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北胡人占了光州不去,城里有钱的人家都纷纷入关逃难去啦。这宅子的主人就把房子借给我们了。”陈伯说着,依然不停步的向那条长廊走去。
“军队里一般人恐怕也住不了这么好的房子吧?”陆剑秋又问。
“城里主要住的都是将官和亲兵们,士兵大多还是驻扎在城外的。”陈伯伸手推开了门。
“哦,你家小少爷告诉我他是一个小将官。原来也能住这么好的房子?”陆剑秋跟着他踏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但收拾的很整齐,水磨石的地面,一张普通的木桌,一张普通的床,还有几件家具摆设,看得出来是刚刚有人打扫过的。床上甚至铺好了簇新的被褥。
“我家少爷?他是有些特殊的……”陈伯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哦?特殊?怎么特殊……陈伯?”陆剑秋还在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忽然看到刚把蜡烛点亮的陈伯身子晃了几晃,想扶桌子没有扶住,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陆剑秋连忙抢步上前,弯腰正欲扶起陈伯,忽然涌上了一股奇异的眩晕之感。并不令人难受,反让人觉得无比的舒适,舒适的把什么事都要忘记了,只想这么放手,倒下,好好的睡上一大觉……
心中知道不好,然而却无法抵抗药性。
陆剑秋想运功强迫自己清醒,然而却发现自己已经全身绵软无力。
后悔也来不及了……见陈伯先行踏入房中他也没加什么防备……哪知道……
眼前一黑,他彻底坠入了黑沉的梦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陆剑秋已经彻底搞不清时间了。
也不太搞得清地点。
身体下面还挺柔软的,伸手一摸,却是干草堆。四周一片幽暗,地面是粗糙的砖石。顺着地面望出去,是同样的石块砌成的墙壁,每隔了一定的距离就有一个火把在燃烧着,是唯一的光亮来源。而他所在的地方与那些火把之间,隔着数道黑色铁条。
他再不清醒也能明白自己此时此刻身在一种名叫“地牢”的地方了。
头并不痛,只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好像还没彻底睡醒。他是在房间和那个管家模样的陈伯一起中了迷药的吧?然后就到了这个地方。那个陈伯呢?
顾不得昏昏沉沉的感觉,他猛然从稻草堆上坐起。
身上还是原来那套蓝色布衣,动了动手脚,并没有什么不妥,身上也不觉得疼痛。试着运了运气,也没有一丝凝滞。这么说,他和被人迷倒前并没有任何差别?而且,虽然他身在地牢,但完全没有看到有铁链的痕迹,似乎关押他的人也不打算限制他在这方寸之地的自由。
这样的优待,倒是有些奇了。
牢房一眼就能看得过来。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影。外面又只有一条走廊和墙壁,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也不知道陈伯的下落如何。
那么把他送到地牢来的究竟是何人?
莫不是小鬼家里出了什么变故?那也没有必要对他这么一个外来之人下手啊。何况,要是真的有人打算有所动作,还能算到他这个意外之人么?
倘若还是在中原,那么值得怀疑的对象倒是很多。可惜他现在孤身一人在塞外。连真实姓名都一直没有透露过,会遇到仇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仇家也不可能算到他突然被人请入蓟州城的某处府邸做客啊。
那么,是小鬼对自己下的手?那他何必连自己人都要放倒?何况,倘若小鬼要对自己下手,为什么连手铐脚镣都不给他上?也没有再做任何手脚。他的身手那小鬼是见过的,难道他就不担心他会见机做出什么事来?可是他毕竟现在赤手空拳……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叫不好,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由暗暗叫苦,果然,怀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摸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没有什么不能为人知的东西,但毕竟是来两军对垒的边境,他为了避免麻烦,还是把自己的关牒文书一直带在了身边。现在好了,谁知道落入什么人手里了。
罢了罢了,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他自己疏忽所致。以为对方是小鬼就没有太在意,可是到了蓟州城里,除了小鬼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就是那个小鬼,恐怕也是不简单……
不过现在追悔也无用,既然人已经在这里,那现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见机行事。先要弄清楚状况,然后再判断自己能做些什么。
至少目前看来,关押他的人还没有伤害之心。
正在思索着,外面的走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陆剑秋刚想坐起,眼珠一转,又躺了回去。
