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上————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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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失踪了一年了,直到昨天我才得到你的消息,原来你已经回到了罗马,今天就迫不及待地让乔治把你从医院接回来……皮耶罗,”他担忧地拢了拢我的额前的头发,“你瘦了,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答,他又吧嗒吧嗒吸起了烟斗,我留意到,烟斗里并没有烟草,也许这个动作只是他的一个习惯。

“乔治说你患了失忆症和夜游症,还杀了人,被警方监管,这都是真的?”

“嗯,是真的。”我据实回答,“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出来,再过一段时间我很有可能被判死刑。”

“死刑?哼!”他不屑地挑了挑左边的眉毛,“意大利的法律还管不到你……不仅是意大利,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都管不到,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我惊讶于他的轻描淡写,杀人在他的嘴里就像点燃烟斗里的烟草那么容易。

“皮耶罗,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呃,这个症那个症,呵。现在,时间太晚了,年纪不饶人,我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有足够精力和时间赛跑……瞧我絮絮叨叨的,皮耶罗,你的房间在三楼左手第二间。”他上下打量一番我,从医院里出来,我没有带任何行李,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病服。

“反正你也没有身外之物,直接去你的房间钻进温暖的被子里,好好做一个美梦,有什么疑问,明天再谈。”

说完他转身朝楼梯走去。

“先生,您能,您能告诉我,我和您,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他停在楼梯旁对我说:

“关系?……我是你的教父,也是你的养父,而你,皮耶罗,是我的养子,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可看起来您的身份不一般……”我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哈哈,当然不一般我的小狮子……这里可是全意大利最出风头的黑手党K帮的老巢,也是我们的家。”

“!“

我是一个黑帮,我是一个黑手党,专门做坏事的黑社会分子,弗雷西斯探长最想抓住的人物。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天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床,想着自己的一切——我是心肺腐烂的虎狼,还是良心未泯的良民。不过答案越来越清晰了,我很清楚,回到这里,记忆的闸门正缓缓开启,我不是马克也不是萨维奇,我的名字叫皮耶罗,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有一个厉害的养父,他叫安东尼奥。

“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努力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地等待天明。

明天,也许一切谜底都将揭开。

29.家人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就起床,睡在这里并没有让我安心多少,尽管有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地找到我想要得答案。

床的旁边有一张擦得光亮的柚木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四方形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半截熄灭了很久的烟蒂,旁边的一只镜框里的相片则引起了我的注意:中间坐在沙发上的是安东尼奥先生,他的身旁,一位长相甜美的年轻姑娘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的后面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是黑头发笑容僵硬的陌生人,另一个则是我,是我没错,我的左手轻轻搭在女孩的左肩上。

安东尼奥先生我昨晚已经见过了,而其他两个人我却没有什么印象,只是看见照片时,脑海中会出现我与他们相处的几个片断,与那个男人的争吵,与那个女孩的热吻。

“先生,老爷吩咐给您的衣服送来了。”

佣人的敲门声让片断顿时中止了,我放下像框走过去开了门,一位身材健硕的红脸膛女佣恭敬地向我鞠躬行礼,她的手上端着一套浅灰色的套装。

“先生,您沐浴之后换上这套干净的衣服。”

“嗯。”

“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在楼下,如果您换好衣服就请下来吃早餐,老爷强尼少爷,克蕾丝小姐及姑爷都会一起进餐。

“嗯。”我暗暗揣度着,女佣口中的强尼少爷,克蕾丝及姑爷是何方神圣。

女佣没有立刻走,而是神态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太太,还有什么要吩咐?”

她神色慌张起来,对我用这样恭敬的语气感到惶惑,以为她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我生了气。

“皮,皮耶罗少爷,您总是开这样的玩笑,对我们下人用‘吩咐’这样的敬语,要是老爷听到了,一定以为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拜托您以后还是少说这样的话。”

“哎太太,您一定很了解我,那我说话的习惯您也该了如指掌,我是不是一贯如此油腔滑调?”我故意把语气放轻松,希望她也能轻松下来。

“皮耶罗少爷,老爷吩咐过了,您的病还没有痊愈,所以要我们说话当心,不能刺激您……”

“呼——”我长吐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感受它上下摇动所带来的舒适的弹性,大笑道:“哈哈,看来我还真病得不轻哪。”

“老爷说,今天会邀请克林医生来为您诊病,您还是做好准备。”

“嗯。”

我忽然想起了写字台上的那张相片,重新拿起它指着上面的人向她询问:

“这是谁?”

“这是克蕾丝小姐啊,老爷的掌上明珠,”女佣脸上涌现一丝慈爱,“那个时候她才十六岁,可是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结了婚。”

“克蕾丝……这又是谁?”我指着另一个年轻男人问。

“他呀,他就是强尼少爷啊,老爷的亲生儿子。”

“那这个呢?”我指着“我”问。

“这个……不就是您喽?那时候您才二十岁,强尼少爷也只有十八岁,多么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们!”

回忆别人的往事,这个纯朴的女佣竟露出了少女般天真的笑容。

“为什么我会和他们一起照相?”

“这还用问吗?”她显得很惊讶,“你们是一家人啊……这里没人不知道您是老爷的养子,可是没人把您当养子看待,老爷也把您视若己出……皮耶罗少爷,难道这些你全都记不得了?”

