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上————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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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想要我的命?”她拍着胸脯冲我吼道。

我冷冷地看着她,然后走到门口把门敞开:

“克雷丝,我就当你是在梦游走错了房间,现在请你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回自己的床上。”

她冷笑起来:“哼,会梦游的是你才对吧……”她起身走到我面前,“我不过是在梦里走错房间,而你,皮耶罗,你又干了什么?别再装无辜了,别再装作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心脏猛地被锤子狠砸了一下,这个女人不但会借酒装疯,而且很懂得利用别人的弱点击垮对方。

我深呼了一口气,等着她用恶毒的语言发泄怨气。

克林却回来了,看到门口的我与克雷丝感到了惊讶,呆呆立在外面,克雷丝见有第三者到场,不甘心地识趣离开了。

我把克林让进来重新关好门问道:

“怎么样?他受了什么伤?”

克林有些心不在焉:“枪伤。”

“位置在哪里?”

“左下腹,没伤到内脏,但是流了很多血。”

“血止住了吗?”

“暂时止住,不过要立刻送医院,否则伤口有感染的危险。”

我稍微定了定心:“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沉默了,似乎并不愿意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了克林?我在问你……”

“皮耶罗……”他抬起头,欲言又止,手指不停地抠着圆桌上的一个小洞。

“克林,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喜欢转弯抹角。”

他眼睛盯着那个洞,低声说:“那个女人……我是说克雷丝,她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我也不清楚,从教父那里回来,她就躺在我的床上了……她喝多了,估计是走错了房间,你回来的时候我正赶她出去。”

他点点头,缩回了手指:“克雷丝小姐……一般男人都会觉得她不好对付吧。”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原来你在为我担心……放心吧,我可不是一般男人,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兄长……”

“但不是亲的对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克林是让我觉得最可以放松的交往对象,自从回到了这个家,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我们相处是愉快的,但是对于在我与他之间弥漫着的这种难以言明的情愫,让我感到了同克雷丝一样的压力和手足无措。对克雷丝,我可以冷眼相向,可是对克林,我不能,所以,我只有沉默。

“哈哈,说完了小姐,我们来说少爷……”他摸摸头,调皮地撅起嘴,食指在嘴唇上划着圈:“这位麦克少爷可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棕黑色的头发,可惜被汗弄得一团糟,高高的鼻梁,抿得紧紧的嘴唇,眼睛始终闭着,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我倒是很佩服他,还这么年轻,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不愧是教父的儿子……”

我认真地听着他的描述,在心中画出麦克的轮廓,与佩洛似乎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

“皮耶罗,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克林突然问道。

“呃……啊,没什么,因为听说他以前在西班牙也是个斗牛士,和我一个熟人是同行,所以就特别留心了。”

“原来如此。”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皮耶罗,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嗯?”

“他们带回来一个小箱子,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躲在后面看了一眼……我敢说,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你也会吓一跳!”他显得有些紧张,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

“到底什么?”

“……是一个男人的东西……一根被割下的阴茎。没错,是阴茎,我以为我医生的身份发誓。”

“!”

酒会结束了。

我没有见到那些名流,也没见到麦克,更没有见到克林所说的那根不知哪个可怜男人身上的东西。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到了深夜,楼下有汽车引擎的发动声,大概麦克被送往了医院。我彻夜难眠,今晚发生的许多事让我没机会再去梦游了。我以为会见到麦克,或者是佩洛,但是局势照这样发展,麦克必须在医院里躺上几天,而我找到答案的时间也要往后推迟。如果麦克不是佩洛,那么佩洛一定真的死了,如果麦克就是佩洛,我要怎么办?除非他也失忆,否则我又要面临一个难缠的问题:他恨我。

34.雪痕

在麦克被送到医院的第三天,教父的庄园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不大也不小,没有暴风雪的狂躁,也没有轻雪的浅薄,刚好遮掩了三天前在这里曾升腾的浮华和喧嚣,又不至于立刻就融化,剥落出更不堪的湿漉漉的粘腻。

冰冷的白色抹去了一切痕迹。

我在上满白气和淡淡薄霜的玻璃窗上开辟出一小块透明的天地,从这里观察外面的世界。

四周一片静谧。

我向远处望去,银装素裹,仿佛周遭的一切也因为雪的降临而自动停止了新陈代谢。我就这样看着,看着,渐渐视觉变得模糊,这时,大门敞开的声音破坏了清晨的宁静:

“咯吱——”仿若天寒地冻中伫立了太久的骨骸,被轻轻搬动,再禁受不住而断裂。

马里亚拖着一把大扫帚从门口开始清扫积雪,她的腰弯得很低,屁股撅得老高,一只手握住扫帚柄,另一只手几乎快握到扫帚根部,左右开弓,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从门前开始直到通往庄园的铁门被扫出一条深色的通道

