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之后的端木杨比之上次,明显更听话了几分。
我送上的汤药几乎都被他乖乖喝下,也不管烫不烫苦不苦,甚至都不问我拿漱口的翡翠糕。我除觉得诡异之外,只觉得这人终于开了窍,知道不能折腾别人折腾自己。
剩下取代了之前与我吵架的时间,某人更多的是盯着纱帐发呆,要不就日以继夜勤劳务政的批改奏章。在我发了怒把奏章抢走后摔到地上后,端木杨接下来的日子,视线皆被纱帐缠住了不放。
除了他喝药的时候我出现在他身边,他一直都当我是空气——或者说,当整个朝阳殿里的人都是空气。
我在边上时常边看书边怀疑,端木杨难道被那毒给毒坏了脑子?!
答案始终无果。
在端木杨的配合下,毒素清除得很快,端木杨身体也好得很快。不像上次,他动不动就吼几声动不动抓几次狂动不动撕裂伤口几次,康复的时间自然短了一些。
而我的身份,早早就恢复了去,象征性所做的惩罚,多是万精油类的罚俸禄之流——半年的俸禄切了我心头一块肉,御医所得的俸禄可是我的私房钱,啧,没有零花钱,又没有其他赚钱途径,也就意味着,我整整失去了半年的可移动资金。
想想另一种可能是要在牢里过上一段时间,也只能咬牙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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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杨很安静。端木杨非常安静。
我撑着下巴无聊的想。扭头看过去,果然。端木杨又摆出一副寂寞的样子来,望着手上的奏章发呆。真是的,以他看一本奏章发半个小时的呆的效率,熙朝的国务,他处理得完么?!
我看得眼睛发酸,打算秉着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念头开始折磨人。我用力敲了敲桌子,端木杨被震惊霍得抬起头来看我,“皇上,该喝药了。”
端木杨脸上惊慌一闪而逝,我勾了勾嘴角,他掩饰得再好还是遮不了他怕药苦的事实。端木杨这点直接让我联想到了阿苏,一向嘴硬毒舌的阿苏,天不怕地不怕,此生最怕的就是吃药,他是宁愿打针也不愿吃药中的典型。
端木杨在看见我的笑之后瞬间醒悟过来我是在捉弄他,凤眸瞪了过来,磨牙威胁:“欧阳流风,别以为我不能拿你怎样!”
近期来,在我与端木杨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从未自称过“朕”,他既然不摆架子,我自然乐得轻松,一路“我”来“我”去,偶尔喊声“皇上”也是兴致来时。反正难得有皇帝会宽宏大量不计较。
我笑眯起眼,道:“微臣只是为皇上龙体着想,时时刻刻坐着不动会造成脊柱等诸多方面的毛病,微臣只想提醒皇上而已。”
端木杨哼了声,小声嘟囔声:“要你管,我还会不知道!”恰好到了我能听见的音量。
我挑挑眉,很不雅得打个哈欠继续看书——被索院史硬塞过来的医术,说是我对毒之类的东西太不了解,让我好好看看,说不定哪天他一时兴起要考我。我板着脸收下,连好脸色都懒得给他了。
唯一的娱乐即是在端木杨发呆的时候把他吵醒,然后微笑着看他继续发呆,如此重复循环……一如被李君竹屡次屡次吵醒发呆的我……
好吧,我承认,我是无聊的有些恶趣味了。
不由自主转回去看端木杨,却见他在接触到我视线前急速低下了头,拿奏折挡住了脸。我沉思几秒后,道:“皇上你奏折拿倒了。”
端木杨一震,飞快把奏折转了个方向又聚精会神津津有味不理身外事般看了起来。我叹口气,起身走过去,这端木杨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端木杨被我的阴影遮盖,突如其来的变暗让他抬起头来,我耐着性子,“皇上,现在才是看倒了。”
“啊?”端木杨想换回来,结果奏折没拿稳掉了下来,弄得他手忙脚乱,我终是伸手过去拿了起来放好,却被端木杨瞪了一眼。
我随手把御案上乱七八糟的奏折拨到一边,开始喊小非。小非很有速度的把煎好的药送了上来,我接过来,斜了端木杨一眼后,自己先小喝了半口,我的味觉比起嗅觉来不知要灵敏多少倍,简单的不同还是能分辨出来。
含进去后,在嘴里转了一圈,然后立马吐了出来。啧,比起喝一大碗药还要痛苦,端木杨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表现出药苦来。
端木杨瞠目结舌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笑,我往嘴里塞了块翡翠糕后,挑眉把药碗递给端木杨,端木杨抽搐着接过去。
之前都是我亲自煎药保证药的安全性,然后端给端木杨喝,但是今天实在是懒得再窝在炉子前,于是把艰巨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小非,我退而求其次,亲身尝药以示我忠心可鉴——绝对不能落下一定点的把柄在索院史等人手上,我怕一不小心会被整死。
所以端木杨的诧异是可以理解的。
端木杨时不时瞄我一眼,然后把碗往嘴边凑了凑,望望我,又凑近几分,眉头皱了又皱,那碗药还是丝毫不少。脸色去了苍白有几分红润。
我就说,端木杨你能坚持那么多天一言不发也够了,该是破功的时候了吧。
我凑过去,“皇上难道是想等微臣喂么?”
