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三————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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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的抬起头望着站在对面的男人。

“听说您要来的时候,他既紧张又高兴,天天都在盼望着。他也曾跟我说过,想与您,做一辈子的朋友。您该明白,在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一块地方是专属于您的。就像您说的,从十岁开始的友情与记忆,那是别人无法取代、也无法抹去的。”

苏逸微微抬起头,陆剑秋的表情很诚挚,很柔和,带着一种兄长般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在京城的、最温和亲切的长兄。

“……真的?”他小声的问。

“当然。”陆剑秋笑了笑,“您其实,只是怕失去他吧?”

苏逸默默的低下了头。

是这样的吗?一辈子的,朋友。恒儿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既然今天来了,那我也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安王殿下。”

苏逸蓦的抬起了头看着他。

“您也知道,我明天就要动身去光州。这一去,若说没什么危险,那是不可能的。我虽然,答应了他要平安回来,可是,很多事不是就能如人所想那般顺利的。所以,我想,万一,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个时候,还请您照顾好恒儿,行吗?”

苏逸呆呆的看着那个站在对面的男人,他的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神情确实非常认真的,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的的确确做好了那样的打算与准备。

他蓦的挑眉笑了起来:“这还用说么?就我而言,我巴不得你回不来呢!不过,你既然答应他了,不会想让他失望伤心吧?”

陆剑秋闻言苦笑了起来:“我当然也不想食言而肥……”

“那你就好好的回来吧。本王可没什么安慰照顾别人的经验,大概干不太好的。”苏逸淡淡道。

“是。”陆剑秋只得继续苦笑着点了点头。

苏逸旋即又道:“罢了,你也不用在这里了,本王还是不想看到你。袁侍卫,送客吧。”

门帘立刻被挑了起来。

陆剑秋行礼后退了出去。

屋内的火盆静静的燃烧着,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的气息。

苏逸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却完全品不出味道。

真是气死人了。

明明他是把这个人找来,要让他放弃恒儿的啊!为什么反而变成他被教育了一顿呢?而且还让他,让他哑口无言了!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也不行了,他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嘛!

这就是所谓的“年龄与阅历的差距”么?

虽然真的是很不甘心的,可是,他还是更希望恒儿能幸福快乐。

如果自己也成熟些,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

……一辈子的朋友啊。

是啊,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存在,他确实,只能做一个,一辈子的朋友了吧?

他低下头苦笑起来。

一直是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九皇子,也确实会有如此苦涩的时候呢!

说起来,三哥也快要回京了吧。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窗外这片北国的辽阔天空。

这里的确,不是属于他的世界啊!

第三十八章 故人(上)

陆剑秋终于成功混进丰登城,已经是距离他出发过了十天的事情了。

知道他这次行动的只有极少数的高级将领。所以趁着夜色离开蓟州城的时候,只有刘昭来送他而已。

说了几句多保重的话后,刘昭才神色不那么自然的说,小侯爷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抽不出空来送你。

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心里却是无可奈何的很。编个谎话也不知道编的像点。深更半夜的,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不过不来也好。他不来,也才能干干脆脆的出发。否则,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能够面对那双眸子而不动摇。

他最后望了一眼蓟州城中帅府的方向,便调转马头,投身到被无边黑暗笼罩的原野中去。

到了蓟门关后,许尚安所能做的也只是安排人把他送进光州境内而已。

怎么才能进入丰登城,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好在他的江湖经验在这个时候就能发挥作用了。

在当地猎户的帮助下,他混在送猎物进城的队伍里,顺利的瞒过了守城士兵的眼睛,进到了丰登。

从事先了解的情况来看,丰登城并不大,但在光州十分重要。因丰登处于光州的中心部位,前有赤柳峡屏障,后有赤柳河流经,所以物产丰茂,交通便利,才得了“丰登”这样一个名字。

从军事上看,丰登地势占优,扼守光州中路,贯通两端,不啻为兵家必争之地。贺若素岚选择坐镇丰登,自然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可这毕竟都是听说来的情况,等到陆剑秋真的进了丰登城,才真正的吃了一惊。

不是说丰登有多么繁华富庶,而是城内处处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让他非常意外。

街上的店铺照常在营业,饭庄和茶馆门前都不冷落,百姓照样忙着自己的营生。若不是城上飘动着的旗帜和不时路过的身穿异族铠甲的军人,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一处陷入异族军队掌控的城市。

陆剑秋对城中景象一方面感到惊讶,另一方面也不敢贸然行动,引起别人注意。便混迹在一家门面不大的茶馆里,一边留神观察着四周,一边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门外的街道上除了零散路过的北胡军人之外,还有列队执勤的巡逻队。这些北胡人个个盔明甲亮,军纪严明。根本不见他们与当地百姓有什么争执,也不曾见他们仗势欺人。