我在马里亚身后的三层小楼里默默地注视着她,默默地微笑:她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清雪机,尽管动作有些滑稽,但是对于她的勤劳能干,没有人能比得上。

欣赏完了雪景和马里亚,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洗漱完毕后,换上干净暖和的毛外套,来到楼下准备和家人共进早餐。

维托和强尼依然我行我素地谈笑风生,我也习惯了不加入他们的谈话,只做一个倾听者,在他们向我征求意见时微笑或者点头。克雷丝则一反常态,对我不闻不问,自从酒会那天晚上,她对我的态度就就急转直下,看来她打算用冷战的方式对我示威,我却乐得其所,没有了她的喋喋不休,我的耳边不知道清静了多少,听力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灵敏。而教父,他比往日现身的时间迟了许多,而且忧心忡忡。

“医院刚打来了电话,麦克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维托停止了与强尼的交谈,焦急地问道。

“早上就不见了,东西都没拿,到处都找不到,可能溜出去了。”

“我的上帝,他就穿着单薄的病服?”

“外套少了,不用担心他会冻着。”

“可是,他的伤还没好吧?”

……

在维托与教父的对话中,强尼和克雷丝始终没有插一句嘴,甚至是不关心的,强尼面无表情地往白面包上抹果酱,而克雷丝则加快了喝牛奶的速度,显得不耐烦。

“就会添麻烦……”克雷丝低声嘟囔着,教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终于还是沉住了气对所有人说:

“吃完了早餐,所有人都出去找,强尼,皮耶罗,维托……还有克雷丝,你也要去!”

“什么,我也要去?”克雷丝重重地放下玻璃杯不满地嚷道:

“天气这么冷,罗马这么大,他有手有脚,躲在什么角落里,到哪里去找?恐怕人没找到,我们先冻死了!”

“住口!”

一向说话沉稳的教父突然发了怒,他用一双大手掌重中按住餐桌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得吓人:

“我最后说一遍,所有人都出去找,找不到任何人都别想舒舒服服地坐在壁炉前过冬,包括我在内!”

作为一家之主和一个黑帮的头领,教父的威严,即使是娇生惯养的女儿,也不会蠢到在最不适当的时候去忤逆。

其实他完全可以把任务分派给手下,自己待在温暖的房间里等待搜寻的结果,但是我理解他的意图,麦克的失踪,是他的家事,既然是家事,当然要家庭的每一个成员一起来承担,相信他也看出来,除了他自己,这个家里面没人真正关心麦克,他想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麦克在家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是他的儿子,而且很有可能,将会是帮里下一任首领,下一代教父。

没有人再有异议了,默默吃完早餐,教父带着我,强尼、维托带着克雷丝分别乘坐两辆汽车出发去寻找麦克。

强尼一组去位于郊区的医院及医院附近的一些场所寻找麦克。考虑到他会乘坐公车到市中心区,我和教父就去更远一些的市区寻找。

在车上,教父一直表情凝重地望着车窗外,除了司机,他还带了一个手下人充当保镖,当然,他们身上都携带了枪支,临出发前,教父也塞给了我一支,“世事难料”,黑帮要想得到什么都可以利用武器去想方设法获得,即便是他们最缺乏的安全感。

一路上,教父的话很少,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此刻在他的心理,麦克的下落才是最该关心的吧。

我们开车到了市里,几乎转变了所有罗马著名的景点:许愿池,西班牙广场,威尼斯广场,万神殿,拉特兰圣约翰教堂,科洛塞竞技场……我们的车甚至钻进了小巷,撞倒了一个推车叫卖热奶茶的老妇人,索性她毫发无伤,冒失地闯入教堂圣地,打扰了修女的清修,我们还去了波各塞美术馆,在众多艺术巨匠的作品前失礼地认错前来瞻仰艺术之光的游客。我们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是天色渐黑,依然没有搜寻到麦克的踪迹。

大家疲惫不堪,教父更为失望,他落落寡欢,吩咐手下人今天到此为止,然后我们驱车回到了庄园。

克雷丝和强尼他们先回来,同我们一样,一无所获。

克雷丝怀疑麦克是不是回到西班牙继续当斗牛士了,而维托猜测他肯定是迷了路。

教父下了命令,明天继续出去找。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考虑到教父的心情,大家只有赞同。

连晚餐时,最爱交谈的维托和强尼也不发一言,所有人都不发一言,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怒了教父。

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感到不舒服,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屋内与屋外一样,死一般的沉静。

我甚至能听到壁炉里火苗嗞嗞的燃跳声,管家屏气凝神从鼻孔里呼出的微弱气息声,树枝随风轻摆的声,雪花纷纷扬扬与地面上积雪的相撞声……还有,一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在我想进一步侧耳倾听时,这脚步声明明通往小楼的方向,却突然停止了。

用完了餐,大家都准备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没人再有心情进行一些饭后娱乐项目,只有我一个人留意到。

会是谁?

