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 上————龙马甲
龙马甲  发于:2010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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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扫过香烟壳,"美人牌香烟"?香烟壳上这位所谓的美人,桃腮杏眼,雨润红姿姣,好吧,算得上娇美。但是

,她的双唇不够丰润,唇角不够玲珑,就连皮肤都看起来可以刮下几斤粉来,而真正的美人,我喟叹,真正的美

人如花一样,都是有毒的!

"哇!"火烧到了我的手指头,慌忙甩手扔掉,样子有些狼狈,我一怒之下连同火柴香烟一起扔到门上去。

"赐官,怎么了,做什么这样心神不定?"生叔皱着眉头问我。

我怎么回答?我心神不定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要杀我的仇人眼看就要被另一帮不怀好意的人杀掉?

咬着牙叹气,我还要露出一个笑容给生叔,"不说了,生叔刚才是不是有急事要找我?"

"噢,是这样子的。"生叔从一叠信函中取出一份邀请函,"遐庵(1)先生下午打了电话过来催问晚上的宴会赐官

你到底去不去?"

我一愣,"交通总长叶恭绰叶遐庵?"身体自动地弹跳起来,"什么晚宴,我怎么不知道?"

生叔拍拍脑袋,"新来的马仔不会做事,光留意往来信函了,这份邀请函反而直到今天下午才递上来!"

拿着邀请函,顾不得洗把脸,我当即就往外走,"炒掉他!"

再度坐到车上,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地址--和平饭店?为什么,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拿起邀请函放在鼻端轻嗅,不要躲了,我认出你来了,你是那缠绵悱恻的碧螺春的香气,清远馥郁。把背往座椅

上靠,我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

 

注(1):叶恭绰字玉甫,又字誉虎,号遐庵,广东番禺人,是民国时期交通界著名人士,历任路政司长、邮政总

局局长、交通总长等职。他在任时,为解决铁路职工子弟入学问题,与董事詹天佑等12人在天津河北五马路创办

天津扶轮中学。叶不仅是风云一时的政界人物,更是艺林中的典范俊才。20世纪20年代初,中国瑰宝毛公鼎寄押

在天津俄国道胜银行时,有美国商人出价5万美金购买此鼎。消息传到叶恭绰的耳朵里,叶心急如焚。为了不使国

宝外流,他当即联合其他爱国人士,紧急筹集3万银元将毛公鼎从道胜银行赎出,将其保存起来,从而保住了这一

国宝。

 

****

 

很庆幸,到达和平饭店的时候,七点刚过。这对于一个晚宴来说,并不算很过分的迟到,我再度踏入这纸醉金迷

的地方,心境,有点像初出茅庐的小子。

交通总长的宴会,当然不同于下面舞厅的糜烂奢华,在彬彬有礼的门童引领下,我乘着电梯上到了八楼,推开宴

会大厅的大门,正好听见叶先生慷慨激昂的陈词--

"......今之华夏危在旦夕,玉甫虽不才,也愿将老朽之躯与诸君同筑血肉长城,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

已......"

大叔,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好好做你这个交通总长,给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的马头上个辔头就行了。同筑血肉长城

这种事情,你的血也不是特别多,肉也不是特别厚,效果只怕也有限......我完全不负责任地胡思乱想,眼睛却

在四下找寻着我希望看见的人。幸亏我跟鲍望春两个人的身量都高,就算黑压压一群社会名流拥挤在那里,我还

是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他。

角落不起眼,但是他,很显眼。在一众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里面,他是唯一一个穿着军装的家伙,眼神冷傲,姿

态睥睨。不再是昨天那个被我牵着手茫茫在上海街头找"跌打馆"的小孩了,有些遗憾,但是烧得那样灼热的心到

底应该怎么解释?

当我们的眼神远远地碰撞在一起,我以为那个时候我听见了撞击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叶先生发表完了感慨,大

家开始热烈的鼓掌。然后,我们开始有意识地彼此慢慢靠近。

但是每当我企图走到他的身边,他的旁边总会有人过来找他说些什么,而当他终于撂下身边的那些不起眼的配角

的时候,叶先生也看见了我。

"天赐贤侄,你来了!"老先生的问候让其他人一起把眼光转到我身上。

我含笑地转过身体迎上去,"世伯,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叶先生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嗯,后生

可畏啊,看见你,我就想起你爹当年,不过我们当年,可不如你现在这样的气势哦!"

本来想说"我人见人爱嘛",又担心叶先生这样正派的人吃不消,连忙装作很乖巧的样子,"那是世伯在夸我,我哪

比得上世伯当年?"

