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奴(出书版)上 by 彻夜流香
  发于:2010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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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了一个,过去总不知道自己碗里的馄饨跟娘亲的是不一样的,后来才知道娘亲碗里的馄饨就像这老板的馄饨

,闻不到一点肉味,馅很干很干。
咽下最后一口馄饨,我放了三个铜板在老板的桌上。还没站起来,就听到立哥那大花腔开嚷了:「马贼来啦——


轰,一声响,镇民们手脚麻利地拎起钱袋,把车靠墙一推,然后撒腿就跑。
我悠闲地坐在那里,将那碗汤喝干净,却没等到立哥那声:「乡亲们,回来——」
不由皱了一下眉,心中暗想果然是马贼么,却看见一队黑衣马队驰入城内。我连忙起身,站入墙角暗处。
黑衣马队进城之后,却立在街心纹丝不动,只听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道:「是谁说我是马贼来着的?」
我心里「格登」了一下,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只见黑衣马队群中有一个女子,头戴凤羽冠,脸上罩着薄薄的黑纱,身穿鱼鳞飞凤薄甲,手持鲨鱼薄皮剑,不是

安宁又会是哪一个。我看到那柄鲨鱼薄皮剑,不禁有一些怅然。
两个黑衣人将立哥往她面前一丢,立哥挣扎着站起来,扶好自己的破毡帽,恼羞成怒地道:「尔等是何人?竟敢

来盘口府撒野?」
立哥当年作角儿的时候脾气上去了,后面不作角儿了,脾气却一直未能下来,而且说话的腔调一直是花腔,当真

了戏如人生。
我不禁有一些暗暗着急,别的人倒也罢了,在安宁的面前嚣张,只怕唯有死路一条。
她当年在王府里当郡主的时候,尚且草菅人命,更何况在这漠北塞外中。
「放肆,你知道这是谁?这是安宁郡主!」
立哥倒是愣了一下,他原本是金陵戏子,自然知道安宁的名声,立时乖巧的收声,我松了口气。
安宁轻描淡写地道:「我看你眼神也不好,打明儿起,这活另请一个眼神好一点儿的来做吧!」
立哥的脸脍色一变,他自从倒了嗓子,被戏班子撵出来,早已把这立方柱当成戏台,每次马贼一声喊都喊得有滋

有味,权当登场。
我知道安宁这话一出口,立哥非急不可,还没想到应对之策,立哥已经跳了起来,道:「郡主,我眼神不好,但

马贼还是看得到的。您是郡主,放着凤銮玉轿不坐,穿成这样,那也不能全怪我认错不是?」
安宁原本已经策马打算前行,她一贯独断专行,全然没想到还有人反驳她的不是,哼了一声道:「怎么,还是我

错了?」
立哥呢喃了几声,终于小声道:「连皇上与王爷都不敢说郡主错了,小的岂敢说郡主的错。」
我心里一阵苦涩,暗暗叫糟。当年皇上将她指派给西番王子,等于是发配充军,当爹的王爷连声情都不敢求,这

不是大踩安宁的痛脚。
果然,安宁轻笑了一声,我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安宁的性子越是凶神恶煞,生机反而越大,她越是笑得轻描淡写

,下手就越是狠。
我胳膊一动,都来不及细想,手一翻就把掌中的筷子射了出去。
只听当一声,安宁的剑撞上一块玉佩,没想到有大侠先行一步,只听有人笑道:「安宁的脾气也还是这么大啊!