我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串浅浅的脚印,却空无一人,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在左边墙角下蹲着一个人,披着粗花呢外套,头埋在身体里,袖管口露出了一圈只有医院病服上才会印有的条纹,在他的胳膊肘下方不停地冒出白气,那证明了他还在呼吸,他活着。

“麦克?”

我试着呼唤他的名字,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借着门口的光亮,我看清了他快冻僵的脸:棕黑色微卷的头发,苍白的脸色,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冻得发白的总是微微开启的薄唇,还有那双棕褐色的,在我的潜意识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眼睛,曾经明亮的眼睛,曾经悲伤的眼睛,曾经哭泣的眼睛,曾经怨恨的眼睛,在挂了一层冰凌的眼睫下,因为寒冷而渐渐蒙上了雾气。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表情是委屈还是疑惑?

他慢慢站了起来,向我这里艰难地挪着已经冻得发麻的双脚。

我们无声地望着对方,我不敢说一个字,我怕任何一个多余的发音会把我脑中连续出现的画面上的他吓跑,那是站在桥上的他,神采飞扬舞动着的他,穿着金色斗牛彩装的他,摔碎鲜花责骂我的他,小心翼翼亲吻我的他,被雄牛角高高挑起从高处俯冲向大地的他,说着恨我的他……

我怕这些“他”再次从我面前消失,甚至怀疑我自己又在“梦游”。

直到他因为支撑不住倒在我的怀里,我终于相信他从我的梦里走出来了,他终于肯给我第二次机会,赎罪的机会。

我紧紧地抱着他,告诉自己决不放手。

如果可以,我希望口腔的温度能降至冰点,这样我可以放心呼唤他的名字,不必担心他因此融化。

“佩洛……佩洛——加拉尔蒂霍!”

我在他的耳边坚定地说出这个名字,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不管他现在已经叫麦克,在我的心里,原来那个名字早已根深蒂固。

还是融化了啊,我的泪,我封冻已久的记忆,还有我的心。

“皮耶罗,是谁?”

我把佩洛抱进屋内,平静地对教父说:“是您的儿子,他回来了。”

窗外的雪花,同样平静地落下。

35.兄弟

教父从我的手中接过佩洛,像老鹰保护自己的雏鸟一样把他抱在胸口,轻轻地放在靠墙的沙发上,又细心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并吩咐马里亚把炉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半蹲在他的面前,一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的脸庞,一边用大手摩挲着他的额头,又与自己的体温作着比较,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着:

“发了高烧呢……在外面冻了一天吧。麦克……麦克?听得见吗?爸爸在跟你说话……”

佩洛闭着眼睛痛苦地摇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嘴里咕哝着反复说:“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没人会再把你送去医院了……”教父握着儿子的手肯定地说道。

“管家!”

“在,老爷。”

“明天去请一位特护来,少爷就在家里养病。”

“是,老爷。”

我的心没来由地泛出阵阵酸楚。

自从我把佩洛抱进了这扇门,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不但不仅属于,而且我到底该不该在教父面前表示出我与他的儿子很早就相识,并且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很多不堪的往事,也仍没有下定决心。也许教父早就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他碍于情面没有当众挑破,或者有其他的理由,可是我知道,在他的面前,在强尼、克雷丝、维托、马里亚、管家,甚至是克林的面前,我都不该轻易呼唤他以前的名字,一旦叫出口,就会面临无情的质问:皮耶罗,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又不杀他带着他逃亡?这些都是我不愿再提起的往事,尤其是在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里,在教父的帮派里。这些天来,我敏感地发现在所有的家庭成员之间都存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衡,在这种平衡之下,所有的一切在表面上看来才算风平浪静,一旦平衡被不小心打破,就会风云突变,波浪滔天,而维持这种平衡的,正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教父本人。

可是我很难不为佩洛心痛。

他就像一头受了严重伤害而惊吓过度的小兽,对身边的人都失去了信心。小时候,被事业失败的父亲所抛弃,大了之后,被所爱的人抛弃,找到了亲生父亲,又不得不被孤零零“抛弃”在医院里,他不愿意住在医院里,是因为在医院里度过了太长时间的可怕的治疗期,还是因为医院给他留下了太多痛苦的记忆?疼痛、分离、甚至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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