“怎么,还没醒?”牢房门外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不知道啊,按理说刚刚熏了解药,这会儿应该醒过来才是。”另一个斯文些的声音答道。
“那怎么还不醒?”那个声音低沉的男子又问。
“……许是醒了在装睡也说不定。”
“哼,这个好办,待我进去捅上两刀便知!”说着,那男子似乎真的把刀抽了出来。
“他若是夺了你的刀反过来制住你怎么办?”斯文声音的男子悠然道。
“这……我也不过是想吓他一吓而已……”低沉声音的男子嘟囔着,又把刀收了回去。
陆剑秋不禁有些暗恨那个斯文声音的家伙。
“李大夫,你看这下可怎么办?上头还等着咱们问话呢。”那男子有些苦恼的问。
“这个好办,我先点上一种药让他全身功力尽失,比普通人还不如,你再进去就无妨了。”那人原是个大夫,却用让人脊背发寒的口吻说了上边的话。
“哎?真的可以这样?”男子惊讶的问。
“自然可以。”那大夫轻轻一笑,说不出的诡异。
陆剑秋却不敢再稳稳的躺着了,干咳了一声,伸了伸懒腰,假装刚刚才醒来的模样,把头转了过来。
“咦?两位是何人?这又是哪里?”陆剑秋做出一副迷惑状四下打量着问。
“你醒了?”那李大夫笑嘻嘻的问道。
抬眼看去,那声音低沉的男子一身铠甲,仿佛是武将的打扮,腰挎佩刀,身材高大,面目和那小鬼身边三十余岁的汉子颇有几分相似。而那个医生看起来年纪似乎不大,容貌十分普通,仿佛随处可见的江湖郎中,但说话的语气声音却教人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古怪。
“嗯……似乎睡了很好的一觉。人生在世,有时候想要睡上一个好觉也不是太容易的。”陆剑秋依然好脾气的一笑,“比如那些恩将仇报的人,恐怕是很难睡好的吧?”
“姓陆的,你少在那里说些无用的废话!我有话问你!”那武将打扮的人猛地跨上前来一步。
“哦?这位将爷,不知有何事在下能够帮忙?不如进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正好在下心中疑惑也颇多。”陆剑秋靠在稻草堆上摆了一个自觉舒服的姿势。
那武将表情不太自然的干咳了两声,猛然把眼一瞪:“本将就爱在这里问你话!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有什么说什么,免得受苦!”
“将爷,这话现在在这里说有些不太妥当吧?好歹也该是把人吊起来,面前摆上个十样八样刑具什么的,才比较有说服力吧?”陆剑秋很为他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们没有?”那大夫却突然插了话进来,“现在是以礼待你,你却偏要拣吃苦的路子走,未免太想不开了些吧?”
尽管是背着光,陆剑秋却觉得那个大夫固然面目平常的让人过目即忘,那双眼睛却偏偏有些不平常,仿佛在哪里见过。
比起那个挎刀的武将,他本能的觉得面前的这个大夫更加危险。
“以礼待我?”陆剑秋眯起眼睛一笑,“原来住在地牢算是以礼相待,不知两位可否愿意也一同享受一番地牢之趣?”
“姓陆的,你可弄弄清楚了,这可是现在元帅府中最好的牢房啦!你还没见到那些又脏又臭的地牢呢!”那武将又忍不住喝道。
“哦……原来这里是元帅府。多谢。”陆剑秋笑着一拱手。
“那什么……”武将恨恨的咬牙。
“陆公子,咱们也就直说了吧,只要你好好说实话,谁也不会为难你,但倘若你不肯,你想,地牢里岂会缺刑具?”那大夫走上前一步,语气平常的问。
“那你们究竟想问我什么?”陆剑秋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两人。
“你从江南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地方来,究竟打算做什么?”那大夫紧紧盯着他问。
“来游览一下塞外风光而已。”陆剑秋笑笑。
“你当我们是三岁孩子?”那大夫冷冷的说。
“你看,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又不信。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陆剑秋又懒懒的躺了回去,“所以说啊,好人当不得……”
“你再想想清楚吧。”那大夫似乎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出实话,又退了回去。那武将瞪了他一眼,两人就离开了。
陆剑秋觉得有些好笑。就算真的对他用刑又如何?他全身功力未失,只要让他出了这间牢房他想逃并不难。不过,那个大夫曾说过要废了他全身功力……听上去并不像是说了玩玩的。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再想一想之前迷倒他的药,无色无味,让人毫无警觉。只让人昏昏欲睡,用解药解了也没有任何影响。这倒是有些像他过去曾经听说过的一种迷药,中者只是昏睡,并不会有什么损伤。但也就是昏睡不醒,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唤不醒中毒者,倘若没有解药,随着时间的推移,中毒者就会渐渐全身衰竭而亡。难道他中得就是这种药?
思及此,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迷药据说是一个人的独门杰作……说起来,那个人从武林中销声匿迹也有些日子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陆剑秋终于觉得有点为自己担心起来。
有狱卒送饭来了,很丰盛的四菜一汤,还有一小壶酒。然而有了一次中招的经验,他岂敢再随意吃这些东西?