端木杨身子后退了退,一咬牙一捏鼻,把整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我站直,伸了个懒腰,忽略君臣礼仪规矩,一拍端木杨肩膀,“皇上,希望以后也如此配合微臣的治疗才好!”
我看见端木杨又抽了抽,脸上有些异常的红润退了下去,对了,他干嘛脸红啊?
第二十八章 怯帝钝医
有的时候,我真的看不透端木杨。
任性冲动别扭容易暴走的是他,会黯然神伤怀念故人的还是他,寂寞孤独远望的仍然是他,正正经经严肃威严的依然是他。
究竟哪个是真实的他?
看不透。
是否这才是身为君王必须的隐藏之道?不能让任何人看清自己,以防弱点被别人看见,陷自己于不测?
正在批改奏章的端木杨倏地抬头撞上了我的视线,大约是被我专注的眼神吓到,刷的又把头低了下去,我分明瞧见端木杨唯一露出来的耳朵尖泛红,如果不是我一直5.2的视力出了问题的话,那就是事实。
难道那个极其普通的毒还有后遗症并发症之类的不成?不然最近端木杨怎么老脸红的?脑袋充血?!需要好好看看,再出了事,我可担不起。
于是扔下手中被翻烂的书,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处理小小御医的我不能看的机密文件,走过去就把他手上拿着的笔和奏章拿开,“把手伸过来让我把脉。”——绝对不是我没规矩想找死,而是某人不在乎礼数问题。
端木杨瞪着眼,“为何?!”
我挑了个好听点的词:“例行检查。”
端木杨重新拿起刚才看到一半被我抢走的奏章,低下头去批改,随口应道:“我没事,不用检查了。”
我再一次抽走,耐着性子重复:“请皇上让微臣为皇上把脉!”
端木杨也不耐烦起来,扔了毛笔,直直与我对瞪,“你到底想干吗?!”
我语气僵硬平板:“为了保证皇上龙体健康,请皇上配合。”
难得我主动找次事做,他就不能配合点?把个脉又不会少块肉,至于磨磨唧唧的吗?!
端木杨声音大了几分:“我说了我没事!”
我本来只想确认确认,谁知他这般固执,干脆挑明了告诉他我怀疑的症状:“皇上最近极有嫌疑气血上涌,所以,请皇上让微臣为皇上把脉。”
我看到端木杨眉毛跳了跳,嘴角抽了抽,“你从哪里看出我气血上涌身体出毛病了?!”
我皱了眉,他怀疑我的医术?“不然皇上为何时不时脸红,有时耳朵都有些泛红,看来还挺严重。”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我说的有多对。
端木杨这次很配合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白皙的脸颊经历了粉红朱红等几个过程。看吧,我就说,还说没有。
端木杨被我说中,手都抖了起来,吼了出来:“你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人在害……!!”端木杨突地住了口,隔了一会儿,才续了上去,“你的医术学哪里去了!人脸红就是因为气血上涌吗?!!”
我被端木杨突如其来的大吼弄得怔住,火山……爆发了,某人……暴走了。
哪里出了问题?
若端木杨不是因为气血上涌而脸红的,那又是因为什么?
见到他脸红的时候……我亲口试了药再递给他的时候,我全神贯注盯着他思考问题被他发现的时候,剩下的许许多多,无不是与我有关。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不好意思啊!至于不好意思的原因,多半是良心发现看不过去我辛苦照顾他。
之前一直想着端木杨神经大条不可能会不好意思,又加上他前不久受伤中毒的补品吃了不少,自然而然往他身体不适方面想去了,闯进误区了。
我边想边点了点头,啧,若被索院史知道了,必然要罚我看更多的医书了。我可不想再过曾经大学的悲惨背书生活了。
端木杨手撑在御案上,眼神凶狠,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那就不打扰皇上政务了。”
端木杨吐出一个“白痴”后,重重坐了下去,我听见了椅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忍不住脚步顿了顿,舌头在口中转了转,才忍住把“皇上你最近补品吃太多该减肥”说出口去气气他的冲动。生气也不该撒气到椅子身上吧。
另外,“白痴”?何解?!
我只当是任性君王的发脾气,不放在心上,却不曾想……这句话在后来成为我一世英名中最大的污点,尤其是在面对某人的时候,屡屡被提起被嘲笑只能咬牙反驳不出来。
我坐回原位继续之前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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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欧阳御医?”
轻轻地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眨眨眼,眯了一会儿才完全睁开,“怎……”小非对着我竖着中指“嘘”了声,我了解的压低嗓音,“怎么了?”
