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予夺 上(出书版) BY 清水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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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几个人怒气冲冲的围上来,两个随行小太监先畏缩的躲在后面,王昆也向后退了一步,嘴里却大声骂道:「卢阳庄好大胆子,竟敢为难朝廷命官?如果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不知道东厂的厉害!」他左右看看,旁边的梅留云却像事不关己似一脸漠然。

「梅千户,还不把他们拿下!」

「……这用不着千户大人亲自动手吧?」两个缇骑听了不禁讶异,再怎么说千户也是五品官职,不该是东厂档头能随便使唤的。

王昆却不理会,更语带威胁近似命令的说:「梅千户……难道要我再说一次?」

「千户大人,让缇骑们出手就行。」一个缇骑小声对梅留云说,梅留云则一抬手,暗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瞪了王昆一眼,脸色铁青的走上前去。

「我不想伤你们,知趣的就快走。」梅留云冷冷的说。

「千户大人,我们主要是找阉贼算帐,与他人无关;千户既然乐当东厂走狗,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卢文雷说。他轻蔑的上下打量着梅留云,与其说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于是大喝一声,出手朝梅留云的胸口抓去。

见卢文雷出手,一招直取心口大穴,梅留云随即向后一仰、右脚顺势踢起,化去对方的攻势;接着身子一矮、双袖一抚,扫过卢文雷的腰部,轻松的将卢文雷震退好几步并跌坐在地。

梅留云一脸冷漠的看着手下败将,卢文雷从地上爬起来,觉得十分狼狈不堪。这时,另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冲出来怒道:「你敢伤我三哥!」手握长剑朝梅留云拦腰挥去,梅留云连忙向后一闪,剑锋扫到外衣划出一道口子。卢阳庄同行伙伴不禁大喜,纷纷喝采;在助阵之下他的气势更盛,平举长剑向梅留云喝道:「我卢文电如果在三招内打不赢你,就叫你师父!」

眼见卢文电的长剑攻势凌厉,梅留云却只是闪躲而不反击。突然间,他向后连翻三圈,并趁机从地上拾起小石头,莲指轻弹,竟让卢文电手中长剑飞脱,嵌进几尺外的一颗大石头里。

「会对师父动粗的徒弟我可不要。」梅留云拍拍身上的尘土,冷冷地说道。卢文电望着震飞的长剑,两眼发直,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旁边助阵的众人更瞠目结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王昆在一旁看了,不禁咧嘴露出笑容。

看着两个弟弟连番落败,卢文风于是走上前拔出腰间大刀、插入土中并灌以内力,土地竟像水面般随之鼓起浪状土波,一阵阵的推向梅留云。

梅留云见状,也提气将内力凝聚左掌拍向地面;只见地面的土波一一爆开,扬起阵阵沙土。卢文风向后倒退数步,同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呕出了一口血。

「我想就到此为止。」梅留云说,「几位还是尽快回去,如果再继续死缠的话,锦衣卫不会手下留情。」

卢文风怒瞪梅留云,眼角余光瞟见天际泛起金红参差灿烂的诡异光芒,心中隐隐浮出不祥预感。于是使了眼色,招回几个兄弟一起回庄。

王昆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离去,趁着梅留云不注意时,向后一招手,一个随侍小太监立刻跑到跟前,王昆在小太监耳边低语几句,小太监点点头,「遵命。」接着便往另一边退开,一下子消失踪影。

中午,伴随着一阵狗吠声,渡能惊慌失措的从外头的菜圃跑回寒山寺后院,一边啜泣、一边七手八脚的想闩上门;他的后头追着一条龇牙咧嘴吠叫不停的黄狗,在后方稍远处,一个穿着土黄衣裳的牧童正抱着肚子大声取笑渡能,「爱哭的胆小鬼!」