美味当前,却不得不忍饥挨饿。
陆剑秋第一次有点恨那个把他关起来的家伙了。
第五章 赌局(上)
迷迷糊糊的又躺了不知道多久。又一次听到了牢门外的脚步声响起。这次来得远不止两个人。
随即就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吆喝:“嘿,你醒了没有?”
懒懒的睁开眼,门外立了有十来个亲兵打扮的大汉,都是生面孔,为首的一个正对他喊话。
“醒来就跟我们走,大人要见你。”那个小头目说。
陆剑秋微微眯了眯眼睛:“哪个大人?”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那小头目道。
“元帅?”陆剑秋问。
“嘿!你想得倒挺美!元帅见你做什么!”那小头目笑了起来。
“那可说不定,或许他老人家心情好呢?”陆剑秋也笑了笑。
那些亲兵打扮的汉子们都愣了一下,随即都小声笑了起来。
陆剑秋也不在意,只是往外去。那小头目给他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也不给他上什么枷锁。
用眼神扫了一眼他们身上的佩刀。
陆剑秋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等小角色,想来就算抓为人质也未必有用。罢了罢了,不如去看看那个大人分量如何。
走的路并不远,顺着石阶走下去,就到了一个更不见天日的房间,火把在墙上幽幽的亮着,映出一室寒光闪闪的刑具。
“姓陆的,咱们可又见面啦!”在这刑室的上首端坐一人,不是昨天那个没什么心眼的武将又是何人?
陆剑秋就有些好笑,一拱手:“将爷,今日可是要上刑了?”
“唔——你有这个觉悟就好啊!我可再问你一遍,你来这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那武将挺得意的问道。
“我是来游览的,你再不信,我也没办法。”陆剑秋叹气,眼神却四下里暗暗看着,倘若真的要动刑,自己第一步该做什么。
——不过,是不是他多心?为什么他总觉得一切这么不对头呢?上头这个看似耀武扬威的武将,身边这些看似凶神恶煞的亲兵……那么为什么他到现在都如此完好无损,连一根头发也没被伤?倘若他们真的担心他的目的,应该更加防备他才是,而不是让他甩着两条胳膊,跟没事人似的。就凭身边这些人,他有把握在极短的时间内夺下一把刀然后飞身上前制住那为首武将。他就不信,他们都不会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
还是说,这件事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既然你还是如此说,那就,用刑吧——”那武将拉长了声音说。
陆剑秋迫不得已正准备动手,突然刑室外面传来一声清朗的断喝:“住手!”
这声音可真是熟悉啊……
然后就看到人影一闪,一个白袍锦衣的少年已然立在陆剑秋身前,威风凛凛、正气凛然的对着上面的武将。
“大、大人!”那武将似乎一下子慌了神。
“刘晖,我对你好生失望!陆大哥是我的贵客,你居然将他带来此地准备做什么?还告诉我陆大哥自己走掉了!你说,你是何居心?”那少年厉声质问道。
“大人!属下知罪!但是,但是,目前两军局势紧张,尽管这位陆公子帮了大人的忙,可是身份毕竟可疑……不查清楚万一对大人不利怎么办!”那名叫刘晖的武将诚惶诚恐,也不敢坐在那里了,站起身低着头。
“哼!那谁又允许你私自作出这等事来了?还打算动用私刑?”那少年冷笑一声。
“大人!请您责罚属下吧!属下甘愿受罚!”刘晖慌忙单膝跪倒。
“你既知罪,那就先下去候着,我一会儿再来发落你!”少年冷冷的说。
“是!”刘晖连忙施礼,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
“陆大哥,你受苦了!”那少年放柔了声音,笑盈盈的回过身来。乌黑的大眼睛,神采飞扬又英气逼人的脸庞,正是那个姓卢的小鬼。
“你是来救我的?”陆剑秋笑眯眯道。
“是呀!我来晚啦,你受苦了没有?”少年眨巴着眼睛问。
“没有没有,多谢你关心啊!”陆剑秋笑得格外亲热。
“不客气不客气,你没事就好!”少年也跟着傻笑。
“不过,卢公子,卢少爷,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陆剑秋继续笑得虚情假意。
“啊?什么事?尽管问!”少年毫无警觉。
“你究竟玩够了没有?”陆剑秋依然带着笑意,眼神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哎?你说什么?”少年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陆剑秋。
“我问你,究竟玩够了花招没有?你的目的达到了么?”
“啊?什么花招?没有的事呀!这一切都是刘晖干的嘛!”少年继续一脸无辜,还带着点委屈。
“哦,是吗?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敢私自作出这等事情,且也不怕我反抗。”陆剑秋眯起眼睛,就有了些凛冽的味道。
“这个,这个,我自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啦……”少年开始有点心虚的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