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上————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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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耐心的等着佩洛,一边大口地喝酒,一边欣赏欢快的音乐。

一曲完结之后,酒馆的灯突然熄灭,正当我以为是停电了的时候,舞台四周亮起了彩灯,西班牙斗牛进行曲一连串响指般的鼓点前奏响起,一位曼妙的红裙女郎出现在舞台中央,她一手拎着长裙一角,一手执着红黑金三色相间的大羽毛扇子遮住脸庞,可是遮不住她长及腰间的黑色波浪卷发。佳人未逢面,便已动魄三分。

舞曲响起,扇子缓缓滑下,娇美的面庞,明艳如朝阳的双眸,娇艳欲滴的红唇,与耳际斜插的大朵红玫瑰相映,不知是花更红,还是人更红。

在座的人无不被她利落的舞步,窈窕的身段所吸引,竞相为她击掌打拍,更有那喝得狂了的,口哨,飞吻,鲜花,悉数抛到台上。

舞着舞着,她走下了舞台,在酒桌的过道间继续播撒着西班牙特有的风情和她逼人的美丽,醉人的芳香,所有的男客无不被撩拨的心痒难挠。

似乎发现了生面孔,她向我径直走来,我举起酒杯作出干杯的姿势,毫不躲闪她灼人的目光。这种女人,你越是不敢靠近她,她就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在我周围舞了两圈就离开了,因为有了新人的加入。

佩洛。

他依然穿着白天奔牛时穿着的红马甲,不过已没有了那时过分兴奋的情绪,现在的他显得冷酷。

他猛地把女人揽到怀里,与她久久对视,彼此的目光灼热得似乎有看不见的火花迸射,既像是绞缠,又像是决斗,他的背挺得很直,脸孔高高扬起了骄傲,那是属于斗牛士目空一切的勇气。他用黑色皮靴后跟轻轻敲击着地板,任凭女人的红裙在身边飞转,依然目不斜视。

他的侧面完美极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那个神话中顾影自怜的水仙子转世。与女人的艳丽不同,这样独属于年轻男性的优雅和高傲的气质却能征服所有的男人或女人。

西班牙斗牛舞,在场上,斗牛士唯一要关注的,就是雄牛的目光,这种在残酷中孕育的美丽,岂是一般的美所能比拟的?

杀了他,是不是可惜?

两个人表演完了,一切又如常进行着。

我微笑着把佩洛叫了过来,打算和他攀谈攀谈。

“你叫佩洛?”

“嗯。”他警惕地回答。

“很美。”我由衷地给他掌声。

他愣了一下,显然对男人的赞扬并不习惯,“我的意思是,你的舞蹈跳得很棒。”

“谢谢您先生。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啊,今天的奔牛大会上,你拉了我一把,我才不至于摔倒。”

他恍然大悟地笑开了,方才的拘谨一扫而光。

“是啊,当时我为了躲牛群只好往人群里冲,没想到差点害您摔倒,您还要谢我?”

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是个可爱的年轻人。

“您是摄影家吗?”

“哦,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会来好多爱好摄影的人。”

“我是记者。”

“记者?”

“对,我叫萨维奇,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找你也是为了一件事,我很想写一篇关于你父亲的报道,希望你能把他的生平说给我听……”

一听到他父亲,他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结了冰。

“他早死了,我对他的事也从来不清楚,要让您失望了。”

他真像头小公牛,说发威就发威。

我正想说些安抚的话,对面的一桌吵了起来。

我们不约而同望了过去,发现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对酒馆老板的女儿不规矩,连酒馆老板也吃了亏,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卡门!”

佩洛迅速冲了过去,我随后跟了过去,尽管这头小公牛非常勇猛,但对付成年的雄牛,他还太嫩了。

大汉把他打翻在地,正要用皮靴踢他的肚子,我立刻冲了上去照着大汉的啤酒肚重重捶过去,大汉吃痛,放弃了佩洛,把攻击的目标转向我,我们扭打到一起。

这时其他酒客也趁乱起了哄,不知怎么两个人的打架就演变成了群殴,我也趁着酒劲兴起和佩洛并肩作战,一时间酒馆里混乱不堪,直到警察冲了进来。

“跟我走!”

趁警察不备,卡门一手拉起一个,我和佩洛跟着她从酒馆后门逃了出去。

我们三个在街道上狂奔着,一直奔到广场,卡门才松开我们,然后我们三个看着彼此的狼狈相,倒地笑成一团。

在奔牛节的这一天,我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打了一场如此痛快的架,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落荒而逃,虽然对于我的黑帮生涯来说算不上精彩,但绝对难忘。

“卡门!”

“佩洛!”

“萨维奇!”

