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呢?
他又算是主人的什么呢?
影卫?娈宠?
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
主人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为什么在命令自己去送死后又与自己交欢呢?
主人昨晚温柔的眼神似乎仍在眼前晃动。那样温柔深情的目光,会再度令他生出不应有的妄想。
妄想主人其实是……有一点儿喜欢他的……
胡思乱想了好些时候,黑鹰头一歪,再度睡了过去。
昨晚秋知风要了他太多次了,加上他的身体根本就没好,终于累到极限,短短的睡眠根本无法完全恢复体力。
当他的呼吸再度变得轻缓起来后,一直紧抱着他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其实在黑鹰睁开眼睛之前,秋知风就已经醒了。
只不过,他稍后就感觉到了黑鹰醒前的预动,放缓了呼吸再度闭上了眼。
伸出手来将落到黑鹰额头上的头发拨到一边去,秋知风轻轻抬头,印上一吻。
然后手腕一翻,便点了黑鹰的昏睡穴。
坐起身来,秋知风的脸在清晨清冷的阳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些些的红。
刚刚,不知怎么竟然就做出了那样的举动。明明只是亲吻额头而已,却比亲吻黑鹰的嘴唇令他更为心动,甚至连久违的害羞情绪也涌了上来。
这与当初青松所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更为缠绵,更为甜蜜,几乎令他不忍放开现在环抱着黑鹰的手。
果然,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他的身体现在只对黑鹰有反应。
如果那毒突然发作的话,岂不是……
秋知风凝视着黑鹰疲惫的面庞,存在于心中多日的疯狂与焦躁,奇异的慢慢平静下来,反复思量许久,他终于有了另外的决定。
手掌在黑鹰的背上轻轻抚摩了几下,颇有些恋恋不舍。
身体不想要跟黑鹰分开,仿佛他一放手,黑鹰就会消失不见……
又不是生离死别!
秋知风低低的笑起来,嘲笑着自己突如其来的纯情。
明明事实上,两个人已经有了更为亲密的关系。
回头最后看了黑鹰一眼,秋知风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黑鹰慢慢地睁开了眼,里面盈满了决绝。许久,一滴泪从他干涸的眼中慢慢地流下,在他变得苍白失色的脸上切割下一道悲伤的痕迹。
当秋知风再度回到房间之时,床上已经空无一人。黑鹰的长剑还有刀片全都不见了。
暗暗叫糟,他转身就要跃出门去,眼角一闪而过的眼熟墨绿色,却令他生生停顿了脚步。
那是……?!
秋知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装着血魁解药的玉制瓶子从手中掉到了地上,碎成千片。每一片,都满溢着伤心与悔恨。
「……否则错过了,就将永远无法挽回……无法挽回……无法挽回……」
已经无法挽回了。
颤抖着手指,秋知风慢慢地走近那刺痛他眼球与心脏的墨绿色,步步沉重如负千斤。
指尖冰凉,数次无法将那墨绿色拾起。秋知风支撑许久,腿突然麻软,坐倒在地。
然而,他不顾自己被弄脏的衣袍,目光紧盯着那抹墨绿色,一寸一寸贴近,彷若着魔。
且说黑鹰使用那张从秋知风袖袋里偷出来的墨绿色的千里符咒,瞬移到白道首领的房间里,出其不意几招将之击杀。
异常的简单。
然而,之后怎么从这里逃脱就难如登天。因为那张可以凭心意瞬移千里的符咒,只能使用一次。
他得靠自己一个人,闯出外面满是敌视魔教人的白道包围。
若是平日里,对他来说虽然不易,却也不难。
只是昨晚的一场剧烈欢爱用掉了他大半的体力,刚刚挥剑击杀白道首领之时又不慎激发了血魁的毒性,更倒楣的是,已经没有多少精力的他竟然没有发现打开门的侍女。
刚刚那声尖利的喊叫怕是已经引来了附近所有的人吧。
仅仅是将刺入侍女胸口的长剑拔出的动作,黑鹰就已经力不从心。更别说已经开始冒头的剧烈疼痛几乎麻痹了他全身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主人最后一夜欢爱的用意吧。保证他绝对没有任何体力来抗拒他人的追杀。
呵呵……呵呵……