陆剑秋心中不由越发吃惊,看来这个贺若素岚还真不是个一般角色,竟能严明军纪至如此地步。若说他本就是心地慈和之辈倒也罢了,然而从他将所有有内奸嫌疑的人一律枭首示众,又派遣血牙屠村示威看来,他显然不是。

其实,一个张狂的敌人无论表现出来的有多么不可一世都不算可怕,而一个能够以极度理性克制自己乃至控制他人的敌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张狂的敌人所表现出来的厉害只不过是表面,底下的破绽处处皆是。可极度理性的敌人,你要想等到他犯错,那就太难太难了。

仅从这一点上来看,恒儿就跟他有所差距啊……

恒儿被保护的太好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残酷认识的也太少了。

陆剑秋不由暗暗的皱起了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从茶馆的一个角落里有一道视线穿过其他人,直直的落在他身上。

他立刻本能的提高了戒备。

已经被人注意上了么?

可是他已经换了极为普通的衣服,也没有做出任何能引人注目的举动啊。

装作喝茶的样子,他稍稍转过头,用眼角余光向那道视线射来的方向望去。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那道视线倏的缩了回去。可陆剑秋还是把目光锁定在坐在墙角里的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服的人影上。

那个人戴着一顶斗笠,低下头遮住了面孔,从身型上给人的感觉应该并不高大。而且,应该怎么说?完全不带有一丝危险的攻击感?

那么,应该不是个有威胁的人了?

不过,他还是不想惹上任何麻烦。所以又稍坐了片刻,就付了帐离开了茶馆。

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北方的冬夜,来得格外的早。还未曾留意,淡泊的阳光就一下子失去了踪影。四周慢慢的笼起了浅灰色的暮霭,人群开始匆匆的向各家各户的门廊流去。

陆剑秋夹杂在人群中,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走着。

虽然天色已晚,但他一点都不着急找个能过夜的地方。因为,他知道现在身后还有个“尾巴”在跟着。

不过,应该怎么说呢?刚刚稍微回头确认了一下,果然还是那个蓝衣服戴斗笠的家伙,但是他就算是在跟踪人,未免表现的也太明显了吧?他停他就停,他回头,他就立刻把脸转开,简直像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跟踪似的。

……再这样下去,他大概会因为这个家伙而引人注目的。

陆剑秋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似的转入街道左边的一条僻静的小巷内。

这条巷子又窄又长,两旁的房屋挡住了光,显得分外幽暗。墙角边还堆着没有融化的雪,被来往的人踩踏了许多日,脏污而难看。

陆剑秋原本的步速放得很慢,然而当他一拐进这条巷子之后,立刻动作迅捷无伦的闪身避入一处凹进去的死角后,被前面的墙壁挡着,从外面往里面看又分外幽暗,不仔细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有脚步声停在了巷子口。

大概是在惊奇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吧?

隔了一会儿,只听那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急促了些,不过带着一丝犹豫和惶惑。

那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接近了,陆剑秋凝神听着,当一缕蓝色进入他的视野的时候,他蓦的出手,一下就扣住了那人的脉门,随即用力一扯,那人立刻失去平衡的向墙边撞来。

“啊……”只发出了半声惊叫,另外半声就被彻底湮灭在陆剑秋猛地捂上去的手下。

在他的一扣一拉中间,那人的背早已重重的撞在凸凹不平的墙面上,斗笠也撞歪了,整个扣在了他的脸上,嘴被陆剑秋捂住,只能拼命发出“呜呜嗯嗯”的声息。

“你最好给我安静点。”陆剑秋不带任何感□彩的说着,扣住他脉门的手指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人的身体一僵,有些怕痛似的瑟缩了一下肩膀,才点了点头。

陆剑秋又停了一会儿,确定这个家伙的确是安静了下来,也不再挣扎了,才稍稍移开捂在他嘴上的手,揭开了盖在他脸上的斗笠。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双乌黑的明亮眸子,因为疼痛和害怕而隐隐闪动着泪光。微翘的鼻尖,抿得紧紧的、生怕露出一丝声息的略微发白的嘴唇,光滑白净的皮肤,尚存稚气的脸庞,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顶多十七、八岁的少年。

陆剑秋不禁皱起了眉。

看到他皱眉,那少年张开了嘴又慌忙闭上,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挤出话来道:“我、我不是坏人!”

陆剑秋伸手抬起了这个少年的脸,注视着那双眸子沉声道:“哦?那你跟踪我,是要干什么?”

那少年蓦的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看了他几眼,又有些慌乱的把眼神躲了开去,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个、那个,你是不是明月山庄的人?”