迎面来了二匹马,马上坐的正是白袍的十六王爷,与红袍的咱家王爷,他的袍子下面的玉穗空空的,显然掷玉佩

的大侠就是他了。
安宁见了他们,也顾不得立哥了,立刻拍马而上,翻身下马投入她哥哥的怀里,呜咽道:「想死你们两俩个了,

还以为今生都见不着了。」
既俊美又潇洒的王爷拍了拍安宁,道:「你呀,还是个小孩子!」说完,那双棕色的眸子在周围扫来扫去。
大街上空空荡荡的,我虽然站得很隐蔽,但是王爷的眼睛岂是常人可比,还是将我扫出来了。
「你,过来!」
他的声音有一种淡淡的沙哑。
我立刻一溜小跑到了王爷跟前,谄媚地道:「王爷有什么要奴才效力的么!」
王爷见了我的脸之后,脸色很有一点不好,我忽略了。
王爷听到我这句话之后,眼神也有一点不好,我忽略了。
「你是王府的奴才!」
「奴才非常幸运的是王府的奴才!」
安宁轻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十六王爷说:「这奴才好谄媚!」
十六王爷的修养好,淡淡一笑,大冷天里在掌心中轻轻敲了敲他暂时用不上的扇子。
王爷继续冷声问:「哪一处的?」
「内厨房的,王爷。」
隔了半晌,王爷才道:「将西番来的将士们带府上去安置好,回头上我这里来!」
我连声称是,趁着王爷郡主们转身,我朝软瘫在地上的立哥挤了挤眼,将怀里的油纸包放地上,包管他见了烦恼

全消。
替王爷办事,再苦再累那也是让人全身暖洋洋的,等我将十六名西番侍卫都带去给李公公,吩咐他小心安置之后

,就急匆匆地去书房找王爷。
王爷在纱窗灯下托着腮,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过去人人都说皇朝第一美男是当了皇上的十七王爷,可是在我看来

,那是他们都没见过动着的王爷们。
动着的王爷当中,没人能比得上十五王爷的味道,像外船带来的那种红褐色的糖,甜,细品又一种淡淡的苦味,

却不令人恼,而是回味无穷。
王爷那只修长的手将灯调亮了,把一样东西放我眼前,轻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低头才看见王爷在一直把玩的东西,那可不是馄饨摊上李老板的废柴筷子么!
「王爷的奴才!」我大声道。
「是吗?」王爷点了点桌面上的筷子,问:「那你老实回答我这是什么?」
「一根筷子,王爷!」
「再说一遍?」
「一根旧筷子,王爷!」
「哼!」
王爷的脸色看起来有一点铁青,难道他对我的答案不满意?
我只好再修饰了一下,道:「一根来历不明的旧筷子,王爷!」
王爷笑了,真好,他不笑的时候,就像我欠了他五斗米,一笑就仿佛跟我说,那五斗米不要我还了,所以我爱他

笑。
王爷笑着从牙缝里挤着说道:「那么这根来历不明的筷子,怎么会到了安事郡主的发髻上?」
我暗暗叫苦,失去了内力,原来连准头都差那么远,怪不得我四处找不着那根筷子。
我只好硬着头皮迟疑地道:「安宁郡主……头插筷子,王爷,这西番人的打扮倒也挺稀罕的。」
王爷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咽了一下唾沫,又道:「王爷,要不我给安宁郡主另买一打上好的筷子插头上?」
王爷突然一拍桌子,咬牙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从亦仁那里是不是?」
我愣然。
「回王爷,奴才自己卖身来的!艺人?奴才没干过,戏班子嫌奴才长得不够俊,不过奴才的戏倒是唱得不错……


王爷已经没有耐心再听我胡扯,一把扣住我的脉门,将我整个手折在背后,我的腹部撞上了书案,似乎能听到自

己手骨快折断的声音,疼得我浑身冒汗。
只是他挨得如此之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冒出来的热气。
多少年过去了,心早就长了一层坚硬的壳,现在却发现它几乎是叫嚣着要冲破那层壳。不能希望,不该有希望。
我的脉门只要一搭,自然知道内力全无,王爷果然将我的手松开了,我则疼得趴在桌上,有一会直不起腰来。等

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吃吃地道:「王、王爷,好身手!」
王爷看了我一眼,一脸厌恶,又似有点怜悯,抽过一本书耆,坐在椅中淡淡地道:「去严管家那里领十两银子,

