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 上————龙马甲
龙马甲  发于:2010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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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只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很正气凛然。

那个男人伸手拉住了金毛老外的胳膊,哦,看不出来这样瘦的人,力气倒是不小的样子,"请不要再打了,他只是

一个老人。"

又是"请",这个人一定脑子有毛病。

老外叽哩哇啦地说起来,不过估计他也没有听懂,长得不错的眉毛微微蹙起来,我忽然有种感觉,接下来他的嘴

唇就会抿一抿,人中的地方微微有些鼓--这么说吧,就是做一个小小的噘嘴的动作。

才这样想着,我的眼睛就瞪大了,他真的做了诶,真的就是那个动作,那个让他看起来特别孩子气,特别......

Diu!我一定是疯了!

踢了踢发呆的小黑仔,我没好气地低吼道:"还不快去?"

"啊,噢!"小黑仔拎着擦鞋箱丁零咣啷地跑掉了。

那里的僵持还在继续,老外甩开了他的手,一付很气愤的样子不断地说着什么。我承认我的英语没有学好,但这

不影响我听得懂老外话语中一些很下流的用词。我掸了掸外套上的灰尘走过去。

"仆街夯家疝diu你老母!"我笑嘻嘻地对着老外伸出手,"菠萝你个叉烧包,你妈最近好吗?"

 

****

 

金毛老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傻兮兮茫茫然很快就变成了鄙夷,似乎对于我伸出的手,他却看到的是一坨屎一样,

这令我恼怒,虽然一开始我也没有对他有动过好脑筋。

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泱泱大国,我想,可是我却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我的拳头就砸上了那个老外的

脸,"没学好礼貌是吧,我教你!"

在中国还遭遇到这种事情,想必是这个老外的第一次,所以当时他的表情是诧异多过愤怒。不过很快,疼痛提醒

了他的怒火,他迅速地发出一种不文明的狼嚎,恶狠狠地扑上来。

可是这时候我也遭遇了第一次遇到的不可思议。

"唉!不要打人......"那个头发矬,说话矬,虽然相貌不怎么矬但总之整个人都有一种矬的气质的家伙说,一边

还抓住了我的手臂--真奇怪那么瘦的家伙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有没有搞错,我是为你打人,你反而第一个跳出来说不要打?

"砰!"

结果就是我的肚子上被老外一拳砸下来,痛得差点连胃酸都要喷出来。不过幸亏我前面也已经有了安排,随着一

个女人接连不断的尖叫,四五个手黑黑的蛊惑仔笑嘻嘻地向四面八方逃开,那外国女人的裙子上却已经到处沾满

了黑色的恐怖手印。

有两个手印还很艺术化地呈五指分张的扇子状贴在外国女人的胸口,要不是肚子痛得厉害,我一定会当场笑出来

,醒目啊!我有感觉这是小黑仔的杰作,真让人欣赏!

金毛老外的打人,外国女人的尖叫很快就引起了巡捕房的注意,"哔哔"的口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反手一拉那个

家伙,"还不走,等着吃牢饭啊?"

他一定是一个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挫折的,被家里照顾得太好的有钱人家子弟--有钱人家子弟也分好几种的,我

是聪明的那种,他就一定不是!

......

"呼呼......"跑开了两条多街,巡捕房的口哨声也听不见了,我们才一起缓下脚步。

可是下一刻,"在这里!"立刻就有人拿着警棍追过来。

这次轮到他拉我,"走这里。"

我跟着他飞快地在上海的街头跑,其实肚子还有些痛,不过跑起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好,心都想飞起

来一样,而且,很想大声地笑。

"快到了......"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好像安慰我一样,但其实我一点也不累。

所以我笑着回答:"这样就快到了?再跑多一圈也没有关系啊。"

我看见他的眉头微微向中心蹙了蹙,但随即就弹开,接着就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可是我不喜欢被别人追。

"

"无所谓啊,"我看着他笑得像个小孩一样可爱,没意识地胡说八道,"反正人活着不是追别人就是被人追啰!"

他摇着头再度失笑,"啊,到了,这里!"