「快出去、快出去!」渡能急忙的想关上门,但是动作不够快,黄狗的鼻子已经半钻进门内,渡能想把黄狗轰出去、又不敢,只好顶着门。

看到渡能的模样,牧童笑得更厉害了。

突然一声口哨转移了黄狗的注意,渡能转头一看,「丰施主……」朱宸济手上拿着一段小骨头,在狗鼻子前晃了晃,接着用力一丢,黄狗立刻飞冲出去;朱宸济趁机轻轻关上后门。

「谢谢丰施主。」渡能说,朱宸济拍拍渡能的头,半开玩笑的说:「别告诉明吾大师我在寺里开荤戒。」渡能用手背抹掉鼻涕眼泪,点点头。

「小师父,那么早出去干什么?」朱宸济故意逗他,「难道小师父也偷吃荤?」

渡能连忙摇头用力否认,「不,我才不像丰施主,是大师父派我出去多叫一些青菜,寺里又有人来投宿修禅……啊,梅施主。」

朱宸济有些惊讶,慢慢的回头,看到梅留云有些僵站在不远处,他似乎只是不小心路过却被渡能叫住,显得有些尴尬。

朱宸济转回头,脸上淡淡微笑,「小师父,追你的黄狗是那个牧童的吧?」朱宸济转移话题。

渡能点点头,「他是为村里放牛的牧童,老是欺负我,他很坏,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朱宸济突然心中一怔,「小师父,他会欺负你,其实只是因为他很寂寞。」

渡能一脸不解,朱宸济先是微笑,接着才淡淡的说:「他以为欺负你,你就会跟他玩了。」朱宸济的话语中颇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同时,他偷望了梅留云一眼;后者却依旧一脸淡漠。

「为什么只欺负我?真倒霉!」渡能小声的埋怨。朱宸济拍拍渡能的肩膀,「别说傻话,去问问梅施主,他最会对付这种人了。」

渡能看着梅留云,低声偷问朱宸济:「真的吗?」梅留云轻皱眉头,斜瞪了朱宸济一眼。

「小师父,别看梅施主现在是威风八面的千户大人,他小时候可是个倒霉鬼。」

渡能不相信,认真的问:「那么好看的人小时候也很倒霉吗?」

朱宸济看着梅留云,眼神含情、嘴角带笑:「是啊,倒霉透了,没人像他那么倒霉。」

「会倒霉是因为遇到了一个恶劣的煞星。」梅留云冷冷的说,然后别过头快步离开。

「倒霉鬼!」梅留云没走多远,冷不防的听到背后有人这么轻声叫道,那曾是他极为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凛,却不想回头。他故作不闻的继续向前,还没踏出两步,却被拽住手腕猛得一拉,愤然转头,竟发现自己与朱宸济的脸正面相对,彼此距离不到一寸。

「倒霉鬼……」朱宸济喃喃的说,眼前的人几年不见更显清丽,教他一下痴了,竟闪了心神。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轻触对方的脸颊,梅留云却往后一闪,避开了他,「丰四爷,有何指教?」发现梅留云语气如冰刻意保持距离,朱宸济心头一紧,「这里没有外人,倒霉鬼……」

「我是锦衣卫千户,丰四爷最好知道自制。」梅留云铁着脸打断朱宸济的话,并将他的手甩开,「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将我绳之以法吗?」梅留云不近人情的态度让朱宸济恼火起来,他哼笑一声,「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大喜,怎么遇到梅千户却教人一点也不喜、还扫兴的很?」

梅留云心中隐隐刺痛,几年下来,他不敢奢望对方的关怀,根本连只字片语都不曾收过;到最后,等到的竟然只是一句扫兴,看来自己在对方心中不过是个碍眼之辈,他强忍感伤,脸上依旧冷漠,「既然如此,不好打扰丰四爷的雅兴,告辞。」

「梅千户真是好大的架子。」朱宸济冷笑道。

梅留云不再理会朱宸济的讥讽,迳自转身跨步离开,朱宸济却更快一步的拦住他的路,「站住,你和东厂阉党来寒山寺做什么勾当?」

「寒山寺是佛门宝刹,菩萨慈悲、佛性无界,广纳四方众生;四爷可以来此禅修、我等凡夫俗子难道不能进香?」梅留云不留情面的反诘。

「我倒忘了你有多巧舌善辩。」朱宸济夸张的笑了两声,接着眼神一沉,「你以为自己和谁说话?」

梅留云别过头,「你既然以丰四自称,我当然是和丰四说话。」他的态度虽然强硬,但语气却略有软化,「奉劝四爷,没事最好尽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免得东厂以假做真,趁机冒犯……」

