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一阵轻痒,我急剧得咳了出来,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力量彻底消失了去。脚下突地发软失力,我自扶着的栏杆上滑落下去。
……好难受……
眼前雾蒙蒙一片,最后,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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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热流涌入身体,突如其来的舒适感令我呻吟出声,各处的难受亦缓慢减轻,身体的负担顿时轻了不少。
因发烧而沉重的四肢内腑似乎一下被去了万斤负重,一下子轻便了。
那股热流在身体四处流淌,最后汇成一团停驻在了下腹处,就此盘旋绕转不去。
身体轻松百倍,连神志也渐渐明朗,脑中不再迷迷糊糊僵成一片。神志清醒后,我可以清晰得借由肢体感觉感受到别人在我身上的动作。
有只温热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那股令我舒服无比的热流正是由此而来。我转念一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利用内力来驱除风寒吧。从体内把寒气驱除出去,的确是极迅速见效的治疗方式。不过,据说极其消耗内力吧。
那么,那只手的主人是谁?我所认识中会武的,有可能并且愿意为我疗伤的,有谁?
想不明白。
我尝试着睁开眼晴,虽有些困难,最终还是顺利地睁开了。刺目的光之后,是坐在床沿的——李君竹?
他的手仍然放在我小腹上,见我醒过来,他表现出了明显的欣喜情绪,疲累的脸上霎时放出光来。我则诧异的望着他,为什么会是李君竹?李君竹原来是会武的么?
李君竹轻吐出口气,收回了手,转而抚上我的额头,应该是在试温度。然后拉起我的手腕把脉,竟是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
李君竹把完脉后擦了额际的汗,很有身为大夫见到病人无碍的欣慰感,道:“热总算退下去了,无甚大碍。流风,你好生休息着吧。我不打扰你,就先告辞了。”
说完急急就往门口方向走,颇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奇怪。
“君竹?!”我急忙喊住他,我醒来有那么恐怖吗?他若走了,我要是饿了谁去帮我找吃的?我要是哪里不舒服了孤身一人待在房间里,岂不是又要受苦受难?(阿木:黑线,为君竹童鞋默哀……)
李君竹被我喊得生生顿住脚步,僵站在门口,不退回来也不离开。
气氛僵持住。
我翻了个白眼,身上还有些无力,不过也不要紧。我半坐起了身,看见旁边桌子上摆着漆黑漆黑散发着某种味道的药碗。嘴角抽了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给我的了。
欧阳流风一直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隐匿中。
正在僵持中,门外突然传来欧阳老爹的声音:“君竹?你怎么站在门口?”
我轻微一怔,看欧阳老爹施施然迈步进来,想起自己有大堆的疑问需要欧阳老爹为我解答。欧阳老爹面上无任何异样,有着对自家孩子生病的关切感,我一瞬间心里有了奇异的想法:他究竟是因为我是“欧阳”流风而担心,还是因为我是欧阳流风是永王世子才担心?
这个诡异的比较想法终结在我自己的垂目自我阻止中。不该有的计较不该有的想法就该彻底杜绝,任何有问题的思想都容易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兀自垂头望着身上盖着的被子不放,眼睛焦距不知道落在哪里。大夏天的,之前昏迷发烧容易发寒没什么感觉,现在清醒后,已经快热得出汗。顾着病没好全,也不能直接掀了不盖。
轻微的重量落在头上,拍了一拍,欧阳老爹温润的嗓音响在头顶:“流风,你没事了吧?”
欧阳老爹难得的亲昵行为让我一怔,这也太……诡异了吧……
我呆滞地点点头,算是应答。
欧阳老爹突然叹了口气,“流风,我已知晓,严老他……告诉你真相了。”
脑中猛地一震,所有的奇怪迷茫情绪一撇而清,我倏地抬起头来,眸中凛冽,直直瞪向名为欧阳磊的欧阳老爹。
欧阳老爹视我冷冽的视线而不见,眼中关切气息更浓,有丝难言的悲凉,“我与索……院史,并未想过让你承担什么。你若不愿,我们必定会帮你解决……”
“不必了!”我蓦地打断他,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做任何事,当真要解决,我也必定只会依靠自己的力量。
欧阳老爹再次叹气,道:“罢了,你若有何异议,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他伸手又在我头上拍了拍,“你休息吧,关于此事,我会亲自去找严老考虑清楚。”
对于我的不敬,欧阳老爹恍若未闻,万分关切,举步离开。
复杂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离开,我这才发现李君竹一直在门口,我同欧阳老爹的对话,他大概全数听进耳里。
欧阳老爹在经过他身边时,转目瞥了他一眼,其中意味十分深长。而后干脆离开。
即使刚才透露的信息并不多,但也足够让有心人臆测了。欧阳老爹竟然放过了他?不是好歹该警告下么?