黑鹰低低的笑出声来,长剑一横,寒光四溢。
就算自己的命是主人真正想要的,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影卫的确是要为主人而死,但他也是个剑客。
他会挥舞着剑,直到站着死去的那一刻。
破门而出,黑鹰调动起全身仅剩的真气内力,手腕一转,四枚蓝色刀片在指间闪烁着寒光。
这将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场战斗,他希望可以战到最后一刻。
果不其然,他一冲出门去,就被数十位白道高手所包围,黑鹰眼眸一眯,如箭般疾射至某一个身前,手腕一弯,已经取下一人性命。
其他人见状先是一惊,之后全都打起十万分的精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八章
坐在书房里,秋知风一天都没有出来。
无人胆敢擅闯的魔教总坛此时只剩下他跟毒医两人。其余的人全被他派去火速救援黑鹰。
其实救与不救,已经没有差别。
黑鹰活不下来。他知道。
只是,不愿意去相信。在他还没亲眼见到黑鹰的尸体之前。
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过疏忽大意,竟然忘记告诉黑鹰那个暗杀的任务已经取消。
他明明最了解黑鹰拼尽所有也要完成任务的坚决。
握紧手中被攥得全无原样的墨绿色符咒,秋知风突然大声的狂笑起来。
这是青松在弥留之际送给他的,他本想作个念想,没想到竟然成了黑鹰的夺命符!
青松,这是你对我移情别恋的报复么?那你为何不惩罚我,却要伤害黑鹰?!明明对不起你的只是我而已!
秋知风状若疯癫地对着手中的符咒喃喃自语,毒医在一惊之后,就淡然地任他发泄。
当年他失去她的时候,其形状比他好不了多少。
而秋知风此时的感觉,最能理解的也只有他了。
他的劝告似乎并没有起作用,那么就不算做善事也积不了福,难怪昨日她不肯入他的梦。
彷若释然,又彷若惋惜的叹息声惊动了失态的秋知风。
他恍然如从梦中惊醒般半起身,想要站,又踌躇。想要坐下,又犹豫。
如此不干脆的行为引得毒医冷哼一声,换了一个双腿交迭的位置。
不是他想要冒犯教主,而是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他轻视。
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的感情,没理由英明神武的教主察觉不到啊.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摸着下巴,穿着花俏的男子望着天空,思绪一点一点地滑向自己心仪的女人。
而他的那声无意的冷哼,则让秋知风尴尬之下终于下了决定。
他站起身,运轻功向总坛大门口奔去。
然而,他的脚步也只能停在临门一脚的位置了。
出去救援黑鹰的人回来了,两手空空。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之前。
黑鹰以一敌百,全身浴血,犹如困兽之斗。
黑色的发凌乱散开,黑色的衣破烂不堪,几乎遮掩了整个头脸的发丝间露出一双锐利的眼。
他的右手疯狂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剑柄。而他的左手,已经被砍断了。
黑鹰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血污满脸,断一只手,右腿连中九箭,全身的重心部落在左腿上,几乎撑不住身体,只能踉跄前行。
更别提他身体里疯狂作乱的疼痛,令他全身冷汗如雨下。
就算如此,他手中的剑依旧为这些白道高手们所忌惮。
然而,他的体力在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告罄,虽然长剑未离手,却已经失去了挥动的最后力气。
手拄长剑,黑鹰摇摇晃晃的站着,被血糊花的双眼几乎看不到什么,只有片片黑影时隐时现。
身体里的疼痛跟外面的疼痛连成一片,痛到极致只有木木麻麻的感觉是唯一清晰的。
预感成真,他将死在这里。
所幸,他已经完成了主人交给的任务。这是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来生,他还是想要做主人的影卫,当他的剑,当他的盾,生生世世。
