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上————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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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大人对待小孩的口气这样说,这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很清楚,他是为我考虑,怕我受苦,因为在塞维利亚为了保护他,我的右手臂曾经中了一颗子弹,子弹没有及时取出,伤口感染,筋骨受损严重,我不能提起任何稍重的东西。

“佩洛,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看,我提起行李箱绝对不在话下。”

我不想让他们小看了我,试着去提行李箱,可是还没等箱子离地,手臂就被牵动钻心地疼,我又不服输地试了几次,仍没有任何结果。

佩洛悲伤地望着我,抓起我的手臂说:“萨维奇,以前我听你的,但现在你要听我的,在这里好好休息,把伤养好,这比什么都重要。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有我和卡门,等我们攒够了钱,就送你去治伤。”

卡门也一同劝说:“而且你是外国人,在这里工作也太显眼了,除了写报道你也没什么特长,恐怕没人会请你。”

“谁说的?我会做很好吃的意大利面!”

我抗议,强烈地抗议!

虽然我是黑帮,虽然我暂时的身份是个记者,但是我不是只会拿枪,也不是只能拿钢笔,我还会做意大利菜,我还会很多很多他们没有见过的技术,比如改装枪支,比如修理汽车,比如……

“佩洛,你那是什么表情?”

佩洛与卡门对视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一个笑得揉肚子,一个笑得擦眼泪。只有我好像局外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忘乎所以地放声大笑,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佩洛止住了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用充满怜爱的语气安抚我:

“知道了我亲爱的萨维奇先生,既然你这么擅长做意大利菜,就每天做给我们吃吧,赚钱的事就交给我和卡门,而你,负责在家做家务,如果你觉得腻,可以与房东太太聊天,可以看看电视报纸,可以到附近散散步,但是记得千万别走太远,不能让那些人发现你,我对自己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有事……”

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萨维奇,如果你还想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挨枪子儿,我就把你锁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许你离开,你最好听我的话……萨维奇,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该换我了!”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让我对他有信心,然后轻轻放开我,和卡门一起出门了。

形势似乎发生了逆转,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准确地说,是佩洛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经历了逃亡的日子,他似乎不再是从前单纯的奔牛男孩,再加上我的受伤,男孩仿佛一夜成长为男人,他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甚至在某些时候会很独断专行,让别人遵从他的意志。而且,从他今天对我所说的那番话来看,他对我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依赖,我能从他的目光中发现更深的意味,尽管我比他大了足有八岁,但是他的眼神中所表露的,不再是对萨维奇先生的崇敬,而是对萨维奇这个人的强烈探求。

这样的发展,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吗?

我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三月将过,马德里的气温仍然很低,几乎没有降雨,天空却从来都是如宝石般蔚蓝纯净。

在租住的小屋待得久了,我渐渐厌倦了这种平单调的平静,躲在窗幔后面偷窥街景,和房东太太不痛不痒地打情骂俏让我不再觉得新鲜,我忽然很怀念饮酒作乐的日子,很怀念过去到处奔波的生活,虽然我讨厌那样的自己,可那就是我,再讨厌我也不能选择成为其他人。

我不顾被追凶发现的危险,一个人跑到太阳门广场中央的花坛前凝视攀依在莓树上的棕熊青铜像一个多钟头,据说马德里人把这头熊作为城徽,还为它制造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男孩为了避免母亲被棕熊袭击,在树上大喊“妈妈快跑”,而“马德里”在西班牙语中就是“妈妈快跑”的意思,马德里因此而得名。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佩洛。

卡门和佩洛工作的酒馆距离著名的宾达斯斗牛场不远。

来这个酒馆歇脚的都是些游客,如果有斗牛比赛,那就更是热闹,在这里可以看到一些斗牛手和斗牛迷,他们头上都戴着科尔多瓦毡帽。

卡门和佩洛都很卖力地工作。卡门的舞蹈和歌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而佩洛的手脚勤快也获得了老板的赏识。从表面上看,他们不过是普通的谋生者,有谁能猜出,他们正被黑帮追杀?

而我这个黑帮正是其中之一,戴着伪善的面具,暂时藏起身后的尾巴,装出一副落魄,博得他们的同情。

远远地,佩洛看到了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冲我挥了挥手,他手里握着酒杯,明显加快了擦杯的动作,这时老板走过去交待他事情,他立刻低下头,做出恭敬顺从的样子,看上去像只温顺的绵羊,可是等老板一走,他就朝着我做鬼脸。等到忙完手里的工作,他立刻跑到我的身边,埋怨我怎么这么危险出来闲逛,我说我实在憋闷得慌,他又高兴地央求我带他去太阳门广场。我说:

“太阳门广场上早就没有太阳门了,那扇门早被拆掉了,你去看什么呢?看那只熊吗?”