听到对方话语中微露关切之意,朱宸济的心头不禁一暖,他一个箭步过去从后头环抱住梅留云,「我原意只想叙旧。」他贴在梅留云的颊边,一股淡雅气息教他心神荡漾,于是更在耳鬓轻嗅厮磨,低声呢喃说:「……知道吗,煞星可想煞倒霉鬼了。」

对方的臂膀和胸膛顿时让梅留云的心头一愀,却咬着牙强装无动于衷,扳开朱宸济的手臂,避而从另一边离去。然而,「倒霉鬼」这个名字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听到人这么叫他。

第三章

二十年前,皇城。

毓德宫里,皇上召见大学士申时行、高存之等人,将几个四岁以上的儿子正式引见介绍,「皇长子该是时候出阁读书了。」申时行说:「看皇长子仪表堂堂,是内藏美玉之材,得要早点琢磨才行。」

由于皇后无子,皇太子的储位一直悬而未定,皇长子朱宸洛是宫女所生,一直不受皇上宠爱;皇上所疼爱的三、四子,却碍于不是长子,不好立储,于是看似和谐的后宫,其实却为了争夺太子储位而明争暗斗。

「嗯,美玉的确早琢磨早成器。」皇上似乎也非常认同。

「皇上五岁时就已出阁读书。」另一名大学士赵志邵也附和:「皇长子已经九岁,算晚了。」

皇上则拉过身边另一个儿子,「这个老三,宸洵,和朕当初即位的时候一样大,现在却还离不开他母妃郑贵妃,吃饭还要人喂呢。」边说边摸着朱辰洵的头,一脸慈祥。

几个大学士彼此对望了一眼,皇上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又是使出「拖」字诀,「倒是这个老四……」四皇子朱宸济虽然年纪小,个头却已经比老三高;眼神晶亮锐利,看起来相当机伶,「已经会背『论语』了不是?」

听父亲一说,朱宸济立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的大声背诵起来。几个大学士听了都点点头,皇上又说:「朕看……就让他先念书吧。」

朱宸济的母亲黄贵妃来自书香门第,尽管体弱多病,但对于儿子的教育却是相当注意,但让儿子提早就学却另有原因。

「黄贵妃,四王爷又闹事了。」不久前,内监又气急败坏的跑到黄贵妃跟前告状,黄贵妃脸色一沉,「那个煞星这次是打伤什么人了?」

内监又气却又好笑的说:「哎,四王爷自称是『美猴王』,把御花园里的汉白玉石桌、石椅都给翻过来了!」

黄贵妃无奈的摇摇头,才几岁的孩子就生了一身的蛮力,整天在后宫闹得不得安宁,四皇子的确是天资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但是好动暴戾,教他新东西是能获得暂时的安静。

等他学会之后,腻了,又开始翻天作乱,已经打伤了几个小太监不说,连资深的内监们也被他整的哭笑不得。黄贵妃于是想出法子教他背「论语」、「诗经」,的确让他乖了十来天,现在背会了,丢了书,又故态复萌。

黄贵妃紧皱双眉,胸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我没那么大的精力治那个煞星,请皇上找人治他!」于是请求皇上开例让四皇子提早念书,请严格的大学士当老师,教他做人处世的道理。

申时行听过四皇子恶行恶状的流言,在上课第一天,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朱宸济却出乎意料的乖巧,而且学习快又过目不忘,完全不像传言中的煞星模样。申时行心想多半是后宫故意造谣生事,大概是有人不希望四皇子争太子宝座。然而过了将近一个月,状况却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皇子读书有人伴读,一开始是内监派了小太监做为朱宸济的侍读,那天申时行要朱宸济背诵「礼记」,只听到他朗朗的念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空』选『盐』与能讲信修『复』故人不独『惊』其亲……」

申时行皱起眉头,一直到昨天为止都背得好好的,今天怎么错了那么多?「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他大声的纠正。朱宸济却也不怕,「申师傅,我错了改如何?」申时行一愣,「该罚。」