就说我赏的!」
「谢王爷,谢王爷!」我一脸惊喜。
隔了一会儿,看书的王爷抬起头来,见我还站在跟前,皱眉道:「还不滚出去!」
「王爷您还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
「快滚!」
「是,是!」
我按着王爷给我的指令,一路小跑出了书房,一直走到暗处,靠着墙闭着眼睛,微微地平复着喘息。
忽然听人说:「你为什么而悲伤?」
我猛一睁开眼,只见十六王爷穿着件月牙色的锦袍站在眼前,他的衣服在同样月牙色的月光下,明晃得有一些刺

眼。
我连忙道:「十六王爷,奴才高兴着呢,没有悲伤!」
「哦?」十六王爷敲了敲手中仍然暂时用不上的扇子笑问:「那你又为何而落泪?。」
我弯腰道:「回王爷的话,刚才十五王爷赏了奴才十两银子,奴才这是喜极而泣。」
十六王爷回转头看了我一眼,道:「我还以为你是想家里的人了呢,原来是为了赏银……」
他把家人这个字眼咬得重重的,让我的心头莫名一阵狂跳,但嘴里却不得不说:「家人奴才自然也是想的,只是

王爷的恩情,奴才更是时时刻刻放在心里。」
十六王爷看着我,我实在没什么勇气去看他的眼神,只听他笑道:「顾九,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很有趣,跟唱戏似

的?」
我听到顾九这个名字出口,心中又是一阵狂跳,没想到他去打听了我的来历。
在我的印象里,十六王爷是那种羞涩内向,与人为善的王爷,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缠了起来?
「奴才爱唱戏……」
十六王爷却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地道:「你知道你说话跟戏词有什么共通之处?」
我干笑了一声,道:「都让王爷您听着高兴?」
十六王爷似乎有一些哑然地看着我。
隔了半会儿,他才叹气道:「是夸张!」
「是、是,奴才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做人,坚决改掉浮夸的毛病!」
十六王爷又看了我半晌,我被他老人家看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只听他淡淡笑道:「顾九……明儿我给你一个惊喜

,如何?」
我暗暗苦笑,从来亦家人给我的都是惊吓,倒没曾想过他们还能给我什么惊喜,但脸上却已露出惊喜之色。
「王爷您要打赏我?」
十六爷轻轻笑道:「正是,爷我要打赏你!」他说完就摇着至少三、五个月内还用不上的扇子走了。
奴才贪赏,小人贪利,何况我既是奴才又是小人,连夜去严管家那里把十两银子领了,严管家过了一下手,丢给

我五两,门口碰上李公公,五两就成了几块碎银子。
但到底是一笔飞来横财,惹得我一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想着十六王爷的那个惊喜可到底是几块声碎

银子呢?
天一大亮,我就起来担水劈柴,立志当一个受了主子恩惠无处发泄报恩热情的奴才。
午饭的时候,大厨给我留了一只鸡腿,我心里想着主子恩情未报,怎么也吃不下去,倒便宜了来领油米面的李短

腿。
好不容易快挨到黄昏,李公公健步如飞地进来,满面喜色地跟我通报了我的惊喜,道:「九子,你家里人来看你

了!」
我的脑袋哄地一声炸开了,嘴巴哆嗦着,一路被李公公拖着前行。
他将我一路拖到了议事厅,远远望去只见一个满身补丁的厚唇女子,和一个小男孩站在那里,我只觉得头皮一阵

发麻。
那女子回过头来,一声嚎叫,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我一阵穷摇晃,道:「俺的小叔子,俺可见着你了。」
我没想到十六王爷竟然将洪英母子给找来了。
我被她晃得一阵头晕,只听她在我耳边轻声问:「这官大不大?」
我连忙道:「不大!」
「那俺要五两银子!」
「五两……」我差一点咬了舌头,回头一见十六王爷的眼神,连忙生生地咽了下去,道:「无量佛,俺也总算见