他撇撇嘴,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太阳门早被拆掉了?那只熊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还这么想去?”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

“萨维奇,太阳门虽然不在了,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扇门,我要去那里,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心中的那扇门就能接受阳光的照耀,这会让我觉得未来充满光明和希望。”

我静静凝视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很认真,面孔也似乎散发着光芒,“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扇门,我要让它迎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我真想问问他,在我的心中,也有那扇门的存在吗?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接受太阳光芒的洗礼?

“萨维奇,你能答应我,陪我一起去吗?”

我本想说不,因为我没这个勇气,可是我有些于心不忍,因此只做了口头承诺,但我暗暗发誓,接受阳光照耀的,只能是他,我只能躲在黑暗里,默默地注视着。

“好吧,等一切都过去。”

等一切都过去,一切什么时候才算过去?

14.召妓事件

卡门鼓励佩洛参加马德里举行的斗牛大赛。

最了解佩洛的人还是卡门,她知道佩洛在隆达刚刚赢得荣誉,就不得不莫名其妙地被推入逃亡的漫漫征途,这对他来说实在很残酷,如同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父母还没来得及品尝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它就意外地夭折了一样。

“佩洛,你该去参赛,这可是你实现梦想的好机会。”

“可是,如果参加这样公开的比赛,我们的身份很容易暴露,大家都会有危险。”

“这么久了,我想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到了马德里,可能已经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住就太可惜了,你是一个优秀的斗牛士啊,在马德里出了名,不知要比在隆达好多少倍。”

“可是……”

“别再犹豫了,去参加吧,我和萨维奇先生都会支持你的,对吧,先生?”

我没有十分在意他们的对话。

我抽着雪茄,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盘算着这样的日子我该什么时候把它结束,我是要扛着佩洛的尸体回到帮里负荆请罪,还是跟着两个毫不知情的西班牙青年到处漂泊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萨维奇,萨维奇!”

佩洛轻轻摇了摇我的肩头,我从嘴边拿开雪茄,疑惑地望着他:

“怎么了佩洛?”

他很担忧地看着我:“萨维奇,你最近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哪有?我不过一时走神,你们在说什么?斗牛大赛的事吗?”

“是啊,卡门希望我能参赛。萨维奇,你的意思呢?”

“怎么都可以,你自己拿主意。”

“不,我要你说,你希望我去我就去,你说不好,我就不去。”

对于他可爱的固执,我稍稍有些感动。

“佩洛,没人能决定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只能由自己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由你来决定。”

他依然固执,不容我拒绝,我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去参加吧,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他笑了,自从离开隆达,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这种发自心底的笑容,我好像又看到了隆达奔牛节上,那个俊美少年矫健的身形和纯净得好似马德里蔚蓝天空的笑容。虽然他一天比一天更成熟,更有主见,可是他仍旧万分在乎我的看法。

“萨维奇,你瞧着吧,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佩洛果然去报名了。

他比赛的那天,我没有到现场观看。我只是护送他们到宾达斯斗牛场,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就借口方便匆匆地离开。我不喜欢斗牛,从来就不喜欢,直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认为那是一个愚蠢的活动,人与牲畜的无聊的游戏,最后以牲畜被杀,一个人得到一群人欢呼而作为胜利的简单的粗鲁的运动。

我买了许多酒,在红灯区找到了一个年轻性感的妓女,她和我同样喜欢喝酒,我们臭味相投,与她打情骂俏比和房东太太要有趣的多,于是我把她带到了租住的房屋,我们理所当然地上了床,发生了关系,而正当我性致正酣——妓女被我剥得一丝不挂,我的把酒水倒在她洁白圆滚滚的乳房上用嘴拼命地吮吸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用力踹开了。

佩洛的手里捧着好几束怒放的鲜花,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他的脸被五颜六色包围着,可是却没有露出与之相称的喜悦,他的身后是惊讶万分的卡门。

“萨维奇先生,您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还用问吗?”佩洛抱着花,脸上结成的霜让那些娇艳的鲜花也忍不住打冷战。

妓女惊慌地找衣服穿,我则不慌不忙地靠向床头上,点燃雪茄,从容地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叠钞票扔给妓女,打发她走。

“真扫兴,才进行了一半……”

“混蛋!你这个该死的酒鬼、色鬼!”

佩洛突然爆发,把那些鲜花狠命地摔到床上,花朵凋零的花瓣散落了一床。

“啧啧啧,真是可惜,这么美的花儿……”

我拾起一朵,摇头叹息着。

他怒不可竭地把那些残花全部扫到地上,嘴里一直嚷着:“混蛋!混蛋!”

眼见他马上就要冲我而来,卡门及时制止了他的举动。

“萨维奇先生,您怎么没有看完比赛?”