欧阳老爹离开后,李君竹反倒没有离开,向我走过来,脸上表情严肃,无视我的诧异,单膝跪在我的床前:“公子,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第三十五章 强知原委
我惊住。
直接表现为我甩了被子跳下了床。李君竹姿势标准优美跪着等我开口发落,头垂着,我看不见表情看不见模样。很有一副主上不发话,身为下属就不能擅自起身的下属样,规矩到让身为现代人的我有些看不惯。
即使以前手下人也不少,却从来没要求过要行跪礼,身在二十一世纪现代,自然不可能如古代人般有那么深重的阶级观念。
我重重地磨牙,又发现一个欧阳流风隐瞒我的秘密——或许根本就算不上秘密。只是不知道李君竹是属于哪个势力的?是单纯的欧阳流风私人不受欧阳老爹等反叛势力支配的下属,还是欧阳老爹等人放在欧阳流风身边的?
单从李君竹的恭敬来看,应该是前者才对。只是更加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何以前一直李君竹要当做与我完全不曾相识般交往?或者是欧阳流风的意思?
我甩甩头,干脆算了。必须得赶紧把欧阳流风给拖出来,把隐藏的东西都告诉我,当个万事不懂被埋在股里的笨蛋实在是叫我很不爽,所有事情不在掌握中更是叫我难免有点惶惑不安。我比较喜欢的,还是把一切掌控在手里的感觉。那样,我就能多出更多更多的时间来睡觉发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需要劳心劳力操心这操心那。
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为免暴露太多隐患,我只叫了李君竹起来,象征性给了他一句:“我没有事,不关你的事。”想想稍后难免要扯了欧阳流风来获取我所需要的情报,遣了李君竹出去,以刚醒需要休息为借口,当然不忘叫他找了阿苏给我送上吃的。
我应该睡了挺久了,最少也有一天。
李君竹一直垂眉低目出去,我实在是无法把现在的他与平常相处时以戏耍我有乐趣的他联系在一起。明明之前都能当成是朋友般相处,为何今天突然发作了奴役性还下跪?也不见我上次“睡着”时他有多担心吧。
莫非……我心里霍得冒出一个想法,莫非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可疑处,故而进行试探?
并非完全不可能。
我甩头,暂且不管这些。
我躺回了床上,把被子垫在身后坐起来,眸中不可自制得一寸寸加寒,嘴角划起一抹冷笑。能够真正惹我生气的人不多,甚至很少,可惜,一旦惹怒我,后果是什么,自会让他好好领教。
而欧阳流风,很不幸,你已经处在了边沿上。一而再再而三欺瞒我,你当我柳行云是个傻瓜任你为所欲为么?
阖上双目,把意识沉入脑海中,灵魂恍若脱离了身体,在一个虚无的空间漂浮。我知道,这只是脑中的想象。
『欧阳流风,出来。』我冷冷说道,语气好似毫无波澜起伏。
耳边一声轻轻地叹气后,欧阳流风的身形逐渐在眼前显现出来。他立在我面前,同我对视,并不主动开口说话解释。
我又是哂笑,他既不说,那便我来让他说,『前因后果,所有隐瞒的事情,一律交待清楚。』
语气中,已含了命令的强硬。欧阳流风,你前后欺我太甚,我已容忍你多时。
欧阳流风说过,他曾经用阴阳术看过我的记忆,能看到的,不过是部分罢了。真正隐藏太深的,他永远不可能窥见,正如有时我完全能够在他面前隐匿脑中所想。我对我自己的控制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李君竹确实是我的下属不错。』欧阳流风许久才道,脸上突显的坚毅似乎是他下定了决心,『稍后我会指引你去了解我所有的势力,……不再隐瞒你分毫……』
我并非想要了解他的势力,只是着实不想受制于人束手束脚不能自由。
欧阳流风道:『我会尽我所能告知你,你所欲知道的一切,绝不有所隐瞒。』欧阳流风顿了顿,『……如此,你可满意?』
为何我很有种是我在逼他是我在勉强他是我在欺凌弱小的错觉?
忍不住又是冷言冷语甩过去:『你不必做出副可怜的样子来,我绝对不会再上你的当,受你的骗。』
欧阳流风一怔,而后幽幽叹口气。
约摸再同他待下去,我也免不了少年白头的命运。(见:愁一愁,白了头……)
『现在,先说明其他问题。』
『你问,我答便是。』
『为何当日在太医院内,李君竹与我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
『当初从父亲口中得知将我安排至太医院后,我便交待了君竹,只当不曾相识,以防引起他人怀疑。』
『为何李君竹一直与“我”兄弟相称?』
『只因我与君竹自幼一起长大,本是亲厚,自然不在乎主仆之分。』
『那为何今天,他突然下跪请罪?』
『因为昨日早上他从凉亭发现你之时,你气息微弱,病得很是严重。君竹大概也是内疚。』
『墨刃轩呢?』
欧阳流风没有料到我话题转变如此之快,稍微一愣后才答我:『他在那晚上你冲冷水澡时便离开了。』
言语中带着隐隐的莫名意味,我哂笑。
『我对你和墨刃轩的“爱恨情仇”毫无兴趣,你不必思量。』
欧阳流风垂目。
我正待再次开口询问,欧阳流风突然提醒我:『有人来了。』
我诧异,有人来也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他这么惊慌做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暂时放过了他,只留下句“等我万事准备妥当唤你完成你的诺言”,思绪转换,已清醒过来。
脑中一阵晕眩。我急忙定了定神,才好受了些。
刚睁眼,就看见阿苏端着摆放着饭菜的木案进来,见我睁眼,阿苏带上笑把饭菜摆放妥当,道:“少爷,你可算是醒了。”
我扯起微笑,点头算是应答。
见阿苏一样样摆出来,虽则清淡,却也精美的小粥菜,顿时食欲大开,也顾不上与欧阳流风的不爽了。只想起身去吃饭填饱肚子,脚尚未踏上地,就听门外急匆匆传来吼声:“欧阳流风,听说你又生病了?!”