哪怕永远都没有办法将心底里萌动的爱意传达给他也没有关系。
只要主人平安,只要主人高兴,任何事情他都会去做,哪怕要他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微微抬起下巴,黑鹰闭上了已经什么也看不清的眼,血液从体内大量流失令他的体温疾速下降,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反倒是夏天的空气比他的身体更为温暖一些。
好像主人的手。
这种轻抚的感觉,真的好像主人的手。死在这种幸福的感觉里,似乎对他来说太过奢侈了。
不过,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就奢侈这一次好了。
含着淡淡的笑意,最后一丝呼吸停止,黑鹰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
而所谓的白道高手们此时再也不必顾忌什么,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之下,黑鹰冷掉的血喷溅出来,身体很快就被砍成数段,真正的尸骨无存。
最后的最后,他的确没有倒下,他站着闭眼,站着断气。
就在他断气的刹那间,一缕淡淡的黑色烟影从他的身体上飘出来,在众人专注地扑过去致力于分尸的时候,飘到了隐蔽处等候此刻已久的某个月白色身影手中。
轻轻的合拢白皙惊人的手掌,优美的唇轻轻弯起。
「到手了。」
秋知风再度坐回书房中,是从教众嘴里得知黑鹰已经惨死一炷香之后的事情。
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异常冷静地下达了数道命令。
从这一刻起,整个天下重新洗牌。
整个魔教倾巢而出,朗朗青天之下犹如血腥地狱般哀号遍野。这场残酷的杀戮历时半月,所有白道门派全数覆灭,无一幸存。
整个国家同时改朝换代,风氏皇族全数魂归黄泉,而血魁的制法与解药则从此消失无踪,干净的仿若从未存在过。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再让黑鹰回来。
手指刺进掌心,热的血从握成拳头的手里流出来,将桌案染上一层红色,就如秋知风脸上平静滑下的那一滴血泪一样鲜艳。
毒医倚着墙壁痴痴地看着庭中已经衰败的花朵,秋知风坐在他身边的石栏上,手不停地抚摸着一件黑色的长袍。
那是影卫专用的着装,而这一套是黑鹰曾经穿过的。
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珍惜又深情,彷佛那就是他已逝情人的化身。
自从黑鹰惨死之后,秋知风日日都过着一般无二的生活。
鸡鸣时,到大厅里处理教务。然后就到黑鹰只住过十几天的房间里着魔般坐着,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动,彷若木偶。
直到日落西山之后,他就会起身,一遍遍摸过黑鹰曾经用过的东西,最后抱着黑腾穿过的衣物和衣躺在那张他们最后欢爱过的床上,一夜不眠。
第二日依旧,如此重复。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秋知风有时会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坐在这个石栏上,跟毒医一起睹物思人。
他思他的情人,他想他的黑鹰。
时间彷佛在他的身上永远的凝固住了,连最开始认为他是自作自受的毒医都快看不下去。
再这样下去,魔教大概就要换新教主了。
然而,他的劝告,秋知风完全听不进去,不对,是他根本没有在听。
除了处理教务的时候,秋知风整个人都似乎处在自己跟虚幻的黑鹰两人相处的空间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打扰他。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毒医长叹,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心病终需心药医,而秋知风的心药早就自这个世间消失了,他也就再无治愈的可能。
静静走开,毒医留给秋知风与「黑鹰」单独相处的空间。
温柔地注视着指下的黑衣,秋知风慢慢地弯起唇角,深情柔软的微笑彷佛是怕惊动了安睡着的黑鹰。
