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玉京伴无尘————童茵
童茵  发于:2010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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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灿如花,男子饶有深意的说:“……位师父,好好管教你的徒儿,一口伶牙俐齿,心性急躁,是该怎么礼佛!?”

“你——”红蛟霍地站起身,话一出口,随即想到无尘在旁,只得将满腔火气收拢,把牙磨得嘎吱响,跳脚嚷叫:“我才不是他的徒儿!”

“看在你是个毛没长齐的娃儿,我人好心善,不仅福大命人,更是胸如深壑,不与你一般计较。”白玉京挥挥手,随口打发,忽然转脸笑问:“在下姓白名玉京,字褰,蕲春狻猊人氏。师父,如何称呼?”同时间,眼一瞄,将人打量个透彻。

无尘合掌颔首,款款地道:“贫僧无尘。诸法空相,名亦是空,施主随意称呼便是。”

“勿执勿着,确是高僧。”没头没脑的大笑称赞,白玉京高举一对野兔,“无尘师父,这是我适才出外碰巧找到的兔子,就当成是谢礼了。”

冷不防地往红蛟身上丢去,见无尘愕然,张口欲言佛家道,他刻意话锋一转,抿嘴笑间:“师父可知道我是怎么抓来的?”

“贫僧愚昧,还望施主开示。”无尘摇头,垂首虚心请教。

一屁股就地坐下,白玉京先是心有余悸地频拍胸口,接着侃侃而谈:“说起来也是件奇事。我一醒来就莫名其妙的在这里了,本想寻个隐僻之所解手,大半夜的只有像只无头苍蝇瞎闯,哪里晓得拨开草丛一看,天老爷啊!真吓死我了,一条十多尺长的赤蛇,卷起尾巴紧紧把兔子死缠住,那场景实在骇人得紧。”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一旁正忙着烤兔肉的红蛟,笑笑再说:“怪就怪在,这条红蛇绞死兔子后竟不吞下肚,眨眼就溜走了,倒让我顺手拣了便宜。”

“啊,对了!”他忽而击掌,眨了眨眼,颇为困惑地问道:“还记得我是和大伙儿上镜花庵结欢喜缘的。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无尘手持一串佛珠,先告了声歉:“对不住,实是迫于无奈,不得已只好请白施主暂时在这儿委屈了。”随即将当晚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然后笑指着坐在火堆前枯等的少年:“……次真多亏红蛟了。”

“是啊是啊,好在是我机灵,要不然谁晓得那条淫蛇会干出什么勾当?”拿着木棍左翻翻右戳戳的红蛟头也不抬地岔出一句。

听得这话,白玉京立刻故作惊疑,瞠目张嘴,一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半晌,他像是慢慢回了神,又惊又恐的求证:“无尘师父,可是有这么一回事?”颇为失望的摇头,忍不住长嘘一叹:“唉,真想不到那些貌美如花的小尼姑们竟是蛇妖所变,可惜、可惜、可惜啊!”

一连说了三回,红蛟盯着逐渐烤熟的野兔,鼻中喷出两管冷气。意有所指地说:“天底下彩色斑斓的蛇都是有毒的,尤其身上带有白质黑花或是黑质白花的蛇最是狡诈险毒,据说光是沾上,就会要了命。”插起香味四溢的野兔,“说不定这些兔子压根吃不得。”

白玉京眯眼浅笑。“放心好了,肯定没毒,我之前不是说了么?这两只兔子是让一条粗壮的赤蛇给绞死的…并非是什么白质黑花蛇,你要不信,大可全拿来我吃,既然都烤熟了就别浪费。”他自动自发的走上前去伸手扳下一个腿膀子,连皮带骨的咬得嘎吱嘎吱响,喷出的油滑汁液糊满整张嘴。

“棒极了!想不到随便一烤还能这般美味,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福隆茶馆也未见得能烧得如此好吃。”似乎意犹未尽,不顾上头满是未除尽的毛,他索性抓起整只来啃,吃得又香又满足。

两只黄澄澄的野兔,烤得恰到好处,扑鼻的香味,鲜嫩肉汁滴落下来,一地油腻,配上嚼得十分起劲的声响,越使红蛟按捺不住,唾沫流了一嘴。

瞧他一脸馋样,仍是死硬脾气不肯开口,白玉京忍不住好笑,自袖里掏出帕子抹去嘴上残留的汁液,将最后一只兔子分做两半,拿半边递了过去:“喏,甭说我小气,私自一人独吞了。难得烤的这样入味,你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呸!你少诬赖人,这些兔子哪是我……什么大赤蛇弄死的!?”尽管馋得要死,红蛟就是不伸手去接,只拿一双眼直瞪着跟前的美味,又小心翼翼地往后看了一眼,好似要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肚皮不争气的咕噜响中急切切的解释:“我在湖畔待了大半夜,连只虫都没见着,哪来的野兔子?分明是你瞎说!”

“好、好,是我随口说说的,行了吧,你到底吃不吃?”

“要!”