"诶,年轻人就要朝气一点,不要妄自菲薄!"他说着一拉我的手,笑嘻嘻地凑到我的耳边,一脸慈祥的表情,就

连我也以为他是要跟我开一个轻松的玩笑的时候,这位交通总长笑容可掬地说:"蓝衣社的人要杀你!"

 


第四章

 

叶世伯怎么会知道?猛地一个想法闪电般窜上我的心头,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一副调皮嬉笑的小孩模样也凑过去

叶世伯的耳朵边,"世伯快走,只怕这是圈套,项庄舞剑......"

叶先生一愕,仰头大声笑起来,"就你小子想得多!"握着我的手一顿轻摇,手心却立刻涌出大量冷汗。

我的确想得很多,从昨天晚间码头上遭遇暗杀开始一直到今天下午我跟着青帮陆彦明一起从76号出来,我表面上

似乎一点亏都没有吃到,但其实始终不自觉地按照着某条已经定下的路线在前进。

虽然我也不想那样去想,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从昨天开始我就有大量的时间花在了不该去想的事情上面而忽略的

自己最重要的事!

恰好这时候身边有侍者过来,我顺手从酒盘上拿了一杯红酒,正打算不着痕迹地泼在叶世伯身上助他脱身,身后

却猛地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酒杯,"小心!"清朗尔雅的声音,却再也没有江南的绿色。

"啊,忘记介绍了,周先生你好!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下属文物管理处处长鲍望春。"他丰润且嫣

红水嫩的双唇开开合合把我的希望和渴望和绝望和无望一起颠颠覆覆,"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哈!初次见面!!!

我半侧过身去看他--

这是全局在握,踌躇满志的鲍望春,不是昨日正襟危坐,跟我说"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

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的那个人;也不是狼狈地坐在地上,狠狠打掉我的手的那个倔强的那个人;当然也

不是跟我浮沉在月色破碎的黄浦江里惘然无措的那个人!

你到底有几个侧面?或者说,到底哪个一个你,才是你?

"喀嚓!"我跟他一起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破碎,血一样的液体顷刻间蜿蜒过我们两个人的手,恍恍惚惚就像很古早

的时候结义结拜结亲的仪式,红得有种悲壮......

"啊!"首先叫起来的,是我们旁边的一位女士,而她的惊叫也惊醒了我。

"哎唷!"我连忙也跟着喊,"失礼了失礼了!"慌忙转头问送酒的侍者,"洗手间在哪里?"然后跟叶世伯告罪,"看

来我要先失陪一下了......"

叶世伯还来不及说什么,鲍望春却微笑着应了一声,"洗手间在哪里我知道,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是我失礼了

。"

我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半个小时以前我还迫切地希望能够跟他独处并且告诉他青帮可能打算对他不

利,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地被他捏在手里的傻瓜。

我看看手里的鲜红,看看微笑而且热情洋溢的他,最后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

 

洗手间在走出大厅以后还要绕两个弯才能看见的角落里,最可怕是同样也是装修得金碧辉煌,我深刻怀疑这是上

海人的恶趣味,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左右看看,猛地一把把鲍望春推了进去,而鲍大处长却乖得跟个小孩似的,半点反抗都没有的任我推。我跟进

去看清楚洗手间里没有人,立刻就把门反锁掉,然后打开所有的水龙头......

"你不用这样费心,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跟过来偷听的。"冷眼看着我的动作,鲍望春带着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

径自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洗干净了关上水龙头后,还用旁边喷了香水的毛巾擦干,最后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当从镜子里看见我恶狠狠瞪着他的表情,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你是不是要杀我?"

"周大少......"

"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他的手停顿在正在调整的领带上。

"不要骗我!"我握紧拳头,透过镜子看着他。

"......是,我要杀你。"

"为什么?"

"你手上有我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起?"

"......许多东西不需要说也能知道!"他微微一笑,却让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一道我从此都不可能忘记的怒火的美

丽,"就像你所谓的,我们之间还有的那么一点点情谊!"

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冷冷的笑回复了我,"那就算了。"

我甩甩头,努力回到正题上来,"我所有的,至大就是我的命!你怎么知道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还会有给得

起给不起这种无聊想法呢?"我诱惑着他,"也许你拔枪出来的时候还同时拿一叠钞票出来,我真的可以予取予

求......我是一个商人嘛!"

这次虽然还是冷笑,但出现了一点真的笑意,"不错,我不会忘记你是商人的。"他半忍无可忍地说,"讨五角钱的

茶钱债讨到极司菲尔路76号来,你是第一个!不,应该是唯一一个!"