着你们了。」
十五王爷仍然穿着他火红色的袍子,微皱着一双漆黑的眉,道:「十六弟,你一吃完晚饭就把我们叫来,就为了

让我们看一奴才跟跟家里人的团聚戏?」
十六王爷看着我与厚唇女子涕泪横流,久别重逢,亲情感人的场面,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一点扫兴。
听见他不悦的声音,我暗暗苦笑,如果我被人发现是陈清秋,只怕九死一生,他老人家高不高兴,我也实在是顾

不上了。
「这奴才会唱戏,我这瞧着这大漠里也没啥好消遣的,不如把这奴才调跟前来,没事让他唱几曲。」
十五王爷微微一笑。
「你爱听戏,又有什么难的,打发人去把金陵的戏班叫来就是了,何必听一个奴才唱戏!」
十五王爷英明,我在心里欢呼了一声。
「不,我就爱听他唱戏!」
十六王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细,却像根针,我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十五王爷笑道。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你就到书房里来吧,伺候我与十五哥笔墨。」十六王爷微笑着对我道。
十五王爷似乎不以为然,但也只是一笑,却不再说什么。
此时我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是。
我将洪英母子带下去的时候,总觉得十六王爷的眼神一直粘在我的背上,那感觉如蛆附体,说不出来的难受。
洪英大剌剌地在我的房里转了几个圈。
这过去是一间柴房,我进了内厨房之后,李公公让人略略修缮了一下给我当了狗窝。我爱它单门单户,偶尔在里

头做做白日梦,傻笑几声,倒也落个自由自在。
「这房子也不咋地!」洪英嗤之以鼻,她祖上是山东人,有一年家乡发大水,将她卖给了过路的牛羊贩子,这数

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关外,但那口山东口音却是一直没改过。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早点回去!」我躲在床上懒洋洋地道。
洪英一把将我拉下床,翻着她的厚嘴唇。
「我呸,那是你混得不好!我跟你说我小的时候那可是大富人家的小姐,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排场,我心里那

是有数得很,这官爷至少也要是一个知府老爷!」
我坐在床上,侧过脸去看她,道:「洪英……」
「嗯?」
「你这么多年落难大小姐的梦还没醒?」
洪英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抬起一脚将我踢到地上,道:「今儿我跟虎儿睡床上,你自己睡地上吧!」
她说着就拉过早已经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的虎子往床上一倒,将棉被往身上一盖,然后跟赌气似的背对着我。
我微微摇了摇头,找出几件旧衣服,垫地上,然后和衣睡在上面。不知为什么总也睡不着,往事历历在目。
洪英被卖到夫家,倒也过了几年踏实的日子,可惜她丈夫没几年就病死了,有一个小叔子好吃懒做,偷光了他们

母子最后的那点活命钱,有一次洪英与他起争执的时候,错手杀了小叔子。
而我就与她相会在那个风高夜黑,藏尸的夜晚。
没有洪英,就没有顾九,没有顾九,也不会有洪英,我们就这样成了一对拴在绳上的蚂蚱。
我在心里头胡乱地想着,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力地摇醒我。
「九子,醒醒!」
黑夜里洪英的眼睛又亮又大,她道:「你又在叫非,非的了,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他,他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她见我不吭声,淡淡地道:「你总说我落难大小姐的梦不愿醒,怎么你自己落难才子的梦也不愿醒呢?」
我半闭着眼睛,微微地遗憾她太早将我摇醒了,只差那么一点,我就握住了他的手。
梦里面他的手就搁在那儿,仿佛我只要伸一伸手,就能紧紧握住它,可是我伸了整一个晚上,手臂都伸酸了,它

依然离我咫尺天涯。
天一亮,我迷迷糊糊张开眼,操,怎么说手这么酸呢,虎子正趴在我的胳膊上大流口水呢。
洪英也是一个懒婆娘,自己的儿子下了床她也不知道,兀自在那里做着她的落难大小姐天亮的美梦。
我小心地将虎子的头放下,拿了砍柴刀出了门,习惯性地走到院中坐下劈柴。
漠北冬日的天气极为干燥,常一连数十日不下雨,那柴禾极干,不但好劈也好升火。一刀下去,干柴俐落的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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