小非退开几步让我起身,我这才发现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浑身睡得酸疼不已,姿势不对导致血流不畅。我赶紧伸了伸懒腰,舒展舒展筋骨。待到身上舒服了些,才看见小非手指在空中晾了挺久,顺着看过去,端木杨同我一样,趴在御案上睡着了,脸被宽大的袍服遮住,只露出个黝黑的后脑勺。
我眼神飘过去询问小非。
小非压低压低声音:“皇上睡着了,我想把皇上移床上去睡得舒服些,可是……我力气不够。”
我答应声,示意他和我一起去把端木杨搬床上去。
半抱起端木杨之时,才发现端木杨并不重,事实上我一个人足以抱起他,比起当初第一次他昏迷在我眼前我抱的那时候还更瘦了些,他不是成天补品山珍海味不断么?怎么还会瘦?!
端木杨显然也睡得极不舒服,呻吟了声手悬在了我的脖子上,有股独特的麝香味传了过来。我一怔,脚步也跟着停住,小非在旁边询问:“怎么了?”我随口应付过去,方继续抱他到床上。
帮衬着小非把端木杨外衣脱下让端木杨躺下的时候,不小心撩起了亵衣下摆,曾经看见过的似乎是胎记的东西,形状有了细微的变化,现在更像是缺了两个角的六芒星,看起来倒更加眼熟了些。我摇摇头,肯定是我刚睡醒眼花了,而且当初也没仔细看清楚。胎记怎么可能会变呢?
不过他的皮肤倒是好得不像男人,想想贵族整天就窝家里也不用干活大概也可以想象到了。
我顺手摸了一把,比我前女友的皮肤还好,顺顺滑滑得很。大男人的就该拉他去晒日光浴沙滩浴一生古铜色才有男人味!
我若无其事掩上衣服,打个哈欠打算找个地方继续睡。
第二十九章 欲语还休
“请问皇上,许久之前的登徒子事件作何解释?”淡定缓慢询问。
“……呃……”犹犹豫豫目光漂移。
“再问皇上,因何曾经皇上遇刺之时不见暗卫出手相救?而到皇上受伤昏迷后才出现?”语气缓慢轻微咬牙。
“……唔……”抬头看屋顶飘飘荡荡不落实。
“敢问皇上,为何皇上会出现在天牢?皇上当时应是刚刚苏醒吧?难道索院史没有叮嘱不能胡乱行动么?!”磨牙磨牙嘎吱嘎吱。
“……嗯……”低头看奏章超脱自然之外。
“皇上!您手上那碗汤药……可否马上让它消失?”忍耐忍耐,是可忍孰不可忍,惊天怒吼举世皆惊。
“行!”端木杨像是回过神来,应得干脆,立马手伸出做了个要把药倒了的动作。
我眉一挑眼一瞪,你敢倒试试看?!提到药你反应倒是灵敏了!
端木杨收回手,继续做出一副世事皆为空唯我为真谁也不理的样子来。我冷哼了声,还怕治不了你?!
向小非使了个眼色过去,小非意会到清清喉咙,扯开嗓子开始喊:“太后驾到——”
端木杨连往门口望都没望确定真假,一抬手就把整碗药倒进了嘴里咽下。等到他吐着舌头叹苦做出勤政的样子才发现,一切不过是“狼来了”。可惜已经晚了。
于是我无视某人的怒瞪,继续看我的医书。
至于小非的假传问题,端木杨身为皇帝很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意味,丝毫不介意也没说过责罚之类的。
而端木杨之所以屡屡上当,全因为——
第一次,我正经八百来了句“索院史,您来了”,端木杨做出了如上举动——成功。
第二次,小非喊了声“太后驾到”,结果同上。
第三次,小非说了声“索院史,皇上不肯……”,很好,后面还没说完,某人已经喝完了。
第四次,我喊“舞公主你来了……”,端木杨冷笑不动声色,结果,“哎呀皇兄你竟然怕吃药?!”于是……依然同上。
……
之后,经历了数次端木杨不当回事偏偏“狼”真的来了的乍惊事件,无论真假,端木杨都条件反射般自动喝药。
此成果俱佳,私认为该记录在案。
有了药物的治疗,自然好得能更快,在端木杨能安然上朝,确定毒素已清除之后,我再一次被批准有了假期。
我的御医生涯总结:皇帝受伤——不眠不休照顾皇帝十数天——放假数天——皇帝再次受伤……如此循环之。
索院史宣布端木杨身体无碍我可以闪回家休息的时候,我瞥见端木杨分明想放鞭炮庆祝我终于离开的欢庆样子,心里稍微有点不爽,我这样逼着你喝药又煎药又试毒的是为了谁啊!!
更为不爽的是,始终无法从端木杨口中探听出我想要的答案。该死的还在心里堆了一堆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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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一脚迈出皇宫之后,我一眼就瞄见了在皇宫门口走来走去惹得皇宫护卫横眼的某似乎名为小桑的胭脂小哥。见我走了出来,他几步靠了过来,眼睛闪闪发亮,嘴角一扁,我见势不妙,手一挥挡住他的脸制止即将到来的“噩梦”。
胭脂小哥被我打断,很是诧异。
我疾走了几步,离皇宫远了些,——皇宫戾气太重,我受苦受难太多,远离皇宫,珍爱生命。胭脂小哥踩着我的步子一步步跟上来,一步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