我们友好地交换着彼此的姓名,除了我的姓名是假的,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真诚。

那一刻,我甚至忘了,身体里那个歹毒的我。

6.努艾波桥

我要求乔治多留几天,等我将功补过,乔治好硬着头皮发电报给罗马,就说我因为水土不服,突然生了痢疾,只能在当地养病,罗马回了电报,同意了他的请求。

上帝又宽限了我留在他身边的时限,我却要杀死他的天使。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见到佩洛,倒是卡门,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的住处,几乎每天都要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说是为了感激奔牛节当晚的见义勇为,可是她几乎要把整个酒馆搬来了,葡萄酒,茵香酒,熏肉腊肉,还有鲜花。我惊讶于她的热情,如果是感激,也没必要天天如此。

“您是个外乡人,在这里的饮食起居一定有诸多不便,何况您还为我打过架,您的相机也在酒馆里被砸碎了,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卡门依然美丽非凡,她带来的礼物也非常地诱人,可是她的念头似乎不仅如此,我很清楚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可那仅仅只是吸引,对于进一步的发展我没有丝毫兴趣,当然,这不包括上床,上床对于我就是上床,身体的东西,除了心,我什么都可以留下。我知道这样很自私,自私就自私吧,我无法把心掏出来给任何人,我的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在我的体内了,它因为另一个人的死去而死去,我坚信没有人能使它复活,即使眼前这个热情美丽的小姐。

“卡门,佩洛呢?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他……生病了,一直在家里养病。”

“哎?怎么会突然病倒?”

“感染了风寒……”

“卡门,你在撒谎对吗?”

她不再说话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悲伤的表情。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助他。”

“他是一个不愿意轻易接受别人帮助的人。”

“哦?你们是恋人啊,他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吗?”

“先生,我们不是你想得那样!”

她似乎很急于解释,连手里的鲜花也被揉碎了,白色的花瓣一片片洒落在地毯上。

我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瓣放在掌心里,送到她的面前:

“你看,多么可惜,这么美丽的花朵……”

“萨维奇先生——”

她突然扑到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好像有无尽的委屈,苦于无人诉说。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以此平静她的情绪。

“好姑娘,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吧,这样你的心里会好受些。”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阵,终于平静下来,对我这个不算熟悉的异乡人讲述了她的不幸。

原来卡门和佩洛并不是一对真正的情侣,他们之间的感情似朋友似兄妹,但不是恋人。之所以让外人觉得他们是一对儿,都是因为卡门的父亲要把卡门嫁给当地一个富有的农场主的儿子,农场主饲养了许多牛,其中一部分为奶牛,一部分为肉食牛,还有少部分为斗牛,他的儿子小时候就是被斗牛踢成了瘫痪,为了找一个能终身伺候在旁的人,农场主选中了美丽能干的卡门,利用财富说服酒馆老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儿子,只是卡门据理力争,再加上佩洛不断制造的麻烦,才没有立刻嫁过去,但是佩洛不过是一个小帮工,无权无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佩洛为了保护我,想参加半个月后的斗牛大赛,如果能一举成名,有了地位和财富,我就不用嫁给农场主的儿子了。”

两个年轻人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哪,我暗自感叹道。

“为了练习,佩洛他不顾自己的安全,偷偷地跑到牛场去,结果让斗牛给刺伤了左腿,只好在家里休养……我,都是我害了他!”

她再度哭泣起来,黑色的卷发波涛般起伏,“萨维奇先生,您能帮助我们么?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您就觉得您是个可靠的人,里亚失踪了,佩洛又受了伤,我能想到人只有您了……”

可靠?哼,还真是好笑啊。

皮耶罗,你这个专门干坏事的家伙,竟然被人称做可靠?

如果这个女孩知道了她忠实的伙伴就是被我所杀,还会不会觉得我可靠?恐怕到时候唯恐避之而不及

“不管怎么样,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帮助佩洛把伤养好,或许他的办法可行也说不定,不知道他的斗牛技术如何?”我只好暂时敷衍。

一提到斗牛,她似乎来了精神:“他很棒的!他的父亲是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斗牛士,不知赢了多少场比赛,只是后来,后来……佩洛很想像他父亲那样做一名出色斗牛士,可是他的母亲却始终反对,所以他只能当一名小小的帮工。”

“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反对?”

“因为……不想佩洛重蹈覆辙!”

“!”

就是这样!

上一代的辉煌和堕落会对下一代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父亲不光彩的死亡竟然成了儿子必须背负的沉重枷锁,并且一代一代背负下去,一代比一代更沉重。

父亲啊,没想到天涯海角的人竟有如此相似的人生,您临死前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悲剧会反复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吧?