“那种愚蠢的比赛,我就从来没喜欢过。”我满不在乎地吸着雪茄,喷着烟雾。

这样的动作和语气反而更激怒了佩洛,他一反平常的温顺,冲我大吼:

“不喜欢?那你还要我去参加?在隆达还帮助我练习斗牛?你还要说,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能实现?你说的话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我冷笑道:“你愿意相信,我也没办法。”

“萨维奇,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你在耍我吗?”

“佩洛,我不过和一个妓女上了床,这并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只是你并不了解情况罢了,你认为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你也是男人,应该了解男人有这样的生理需要。”

他再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瞟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更加吓人,一开始是盛怒,现在却因为绝望而变得灰败。我知道我在他柔嫩的心上划了一个缺口,他能有这样的反应我早有预料,我是故意的。

“去你的该死的生理需要!”

他突然冲了出去,卡门跺了跺脚也跟了出去。

我把雪茄熄灭,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忽然胸口一阵剧痛咳嗽起来,我不得不伏在床上用力捶胸口,这样的咳嗽不间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以前曾经看过医生,医生证实,是因为我长期酗酒引起的,如果我不停止酗酒,会演变成癌症,胃癌、肝癌、肾癌,甚至大出血,什么都有可能。

随便什么癌,我就是我,如果不喝酒,我宁可自杀。

经历了这次捉奸事件,佩洛似乎警惕起来,他偷偷地对我进行了监视,回来的时候会察看房间的物品,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还会在工作中打电话回家,我在不在,为什么不在,和谁在一起,全部要过问,如果我答不上,他就会以他的方式对我进行惩罚,比如一连几天不和我说一句话,把我的酒藏起来或扔掉等等。

他的行为很孩子气,可他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紧密监视爱人的不忠行为不肯放松。

他甚至擅自拿走我皮夹子里的现金,好让我没钱喝酒找女人。

我愤怒了,忽然对这一切厌倦了,是的,我又厌倦了,我厌倦我做过的所有事,包括杀人,包括逃亡,包括佩洛对我的束手束脚,包括我自己。我想尽快地结束这一切,于是在一天夜里,佩洛和卡门熟睡的时候,我摸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微型手枪。

15.斗 牛

我披上毛外套,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为了不弄出响声,光着脚踩在粗糙冰凉的地板上,在不远的对面,靠墙摆放着另一张床,佩洛就睡在那里。不过六七步远的距离,我却走了很久。我一直紧紧盯着月光下他熟睡的脸庞,很宁静,可走近了才看见他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头,他做了什么样可怕的梦?被雄牛追杀,还是被黑帮追杀?

他鼻息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紧紧攥着拳弯在耳边,这样的姿势似是欢呼胜利,又像是向敌人宣战。毯子滑在腰部以下,露出整个赤裸的上半身,对于初春的马德里,昼夜的温差很大,我伸出左手帮他轻轻拉上了毛毯,然后举起了右手的枪。

是该对准他的心脏,还是对准额头的正中央?哪一种射击的部位能让他在临死前少一些痛苦?

我暗暗地做着比较,拿枪的手在他的胸膛和脑袋之间来回移动着,最后我决定还是对准他的心脏,与他的硬脑壳相比,他的心更柔软,更脆弱,更能一击毙命。

于是我慢慢把手中的枪停在他心脏的上方……

隔壁忽然传来了卡门轻微的咳嗽,我微微有些惊慌,本能地放下枪,侧耳倾听隔壁的响动,所幸她只是咳嗽,并没有下地,我依然可以照常进行我的谋杀活动。

我再次举起了枪……

可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瞄准,我的手臂在颤抖,枪口也因此在佩洛心脏的左边和右边来回晃动,我甚至用上了平生的力气,仍无法稳定那条受过枪伤的手臂。

我用左手固定在右手的手腕,它不再颤抖了,可是这时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此时我扣动了扳机,枪口下的人再一次成了毫不知情的无辜者,与我以前杀的那些人有什么分别,那我所作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的所作所为不又回到了原定吗?

不,我还不能杀他。

以前我有的是杀他的机会,可是我没有下毒手,现在我依然杀不了他,因为我连一只手枪都无法举起,枪在我的手里变得软绵绵,再没有任何威力可言,它已经失去了杀人的意志。

我颓然地走回自己的床,把枪放回了原处。

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盘算着既然杀不了他,不如把他抛弃,和他在一起,只会让我越来越失去自我。

把他抛弃?呵,不如说让他们把我抛弃更准确。

“咳咳咳——,”胸口抑制不住地剧烈翻腾着,这该死的身体也逐渐不听我的使唤了。我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白天喝剩的一点酒,熄灭胸口的这团火,让自己尽快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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