红蛟一把抢了过来,不用三两下即吃得精光,猛然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抵力撑持一会儿,身子仿佛有千斤重,越来越沉,等到发现人影成双时,已直挺挺地倒卧睡去。

此刻天色大白,无尘悄悄地起身走出洞外,银月依旧在天,叠山环绕,不远处隐约可见几缕袅袅青烟。

闭目倾听山中寺院晨钟随风传来的低回响音,勾起了以往在山林寺里无数的修行岁月,回忆邈邈,化作一片清幽无声无尘,似又身在其中,师兄弟的音容笑语仿佛清晰可闻。

至今,离寺有多久了?

“师父在想心事?”随后跟来的白玉京眯着眼问。

“施主说笑了。出家人心如止水,自当无牵无挂。”

无牵无挂?白玉京不由得笑了一下。

“师父此言差矣,人非无情物,但凡是人,或多或少为七情六欲所扰,师父虽是修行之人,到底不是神佛草木,有心事也是正常的。”他顿了下,随即笑问:“有一事我思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师父身为出家人不在寺里清修,作甚跑到这深山野林?”竟还把他亲爱的红蛟给拐跑了。

“贫僧乃奉师父之命,欲往京城护国寺。”

“喔……”白玉京决意打破砂锅问到底。“师父到护国寺是为了什么?”

“素闻唐贞观年间,高僧玄奘法师于天竺取经归来,取得六百五十七部梵文真经,现均藏慈恩寺大雁塔之上,唯法师所译之最后一部‘大般若经’由护国寺持有,贫僧此去,即是求取此经。”

这么说来,他一到护国寺后就得闭门静修了?

恍恍忆起,还记得当初自己闲着无聊人世玩乐,正巧见到一位打扮极其美艳的妇人手里捧个东西傻愣愣地站在和尚庙前不走,据说那大庙叫弘福寺;据说里头聚集了四方僧人,只为了一齐修译佛经:据说那群大德们个个修身养性,需与世隔绝,所以尽管她千求万求,一脸幽怨,应门的和尚依然轻易地将人打发走了。

而这样的情景他在百年后又见了一回。

不同的是,恳求者换成一白一青的小小蛇妖——切!可耻,曾几何时他们当妖的得对个肉身凡胎的臭和尚如此客气起来?

佛门净地,从不是他们群妖可涉足之所,井水不犯河水是万古不变的共存道理。

无尘一踏人寺门,势必得和那些大德一般,作甚打禅礼佛的功夫,到那时候,红蛟再如何固执,哪怕是意觉了人独有的“情意”,也是枉然。

现下最紧要的是,千万不能由得他俩共处,尤其是在此蜕变的当口。

思及此,白玉京心里有了计较,直言提出要求:“师父,若然不妨,可否着我一块儿上京去,有个伴,行路也方便,到京后师父若有兴致,我自是义不容辞。”他一面说,一面作起毕生最厌的举动——跟着合十为礼。

“白施主客气了。出门在外,有个伴是好的,只是沙门修士,向以简朴为主,一路清苦,怕是施主受不得……”

“受得了、受得了。”白玉京及时截了话头,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说:“实不相瞒,我自幼在家从未出过远门,头一遭与三两个朋友游玩,巧不巧地,竟让我碰上蛇妖作乱,若非遇见师父二人,好心将我救下,否则现会儿铁定成了白骨一堆。”

他长舌乱卷,一边长吁短叹,道起胡乱瞎编的故人兴许遭难。不禁悲从中来,落下几滴男儿泪。哀哀作态好会子,演足了戏,心里自是得意。

挥别愁容,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况且此地离京,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是苦一点何妨,适逢此际,正好能与师父好好讨教一番,多长长见识也好。”

发挥蛇的专长,一番谎言至情人理,就是酒馆的说书先生也没他说得精彩入胜。

内心顾虑全消,无尘欣然应允,合十答应:“你我二人相逢,便是有缘,既然白施主不以为苦,这一路上还请施主多多担待了。”仰望天色,冷月西落。他又道:“吋候不早了,待贫僧打点妥当,即可正路。”

白玉京拱拱手,侧身容他先行,在交错的同时,不着痕迹地信手捻来一根细长发丝,合掌紧握。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臭和尚究竟有何本事?

离了深山,走在唯一的林阴道上,白玉京轻扫了走在前头的红蛟一眼,刻意大声嚷道:“师父,走了老半天的,好歹让我喘口气行不行?”他掏出手绢轻轻抹去额上点点汗珠,指向东边道:“那儿有条小溪,都瞎折腾一夜了,咱们去歇个脚洗洗脸,凉快凉快也好。”

把眼抬望,果然有细微的流水声,遂随他进入一大片竹林中。

越过可谓奇观的百亩青竹,便能见到一条蜿蜒千里的滚滚溪流。

水声之大,如作雷鸣,比起寻常小溪山河,更是难得一见,别有意趣。

刚走得近来,无尘不由让这样的景致给吸引了目光,选拣了个洁净之处跌跏而坐,闭上双眼,凝神倾听。

哗啦啦地,翻腾滚绞,另有一番节奏美音。

是时候了!白玉京掐指一算,横眼看去,菱唇轻挑,悄悄移步,在红蛟的袖摆扯了两下。

“该走了,再待下去怕是要现出原形了。”瞧他神色犹豫,白玉京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我在竹林内围了屏障,他是丁点儿声音也听不着。”

红蛟不由自主地抹上自个儿的眼皮,起初尚可辨识一草一木,可到最后,竟朦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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