"这里"是一幢高得不得了的楼,就算是广州也没有那么高的楼,我们匆匆忙忙跑进去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外面霓

虹灯上写得好像是"和平饭店"的样子。

 

****

 

我恍惚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暗哑的歌喉,每一下都像打在心尖上的节奏,扭动得如同蛇一样纤细柔美的腰肢,金色而且旋转的舞台还有薰得

浓浓的印度香,一下子把我整个人都包围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种甜腻的柔滑又浓郁得如同丝绸的氛围紧紧

裹了起来。

"我爱这夜色茫茫......"我的身体被擦肩而过的女子轻轻一碰,她的手臂撞到我的胯部,她的发香飘进我的身体

,她的眼神涟漪出一道妩媚一下子冲进我的眼里,"先生,对不起哦。"声音软软得好像某种呻吟。

"也爱这夜莺歌唱......"清脆的笑声响起,我错愕地抬起头来,不远处,一个穿着露出手臂的紧身旗袍的女子甩

开了她如同波浪一样的卷卷长发,仰着头笑得几乎连灯光都跟着闪烁起来,她身边的男人被模糊掉,我觉得自己

的心跳也跟着她的笑声变得激烈起来。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一具柔软的身体撞到我的背上,软软的"唉哟"伴随着香气侵袭过来,我先看见

一双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是一张娇俏的面容,鲜红欲滴的芳唇轻启,"先生,侬阿要跳舞伐

?"

"......拥抱着夜来香,吻着夜来香......"

我口干舌燥,浑身盗汗,"什,什莫?我听,不太懂,你的话。"

那个女子用丝绢捂着嘴,仿佛像想隐藏她罂粟般的笑容似的,然后她轻轻地说:"我是问先生,要不要,跳舞呢?

"

她披肩上的流苏垂到我的手上,我却觉得连心也跟着一起痒起来。

"哈哈,赵老板,哈哈......"我前面不远处那个笑得放肆的女孩子的笑声一下子大起来,"痒死脱了,不要

啦......哈哈......"

我猛地甩甩头,"啊,不,不用了,我是,我是跟他一起来的。"我慌慌张张地指着前面那个瘦瘦高高的背影。

听见我的声音,那家伙才突然醒觉了似的转过头来,嘴角微微抿成两个小勾,鼻梁处的皮肤有些些的褶皱,眼神

流转之间,本来舞厅里就不亮的灯光却像都跑到了他的眼睛里。

我的汗突然一下子彻底流了下来,我的心跳也猛地漏掉几拍后更加速地狂奔起来,"喂!"

他果然又笑出了一口白牙,这家伙似乎特别喜欢炫耀他的牙齿白诶,"米兰,你不要逗他,他是我今天刚刚认识的

朋友。"

......朋友?不,不不不!我胡思乱想,我没有要想跟你做朋友!

 

****

 

"我们坐在这里,那些巡捕房的家伙一定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光明正大地跑来泡舞厅。"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

实在很可爱。

我转头看看这个金碧辉煌的舞厅,"很不错的地方啊。"

"这个舞厅是我朋友的。"坐下后,他叫了两杯酒,血红色的荡漾在璀璨晶莹的玻璃杯里面,一如荡漾着的我的心

不过就算这样,当他说到"我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突然很冒火!

"对了呢,都没有请教,先生怎么称呼?"

我不喜欢他"请教"我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正襟危坐的疏离感,笑一笑,"我们江湖儿女,相逢就是有缘,不用先生先

生叫得那么客气,我姓周,你呢?"

"我叫鲍......"

"喂,大军官,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啊,捧黛林的场子吗?"一个清丽的绝代佳人款款走了过来。

看见她,我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了。我可以说玉卿姨国色天香冰肌玉骨雍容华贵气质优雅,也可以说双喜俊俏讨喜

娇美可爱活泼伶俐开朗有趣,但我说不出来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觉,她,似乎是蒙蒙雾里的一朵名花,你可以看

见她但绝对看不清她,你知道她很美丽但你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啊,不好意思,这是你朋友?"女子微笑着向我颔首,"我是花红艳。"

花红艳,上海舞女当中的红阿姑,就算是广州的欢场也常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我伸出手,"久仰大名,啊,敝姓周

。"

"周先生请坐!"花红艳礼仪周到地请我坐下,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有些话要跟那个鲍什么的说。啊,现在姓

鲍很流行吗?恰好,我也有一个仇敌,也姓鲍。

"不好意思啊,"我连忙说,"我想问一下洗手间在哪里。"

花红艳感激地看我一眼,指了个方向,"那里直走,走到尽头左转就看见了。"

我起身,她跟我擦着身体坐下,就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面,一股幽香裹住了我的心,但是心跳很平静。不过我已

经满足了,这证明我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不对?美女诶!

 

****

 

很遗憾,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美女已经走了。冷清清地留着那个姓鲍的家伙呆坐在那里,我一看吓一跳,哦,

隐隐约约有眼泪喔!

抓抓头,我努力选择一个比较好的词来安慰,不过我个人认为我还是比较适合安慰女人,男人的话,我干吗要安

慰?

但是接下来,我到底在干吗?