"所以,"我继续诱惑他,"反正你也要我的命了,无所谓告不告诉我。"

他还是笑笑,"周大少啊!"他的笑容极其美丽,但看在我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很慢很慢的痒,很慢很慢的痛,"命

很重要吗?"

我想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连忙谆谆教诲,"那是当然来的......"

"人命是很贱的!"他却猛地打断了我,"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远比生命来得更加重要......不,应该是重要的多!

"

我摇头,"也许因为你是军人,看多了生死,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小老百姓来说,"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命是

最重要的!"

漂亮的嘴唇又一次勾了起来,"赐官,"他突然这样叫我,我听得心跳不由自主顿掉一拍,"你跟我说,‘我们可以

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但是你呢?"

我一呆,"什么?"

他平静地指责:"你总是在说谎!"

我当然反驳:"我没有!"

然后,洗手间里一片寂静,我们透过镜子彼此对望着,而我的理直气壮也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有气势,当他黑白

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承认,我心虚了。

从叫他不要说谎开始,我的话里就一直在引诱他说出真相,他不说,我就用"情谊"诓他,说笑着"乱"他,然后貌

似正义地"训"他。他倒是坦白得很,可是他的坦白却只能证明我的"没有情谊"!

"算了。"他轻轻地说,"你说服不了我。"再度整了整帽子,他似乎开始准备离开,"人命是很贱的!比起我要你给

我的,或许你将来还会感激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我恼羞成怒,突然就一拳挥出去,"你少给我发这种神经病!难道你要我感激你杀我吗?啊?"

他早有准备,毫不客气地跟我动手,挡住我一拳以后猛地挥出一掌击向我的胸口。我听那风声不对,要是真的给

他击中,我的胸骨只怕不断也裂,脚步一错抬腿就往他下档踢去。

鲍望春眼神一闪,连忙躲避,"洪门咏春?"

我冷笑,"鲍处长不知道我是洪门弟子吗?"

他的肩头突然以及其古怪地角度飞快地撞了上来,"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天也要给我留下!"

我撮指如刀直劈他的肩头,"那就等你变成了如来佛再说!"

风声四起,拳脚相加,小小的洗手间里你来我往,转眼就过了百来招。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功夫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太多,远不是他表象的那种纤弱。只不过军中拳脚套路性太强,而且他动手的经验显然不如我--比如他就没有注

意到他的脚下是刚才他洗手的时候溅出来的一小滩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皮鞋底并不耐滑。

我毫不犹豫地一拳击在他的左肋,他企图让开,但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当时就往地上倒去。我紧跟着就是

一拳往他脸上砸,他两只手急着在身体倒下的时候往下撑住身体,根本就没有机会来抵挡,这应该是我胜券在握

的关键一击!我的拳头已经挥出,风声都很大,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下意识地竟然闭上了眼睛。

我的拳头在他脸前一公分处停住,拳风甚至掠起了他的头发,可是我依旧没有打上去!长长的睫毛,闭起来反而

可以看得更加清楚的双眼皮,绝望却负气的表情--我,动不了这个手!

是的,我动不了手,所以我只好动口!猛地一拽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以前

,我把他整个身体压制在墙壁上,然后狠狠攫住他的双唇!

记忆里他的唇很甜美,记忆里他的气息熟捻得就像在我的身体里纠缠了千年,记忆里......好吧,所有记忆里的

感觉都比不上我现在的感受!我觉得当我的唇跟他的贴合,当我的气息跟他的气息融合,当我的身体全力都用来

压制他的反抗,我的整个世界就变成了一朵缓缓绽放的花。

金色的花,慢慢地颤巍巍地开,有一点点羞涩,有一点点害怕,舒展一个花瓣是一百年,浅浅一盛放是一千年!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菩提,我究竟寻了多少世界,参枯了多少菩提,跨越了多少时间,才走到你的面前,才等到

你我的相知,才遇到这个吻?

而你,却要杀我!

 

***

 

在我压制下的他慢慢放开了反抗,我感觉得到,我甚至觉得我听见了他的茫然,他的紊乱呼吸和他渐渐与我同步

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其实只是几分钟或许已经是一辈子,我没有一点时间的观念!唯一还能让我知道的是,

如果我们再不呼吸,我跟他都会死于窒息。

唇分,他的身体晃了晃,要不是我及时揽住他,只怕这位蓝衣社的鲍处长就要因为腿软而坐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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