「那么,错一字打手板两下吧。」朱宸济说。

申时行点点头。接着,掌罚的太监便把小侍读太监拉起来,根据规定,皇子出错得由侍读代替受罚,「我一共念错十个字,得打二十手板。」

申时行看着朱宸济,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十个部分,代表他根本就是故意出错。罚完之后,侍读小太监苦着脸回到座位上,「继续复习。」朱宸济接着背下两篇,却背得流畅完整,一字无误,申时行满意的点点头。

于是要朱宸济再背颂「大学」,「大学之道在『盟盟』德……」朱宸济又故意前后文句颠倒、错字。于是,掌罚太监只得再将小侍读拉出来受罚,听着霹雳啪啦打板子、伴随着阵阵哽咽哀嚎声,朱宸济却是面色不改。

接下来两天,又是同样的戏码上演。终于小侍读受不了,逃走不干了,内监只好又派了一个新的小侍读给四皇子,有了新侍读,他安份了几天,然后又故计重施。或每当申时行教新的科目,朱宸济就会集中精神乖巧一阵子,但之后又会露出顽劣的面目。

如此持续的一年,申时行辞去教导四皇子的工作,「四皇子的确天资聪明,但是冥顽不灵,难以受教,请贵妃娘娘另请高明。」

几年下来,教导朱宸济的大学士不知道换了几个;小太监们更像是遇瘟神一样,听到他的名字就逃,而他也报复似的老是大闹内监,于是四皇子「煞星王爷」的绰号不迳而走。

年幼的梅留云手上抱着一个青布包袱,坐在一辆黑骡车上来到一间平房前。他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而过世,和身为镇守辽东边城参将的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那年辽东战发,明军虽然获胜,但梅留云的父亲却不幸为国捐躯,从那天起成为孤儿的梅留云于是被辗转送往姨母家。

「苦命的孩子。」姨母疼惜的看着梅留云,但是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不是姨母不要你……实在是没办法多供一张嘴吃饭。」和丈夫商量之后,她决定找梅留云母亲的乳母帮忙。

过了几天之后,梅留云转而来到了母亲的乳母家寄住。

乳母李老夫人是个仁慈和蔼的老妇人,相当喜欢梅留云,「真是和他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李老妇人年事已高,照顾一个小孩毕竟不方便,寄住了几个月之后,有天,李老夫人将梅留云叫来,跟梅留云说他是个好孩子,该到更好地方去。之后拉着他的手一起上了青顶马车,一路车轮辘辘的往陌生的未来前进。

青顶马车在皇城外停下,李老夫人牵着梅留云的手,从万宁桥通过北安门进入皇城,「李老夫人,黄贵妃娘娘正候着您呢。」一个内侍太监领着轿夫带着青顶小轿在门口笑盈盈的说道。

李老夫人也是黄贵妃未出阁时的乳母,相当受到贵妃的尊敬。不久前得知李老夫人收容了一个孤苦无依孩子的消息,立刻表示希望能将他送进宫里和皇子作伴,李老夫人告诉梅留云:「你的命好,小小年纪就能进宫里,不用净身还能陪皇子念书,这可是攀龙附凤,一辈子富贵了。」

「这是梅留云,只比四皇子小一岁,一定能相处得好的。」黄贵妃叫梅留云来到面前仔细端详,「长的好看,文雅秀气,以后四皇子就麻烦你多包容。」梅留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那孩子调皮捣蛋……不过你别怕,如果他欺负你,尽管凶回去,有我为你撑腰。」

「四王爷平常像煞星似的,可是一到皇上跟前,就乖巧得很,根本是两个样。」刚到尚驷监当差的太监王昆对旁边的同僚说道,「那个煞星不但顽劣,还鬼灵精怪,当然知道讨好皇上。」对方回答道。

「可不是。」王昆附和:「让皇上夸他机伶勇敢,还把这匹刚进贡的马赏给了他。」

另一个尚驷太监却耸个肩,「反正那是匹疯马,没人敢动;配给那个煞星正好,顽童劣马也是绝配。」

或许是疯马认狂主,那匹凶到常人难以靠近一步的马,被朱宸济用力在马鼻上重捶一拳之后,竟然乖乖就范。根据大明律,皇子不能任意出城,所以朱宸济只能委屈着骑乘疯马在后宫狂奔,大闹北安门一带的内廷十二监、在东安门乱窜,搞得连东厂都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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