这些天,他慢慢地细细地回忆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才惊觉原来他将这些过往记忆得如此之深、如此之清楚。
他清晰地记得初见黑鹰时他瘦瘦小小的样子;也记得被少年时恶劣的自己捉弄之后,他那呆呆傻傻又莫名委屈可怜的小模样;甚至他还记得自己发烧神智半昏半醒间,黑鹰如一根木头椿子般杵在他床前,急得泪汪汪却什么也帮不上忙的焦急模样……
一切的一切,其实他都记得。黑鹰一直埋藏在他心里最隐藏最易被忽略的角落。
他对他的感情不是突然的意乱情迷,也不是情毒使然,而是一点一滴,在他们毫无感觉的时候慢慢积累,遇到契机才突然发出新芽,抽出枝条,迅速长成大树。
没有什么会凭空产生,世间一切皆有因果。
细细想来,他会被青松吸引,也是因为他懵懂呆然又老实乖巧的模样像极了黑鹰小时候。
只是他从来都不曾对身为影卫的黑鹰动过念头,所以他心底对黑鹰隐含着的渴望便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通道。而这通道无疑就是青松。
这就是为什么从来只抱女人的他会突然之间抱了身为男人的青松,当然不可否认的,青松的妖魅也起了推动作用。
但是他心底里真正想要抱的人,是黑鹰。那次酒醉乱性不是偶然,而是他潜意识的渴望。
只是今时今日他想透这些,也已经没了用处。
黑鹰死了,就算他再怎么假装他还在身边,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太过聪明太过理智,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有时也是种悲哀。
他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曾发觉对黑鹰的感情,一直做冷血残酷的魔教教主!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总是无法抹去的。是他太过自信太过狂妄,所以才在感情超出预计时惊慌失措。
甚至为了掩盖这种狼狈而害死了自己真正深爱的人……
一滴血泪慢慢自他的脸颊滑下,在下巴一顿,然后落下。
自从那天之后,他只要一流泪,就全都是鲜红的血泪。
毒医说这是悲伤过度导致的,没有治愈的方法,但是再这样下去心病会逐渐加重,甚至会憔悴而死。
而秋知风对此却并不在意。害死了最爱的人,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动力。若非魔教教众还需要他,他早就追随黑鹰而去。
如今这样半死不活地厚着脸皮活着,是为了惩罚自己,也是为了悼念黑鹰。
一只洁白的手接住了他这一滴饱食对黑鹰感情的血色眼泪,小心地收进瓶中。
「滚开!谁让你进……!」
秋知风暴怒着抬头,眼眸却突然瞪大。
「秋大教主,别来无恙啊。」
月白色的长发,月白色的眸,美丽的浅色红唇,清丽不食人间烟火的狐妖淡淡笑着开口,在阳光下迷离得仿若梦境。
复杂地瞥他一眼,秋知风低头继续轻抚着黑鹰的黑袍,彷佛没有看见他这只狐妖一样。
隔数日再见到他,就像是一把刀插到了秋知风已经鲜血淋漓的心脏上。
他不应该不听这些异类的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当时的他在感情中迷失了自己,于是上天就惩罚了他对黑鹰的绝情。但是,为什么死的那个却是黑鹰呢?明明最该死的,是自己才对!
「咳咳!……」喉咙里一阵腥气翻涌,秋知风胸口一闷,狂咳几声,数点血花喷溅出来。
若无其事地抹去嘴唇上的血迹,秋知风抿了抿嘴唇咽下喉咙里再度涌上的腥味,手指微颤着再度抚过膝盖上的黑袍。
他的目光温柔又深情,悲伤而绝望,数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复杂的令人同感凄涩。
倪裳的唇轻弯,长长的睫毛扑闪如蝶翼。
「想要黑鹰回到你身边么?」
身体猛地一颤,秋知风抬起的眼眸中,瞬间凝聚了天地间最森寒的暴风雪。
「不、要、拿、他、开、玩、笑!」
一字一顿,声透耳膜。
秋知风于狂怒间不自觉的使用了狮吼功。
所幸倪裳不是人类,否则这么近的距离绝对非死即伤,最少也会残废在床上瘫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