我哀叹声,又该不得安生了。
第三十六章 君子端方
端木杨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浑然不顾自己身为皇帝的基本威仪与稳重,见我仍坐在床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欧阳流风你怎么柔弱得跟个小女人一样,动不动就生病昏倒,身为大男人,你丢不丢脸啊?!”
我挑眉。
哟,敢情你成天要不受伤要不中毒就是光荣就是大男人该有的了?是人病一个又有什么不行的?况且你这副质问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当个皇帝当得成天往外跑你尽职么你?!
端木杨显然不理会这些,瞪着眼,凶恶异常。
我不解,我生病我昏迷我病重到躺床上,他怒个什么劲?就算我因为生病肯定会连累到不能上班现在也还是在假期中不会耽误工作好吧?
奇怪,非常之奇怪。诡异,非常之诡异。
正是我与端木杨大眼瞪小眼,阿苏怯怯地插话打断我们:“少爷,请用膳吧。”
端木杨在看到阿苏的瞬间极其明显得僵了一下,明显到自小在欧阳府为仆极善察言观色的阿苏更怯了几分。端木杨脸色几度变化,牙咬了唇又放,在唇上留下淡淡的白印,脸上表情莫名,最后竟是把情绪都隐忍下来。
我紧盯着他不放,意图找出什么线索来。
太不正常了,端木杨今天当真是十分之不正常。阿苏与他前无怨后无恨的,他因何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抵触纠结情绪?或者说,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阿苏曾同他有什么过节?看阿苏的样子也不像啊。
算了,端木杨人变得奇怪,干我何事?
我舍了诸多烦杂扰人思绪,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了筷子。将开动才想起,这房间内还有个人干站着。回身看见端木杨还站在床边纠结发怔,好心的叫了阿苏去喊他随便找个座坐下,我则自己开吃。
虽然饿得很,奈何饿得太久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只好不甚满足的放下筷子。一侧身,转眼看见端木杨形状优美的侧脸对着我,仍然呆呆怔怔坐着,眺望着门外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说话安静的端木杨,与暴躁任性时候的他相比,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像是天边的浮云,飘然静然。而躁动时刻的他,多像于烈性的小豹子,叫人忍不住去撩拨他的胡须惹恼他。
笑意涌上来。
我咳嗽声抑住——让人看见我莫名其妙发笑,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端木杨被我的咳嗽声惊醒,被吓得一跳之后反瞪着我,之前安静的感觉倏地消失,眼前的又是那个时不时吼时不时发脾气的端木杨了。我忽然真的很有种去激怒他以看他盛怒的模样的冲动。
这样想着,竟真的笑了出来。
端木杨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我,像是他所面对的我是被妖怪附了身,做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啊,这个表情也很可爱啊。想想以往唯一交往多的阿苏,他就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流露出孩子气的样子来。说到这,端木杨和阿苏,还真有相似的地方呢。
我更觉趣味,盯了端木杨不放,被欧阳流风惹来的怒气以及同欧阳老爹和李君竹的胸闷,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去。
端木杨被我看得更是怪异,眼神越来越惊恐,最后伸了手,贴在我的额头上,喃喃低语:“没发烧啊……”
我笑了声,推开他,琢磨着自己现在该去哪里。端木杨退开几步,继续喃喃研究我,样子很是小孩子气。
我抿唇,脑中思绪连转,唤:『欧阳流风。』
在片刻后听到了回答:『……我在。』
抓了放在屏风上的衣服穿上——之前一直都只简单套了件衣服而已,吩咐了收拾完碗碟又再回来的阿苏:“我要出去一趟,不用跟着我。”
阿苏端了碗,道:“少爷,先把药喝了吧,已经热过了。”
我瞄了眼冒着蒸腾热气的药,明显感受到脑中某根弦在抽动。视线已经在药碗上描绘了无数遍,可依然不动如山,把阿苏的手晾在了半空。
阿苏诧异:“少爷?”
“啊。”我随口应了声,仍把目光缠着药碗,就是不动手。
一旁的端木杨讥笑:“莫非欧阳流风你也怕喝药?!”
……我怎么可能会怕喝药……
——才怪。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怕喝药,虽然其程度较之阿苏浅了许多,但也不能否认。是人总归都不喜欢吃药的吧,何况是极浓的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