"嗯,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鲍兄,嗯,你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我突然说不下去,一种沉沉的伤心猛地

压上来,很熟悉很熟悉的一句话,而且也没有说错啊,眼前的家伙怎么样都算得上"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吧,可

是我就是说不下去,于是,只好举起眼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我没事的,我只是,"他揉揉眉头,这个动作很小孩子气,"我只是替花红艳有些难过。"他说,慢慢也举

起了酒杯,"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好好的感情一下子就会变了......啊,我跟花红艳只是一般的朋友,她其

实是我朋友的朋友。"

小鲍同学,我又没有在逼供你!你跟我解释,需要吗?

"我未婚妻跟花红艳是好友。"他接着说,"花艳红跟我的,嗯,好友很好。"

我给自己倒上一杯红艳,"噢,那么现在你那个朋友呢?"

他有点闷闷的,"现在,时局那么乱,他家有些生意要安排,所以最近一直在香港。"

我挑挑眉毛,小鲍先生,你是真纯还是真蠢啊?你那个好友应该也是富人家子弟吧,什么生意什么安排,不过是

富家子弟玩厌了欢场女子撇下人走了嘛,说得那么委婉干吗?

我为他不值,哦,不是!是为她不值,"这样的朋友,早点分手也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感情嘛!"红艳艳的酒液在

杯底晃荡,"一年是感,两年是情,三年四年还能你侬我侬,五年六年就要相互包容,七年八年恩爱如风,九年十

年恨不相逢,二十年以后才重新轮回,家人一样看得见细水长流。所以不合适的呢,就算遇见了,也是早分早好

!"

"周兄说起来倒像是感情的经验极其丰富一样。"他微微歪点一下脑袋,左眉轻挑,嘴角轻斜,露出一个好像小孩

子忍耐更小的孩子的无理取闹的表情,嘲讽得厉害。

我脸上一阵热烧,"我,呃,我结婚比较早......"简直岂有此理,我为什么要感觉无地自容?

"感情这种事情,只要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他认真地说,"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

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

昏昏暗暗的灯光折射在他的身上,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认真,双目炯炯有神,已经在我嘴边的话我突然说不下去

,叹息纠缠在我的整个肺腑之间--

"小鲍,这世界上,是没有这种感情的!"

 

***

 

喝着酒,聊了很久有的没的,时间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溜走。等我想起应该回去了,已经差不多到要吃晚饭

的时候。

"周兄,留下来吃晚餐吧,这里的西餐是红房子专门派人过来做的。"小鲍言辞恳切。

可是我抓抓头,"喝了一下午的洋酒,总觉得胃里怪怪的。呵呵,我是广州人,怎么样都吃不惯西餐。"

"啊?!"小鲍很难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西餐,很好吃啊。"

这种理论雷同喜欢吃榴莲的家伙跟你说"榴莲很香啊"一样,我懒得作解释,只是笑了笑。

"那么我送你吧。"他说。

"你不是要在这里等你未婚妻吗?不用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还是送送你吧。"他坚持。

于是我们出了和平饭店,一路从外滩走回十六铺码头。

被初夏的晚风一吹,喝了一下午洋酒的后果就体现出来了,微微有些上头。我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看外滩的各色

大楼,突然很想念广州的骑楼。

"这里,真不像,我的国家。"我喃喃地说。

"这里是我的国家。"走在我身边的小鲍却用肯定口吻说,"中国太老了,需要狠狠地用一些新的东西来激励才能重

新活泼起来--也许有些迟,不过现在知道这点,还不算最迟。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还是会融合进我们的国家,

变成我们的一个部分。"

这家伙原来还有这样的野心,不过现在好像我们国家到处还在打仗,想得太远了吧?

我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诶,小鲍虽然瘦,倒也不是浑身都是骨头,肩膀给人的感觉也是蛮可靠的样子,"喝得有点

多了,"我说,"借我扶一下。"

他先是僵硬了一下身体,听见我这么说的时候就很放松地笑起来,"没问题。"

......这样放心我?不知道搂搂腰可不可以?

可惜我还没有动手,报应已经来了!

"呜~~~~呜~~~~~~"什么声音,我迟疑了一秒才懂得去看自己的头上,青天白云之间三架贴着红红的狗皮膏药的飞

机在中国的天空上,恣意地飞!

这是西元1937年7月1日,中国上海,这个城市的制空权已经完全丧失!

"这里是租界,他们怎么敢......"小鲍狠狠地一揪头发,"他们疯了啊?"

我大怒,"不是租界就应该给他们飞?"接着浑身一阵发冷,"十六铺!"

他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糟了,快走!"

十六铺那里已经不属于租界地盘,但如果连租界这里都可以看见日本人的飞机了,那么十六铺只怕也快要遭的轰

炸了。退一步讲,就算没有遭到轰炸,只怕也会引起民众的极大恐慌造成骚乱--最怕是无数人因为害怕日本人的

轰炸一股脑统统往租界这里挤,进得来也是好事了,进不来的话,那就是最可怕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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