“萨维奇先生,萨维奇先生!”

“哦……卡门,你先回去吧,告诉佩洛,如果需要,他可以来找我。”

送走了卡门,我因为口渴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可是喉咙依然干涩,于是又打开了一瓶……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境,那是一个反复在我梦里出现的景象,被处以极刑的罪犯父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焚的母亲,还有拼了命逃出家门昏倒在路上的年幼的我,每个人都咒骂着我这个罪犯的儿子,即使我根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们依然毫不留情地指责我,把对父亲的愤怒发泄在我的身上……

“可怜的孩子啊,这么无辜,却为世所不容。”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教父救了我,他重新为我受洗,为我命名,叫我如何生存,后来,他成为了我的发誓要效忠的人,只要他一句话,我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

既然没人相信你,就不必再祈求。

这是他对我的告诫,也是我正式走上黑道后,一直谨遵的圣言。

十几年了,我就是抱着这个信念穿梭在地狱之火中,毫不吝惜自己,也毫不吝惜别人。

你爱过吗?你恨过吗?

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只是对自己感到厌倦。

佩洛,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在某一天,突然对自己厌倦?

我昏睡了一个整个下午,到了晚上才被乔治叫起来吃晚餐,晚餐很丰盛,可能乔治也发觉了我不良的情绪,打算通过食物让我振作起来,可是我实在没有胃口,只吃了几片干面包,喝了一小杯红酒就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我坐在床前写日记,思考我该怎么干掉佩洛,我该不该杀他,杀了他之后我又将何去何从……思来想去脑子里始终一片混乱,我只好放下手中的钢笔,朝着窗口向外张望。

万家灯火,弧度优美的努艾波桥,连接着新旧两城,也连接着每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忽然,我发现桥上长久伫立的一个白色的身影,很小,根本看不清,可是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佩洛。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直觉驱使我飞快奔下了楼梯,没时间理会受惊的乔治,打开门冲了出去。

7.迷途的羔羊

我在甬道上奔跑着,朝着那个白色的身影飞奔而去。

我来到他的身后,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气息,他没有发现我,他的身体靠在桥栏上,微微探出上半身,左腿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担心他想不开跳下去,还是要推他一把,完成我的任务?周围没什么人,如果这个时候我推他下去,一定不会有人发现,我甚至已经举起了双手,但是临接触他的一刹那,我改变了主意。

“佩……洛?”

我轻声呼唤他,走到他的身边,他见到我有些惊讶,眼睛红红的。

“萨维奇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远远地从窗户里看到你,觉得是你,就跑过来看看,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他低下头,沉默了良久,两只手臂支撑在石质桥栏上微微动了动,嘴角痛苦地抽动了一下。

“被你压了太久,发麻了吧,来,我替你揉揉。”

我抓过他的手臂用两只手掌揉搓了起来,隔着薄薄的针织物,肌肤的冰冷传递到了掌心,他在这里应该待了很久了。

“好些了吗?……冷吗?”

他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我脱下了外套披在他的背上。

“你的腿已经受伤了,身体不能再着凉了。”

“您,您都知道了?”

“嗯,卡门全都告诉我了……佩洛,我都了解。”

我确实了解,他的全部痛苦,他要背负的那些枷锁,他在父亲阴影下努力生活的辛苦……我之所以了解,因为我也曾经历过,那种痛楚是身体的任何伤痛都无法比拟的,心灵的创伤,尤其是年幼时所留下的创伤,任何灵药都无法治愈。

他望着我,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轻轻抽着鼻子,我知道他在刻意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因为他是那个奔牛时快乐坚强勇敢的斗士,他不能轻易流泪。

我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拉到他的头顶,遮住他的脸:

“哭吧,这样就没人知道是你了。”

他把额头靠在我的肩上,肩膀的呜咽渐渐地响起,越来越放肆,他的悲伤浸着温热渗入到我的衬衫下,皮肤中,甚至骨髓里。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头高傲的小公牛,而是一只迷路的羔羊。

一只精疲力尽的羊。

“萨维奇先生,您很像他……”

“像他?……你是说你的父亲吗?”

“嗯。”

“嘿嘿,我有那么老?”

“像年轻时候的父亲,是个温柔的好人,在他酗酒前。”

“哈哈,我也是个大酒鬼呢,你还不了解我……感觉好些了吗?”

他从我的外套下钻了出来,露出了一张安详的面孔,他微笑着冲我点头,额头上渗出些细密的汗珠,但是看起来他平静了许多。

“好多了,您是位值得被人信赖的人。”

他真诚地说着,和卡门一样,我遇到了两只可怜的羔羊,他们都想信赖我,认为我可靠,想让我为他们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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