说完了,就偷偷的抬眼打量他的神色。

陆剑秋顿时有些惊讶,他仔细的看着这个少年的脸,然而怎么也不能在记忆中找到熟悉的面孔。

“是明月山庄的踏雪银枪陆公子吧?”见他没有否认,少年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了笑容,一脸开心的追问。

陆剑秋立刻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少年登时又像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垂下了头。

陆剑秋又仔细的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记忆,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不过面前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并没有丝毫恶意,相反,他那傻乎乎的冒失举动,倒带给他一种格外纯真的印象。

这种感觉轻易的唤起了他心底对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所以他的声音忽然就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温柔:“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立刻捕捉到这一丝和缓的少年顿时又抬起了头,一双乌眸亮闪闪的盯着他,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开口道:“我是……”

声音又一次被生生湮灭在某人的掌下。

巷外的街道上,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随即就有全副戎装的北胡巡逻兵的身影出现。

陆剑秋依然扣着那少年的脉门,一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压在墙上,尽量让两个人的身影都为前面的墙所屏蔽。

少年的身体或许是因为被惊吓到了而剧烈的喘息起伏着。陆剑秋略略探出头注视着巷外的动静,还好那队巡逻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这么保持着正常的步速走了过去。

直到听不到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了,陆剑秋才又松开了手,重新看着少年:“你说你是什么人?”

少年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胸口依然在剧烈的起伏着,过了片刻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秦柯,是昆仑派的弟子。”

第三十八章 故人(中)

“我,”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秦柯,是昆仑派的弟子。”

陆剑秋蓦的锁起了眉。

自称叫秦柯的少年立刻小声叫了起来:“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我有证明的!”

说着空着的那只手就抬了起来。

陆剑秋却立刻翻手又扣住了他那只手的脉门,低声喝问:“什么证据?”

秦柯有些惊惶的眨了眨眼睛:“玉牌,昆仑弟子的玉牌,你应该知道的吧?”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陆剑秋闻言不禁再次打量起面前这个少年来。

昆仑派是一支武林重脉,昆仑武功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是武林正宗之一。只是因为地处偏僻,且历代掌门往往出尘逸世,所以不常见到有弟子行走江湖。

不过这个不常见,应该是要特指昆仑正宗的弟子。

昆仑派历经数百年的发展,早已分化出数个支派,虽然对外都称是昆仑派,但只有正宗的一支弟子才有资格得到证明身份的昆仑玉牌。这个少年自称有玉牌,难道他竟是昆仑正宗的弟子?

“在哪?”

秦柯一开始赌气抿着嘴不说话,不过在陆剑秋再次恢复冰冷的眼神下,还是委屈的扁了扁嘴:“……在里面衣服的腰上别着。”

陆剑秋放开了他的一只手,探入他蓝色的粗布外衣内,稍一摸索,果然碰到了一块温润的玉牌。

取出来一看,玉牌一面雕着繁复而优美的花纹,另一面在花纹中,用篆文刻着一行字,仔细辨认,果然是“昆仑弟子 秦柯”。

陆剑秋抬起头来,秦柯连忙藏起脸上那一抹自得的笑容,装出严肃的样子瞪着他,似乎在说“怎样,我没骗你吧!”。

陆剑秋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了,将玉牌递还给他,摸了摸他的头道:“原来你真是昆仑弟子,刚才得罪了。”

秦柯揉着手腕,垂着眼睛,小小的“哼”了一声。

“不知令师近来可好?”陆剑秋问道。

秦柯撇了撇嘴:“还不是老样子?又出去云游了,谁知到他跑去什么地方了。”

“哦。”陆剑秋微笑着点点头,“那现在事情都是你当家大师兄在管啰?”

秦柯蓦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惑的看着他:“什么当家大师兄?我们家当家的……是大师姐啊!你和我华师姐……不是应该认识的么?”

“你师姐啊……她叫什么来着?”

“华子矜啊!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那她今年多大了?”

“……问她这个问题是要被打的啦!”

陆剑秋笑了起来,拍了拍越发迷惑的秦柯的肩:“你果然是昆仑弟子。”

秦柯“咦”了一声,蓦的反应过来,有些气恼的叫了起来:“什么嘛!你根本不相信我嘛!”

陆剑秋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自然。”

“我有玉牌啊!”秦柯跺脚道。

“玉牌这种东西,当然可以假造,也可以偷来。”陆剑秋一句话,把秦柯堵得说不出话来。

“江湖上尔虞我诈的人太多。我想你师姐师兄们也教过你对陌生人要心存提防吧?”

秦柯气呼呼的绷着脸扭头看着另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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