已经很久没弹完它了。”他说,真的扬起唇角,指节优雅滑动。“应该说,我很久没弹这首了……自从你走了以后。”

我心猝不及防,像要涨破一样,无预警地泛出疼痛。

“意乔,我很死心眼。”他静静地阖上双眼,声音也静静地,融合在旋律里。

“知道会忘不掉的,我就不想费心去遗忘,牢牢记着的,我就会不想放……因为忘不掉,所以没有人可以逼我忘掉,更包括我自己。”

“我一直都是这么自私的男人。”他淡淡的笑了。

“……一辈子也就让自己彻底死心眼过这么一次。”

一辈子……我愣愣的,迷惘的瞅着他。

“我知道,每次我弹琴的时候你都会坐在外面……”

窗外天色逐渐,房内最后馀晖,隐约撤出房间,琴音萦回缓慢,渐渐浮薄转弱。

于是他滑动的手指也缓了,音节在他指尖下冗长得像是要停息,却又细细地再承接另一次始,每根指节之间的流畅交汇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你总是不进来……为什么?”

琴声忽然戛然打住。

他缓缓张开眼睛,转首凝望着我,轻声问道:“……因为你不敢看到我的手,对不对?”

……

手蓦地被他握住,我皱起眉,退拒地想缩回来。

“你可以摸摸看的,没关系……意乔,摸摸看。”

他不容拒绝地抓着我的手放覆到他手背上,甫一触及,我指尖不禁颤了颤;每根指腹都能明确感觉到那些纹路,有多么扭曲,就有多疼痛。

像是在告诉我,我的自以为,认定的强势就能够代表坚强。

我霍地紧闭上眼,用力抿唇想挥去那些画面。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黑眸深深直视我的眼,吁出一道低喟,将我轻揽进他怀里。“真的早就已经不痛了。”

脸畔都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还有当他说话时,胸腔里传来的稳健震动。我无措地缩回手,他看看我,指尖顺着眉梢顺过我的脸,朝我笑了下,那么淡地,隐约萦绕哀伤。

“你还是……觉得愧疚吗?”

我静默不语,不专心,随处打绕着视线。

“你还是不想说话吗?”

我悠悠晃着目光,缓飘向了他处。

“……好吧,那么我们等明天再说。”

我懵懵懂懂的又瞧向他,慢慢的他也松开了手,回首重新面对着琴键。琴架间可以看见他垂下的眼睛,柔和而沉默,在重归宁静之后,片刻后再次张指覆至白与黑。

“抱歉,刚刚中断了,说好要弹完的。”黑色琴架倒映着他俐落的脸廓,他侧眸看着我浅笑半晌。

“再听我重新弹一次吧,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把它弹完……我也一直很久没好好的把它弹完过了。”

脸上还残留他手里的温度,我出神的瞧着他的侧面,思绪仅剩迷蒙般的惘然。

“等弹完了这一首……”

他直视音符的眼与专注的脸,眼睫轻轻的掩下,几乎让我看不见,指节重新带领琴键浮动,却没有说完,琴声已然款款流泄。

天色已经暗下,留着窗边最后一缕缱绻细碎的淡光,似乎是突然洒起清雨来了,淅沥沥的,重叠低掩在玻璃窗外,只是轻柔旋律,澄澈而宁静,一遍又一遍,反覆弥漫在房间。

我看了出去,雨是灰白的,滴滴降落在窗边,变成了绣着墨黑的深蓝,隐约透露着银白。

我重新望回到身边的人。

他优美低首的侧脸上是内敛垂着的眼,幽幽流露出一点点温柔的光,像倾近他的所有,沉沦在黑白琴键舞动间,传递出动人心弦,唤醒悸动。

我依稀听着,逐渐发起呆来。心像飘了老远。

很久以前的那个人也是像这样为我弹钢琴的没样,他那双美丽的手在弹动时,就像是一首柔雅流动的旋律,一遍又一遍,从他指尖诉出而来,彷佛表白,一首写着深情故事的音乐。

我缓缓将头靠了过去,枕到他的肩上,阖起了眼睛,仔细的聆听。

雨声如此的纷乱,旋律慢慢的缓了,淡了,最后的一声轻脆,是不是,终究还是要按下那道休止符。

这个梦,总是要醒的。对不对?

只是这一晚,到底他有没有真正的弹完,就像他未说完的那句话,没让我听见。

※ ※ ※

早上醒来他已经不在。

外头是明媚湛朗的天气,答应了他不再走出去,我又在落地窗旁发起呆来。中午天空依旧是蓝与白,到了夕阳前,幕色却像渲染的画布,微微的一层薄灰。

望着阴灰的天与开始吹进来凉了的风,不觉舒服的靠在摇椅上闭上了眼,依稀觉得是傍晚了,而他似乎还没回来。

半梦半醒记得自己曾经开了点眼缝,张开耳朵像在摸索,盼着什么。

蒙胧中好像听到一点放低的说话声,又像压抑不住,从外头传来。

定下心神仔细的听,才知道发声源是来自客厅,我禁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从暗着的房间看出去,长廊上也全是暗的,无息地拖着链,走到将至我脚步静静的停住,伫隐在幽暗之中,望着彼端客厅里各自站着那两个人。

她侧对着我,仰视背对着她的男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柔顺直放的长发贴在胸前,清丽的模样在一袭粉白色的连身短摆典雅洋装的衬托下更显美好,手臂上还配着一双同色系的袖套。

这一身正式的装扮提醒了我床前的米白色请柬。

他是不是忘记要叫醒我了?我从盛宴中缺席了吗?

我考虑着是否要站出去道句恭喜或祝福,黎心开口了。她身形动了动,我终于看见她的神情,微蹙着眉,带着不满意的愠色。

“……好了,那现在真相大白,你也该收手了吧?”

背对着她,支起单手卸解着领带的他没有回话。他的穿着同样正式,是他惯穿的英式合身西服,只是那垂着的半边神情,与敛着的眼在幽暗的微光中微微透着冷漠。

“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人已经在你身边了……”她语气一压,“蒋勤,他知道的话不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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