我轻轻摇头,默默地盯着照片上的“我”,那时的我很年轻,一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丝毫不因为养子的身份而表露出一点卑微。

想不承认都难了,我确实是这家人的一分子,而且从很早很早就是。

“少爷,您回来,就一家团聚了。”

“是吗……”

“啊呀,也不算是,还有一个人我差点忘记了,他替老爷外出办事了,这两天就快回来,如果他回来,一家人才算圆满团聚了呢。”

“是谁?”我好奇地问。

“就是麦克少爷啊,呃该死,我忘了您刚刚回来还不知道,麦克少爷是老爷失散多年的儿子,半年前刚刚找到的,老爷高兴得很,说过两天等少爷回来要亲自为他办一个盛大宴会,邀请所有名流到家里来,给麦克少爷一个惊喜……”

“马里亚!马里亚!”

从门外传来呼叫声,女佣立刻弹跳似的朝门口奔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说:

“光顾着和您聊天了忘记了准备早餐您别忘记尽快下楼用餐否则老爷要怪罪我了!”

马里亚一口气说完一大溜的话风似的消失了。

我望着床上质地精良的套装,对我的人生不禁感叹起来。几天前我还是沦落在贫民窟里一个拾荒者,患了夜游症,杀了人,被警方通缉,而几天后,我就摇身一变,成了有权优势的黑帮老大的养子,而且看起来,这个黑帮家庭并没有想象中的暴力与简单,一个养子,一个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一个与我关系暧昧的女儿,和另一个看上去并不好相处的冷酷儿子。

我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和态度与他们相处?

洗好了澡,换好衣服,我下楼与我的家人共进早餐。

安东尼奥和女儿克蕾丝已经等在那里了。可以容纳十几人的餐桌只坐了我们三个人,安东尼奥坐在中间的位置,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克蕾丝的对面。在余光中,我察觉到克蕾丝一直用眼睛盯着我,那贪婪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女人最喜欢的奇珍异宝,我有些不自在。

简单地问候早安,克蕾丝开始迫不及待的和我搭讪。

“皮耶罗哥哥,昨晚睡得还好吗?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第一个下楼等你了,爸爸真是的,昨晚也不叫醒我。”

她嘟着嘴嗔怪着,我以微笑回应。

这个女孩早就不是相片上那个十六岁的豆蔻姑娘,如今的她已渐显少妇的风韵,可说话仍喜欢嘟起嘴刻意撒娇。

安东尼奥对女儿的嗔怪反应平淡,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

“今天看还不是一样?何况他昨天的样子也会吓坏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胡子满腮头发邋遢,十足十的叫化子,有什么好看。”

他的语气中带着少许埋怨,大概他认为,以他这样尊贵的身份,自己的养子却跑去当乞丐,让他很没面子吧。

“啊?乞丐?皮耶罗哥哥会去当乞丐,谁会相信?我才不信呢,肯定你们故意瞒着我!”

我和安东尼奥都不再理她,直到她的丈夫维托和强尼出现,新的对话才又开始。

维托很礼貌地问候了我的身体情况,和克蕾丝一样,叫我“皮耶罗哥哥”。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气度高雅,文质彬彬,皮肤白皙,相貌俊美,有一双墨绿色的迷人眼睛,在倾听对方谈话时,总是很温和地望着对方,就连说话也是轻声慢语,与他妻子拥有截然相反的个性。

而强尼就不同了,从他冷淡的语气来看,我们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在整个进餐的过程中,他都没看过我一眼,就连父亲和妹妹也不能引起他更大的兴趣,反而和维托聊得火热,话题围绕着马球,赛马等等一些娱乐活动上。

克蕾丝更愿意和我交谈,不停地问我问题,例如我这一年到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新奇事儿,给她带回什么有趣儿的玩意儿,还要我过两天陪她一起去郊游打猎……我不胜其扰,根本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一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让我头痛难忍,看来这个妹妹并不体贴。

幸亏安东尼奥替我解围,告诉他的女儿我身体不舒服,还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希望她不要打扰我,这样我才能好得更快。

我很感激安东尼奥,尽管依然没有养成习惯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

“皮耶罗,今天上午克林医生会到家里来为你诊病,克林医生是意大利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有他在,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病就休想继续缠着你了。”

我已经从马利亚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因此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还有,下星期麦克也该到家了……皮耶罗,麦克对你来说还很陌生,他是我遗失在国外的儿子,半年前我终于找到了他,希望他回来后你们兄弟能好好相处。”

“嗯。”

一提到这个我即将见面的弟弟,强尼立刻中止了与维托的亲密谈话,又板起了一副冷面孔,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看来他并没存多大好感。

“啊,我又可以看到我可爱的小弟弟啦,巴不得他马上回来啊。”克蕾丝笑得矫情,对麦克,她也不见得存了多少真心。

“皮耶罗,你是大哥,对这个最小弟弟一定要多些热情……”安东尼奥擦擦嘴角说。

“是啊是啊皮耶罗,麦克的性格可古怪得很,即使是哥哥姐姐,他都爱理不理的,冷酷得要命呢……听说他以前是个斗牛小子,凶猛得很,你可要当心!”

克蕾丝抢过父亲的话,一副见到鬼怪的样子朝我吐了吐舌头。

“他以前是斗牛士?”

“是啊,你不知道吗?”

“那他是西班牙人?”

“是啊,爸爸没说吗?”

我埋头把黄油抹在面包上,然后就着清水一口吞到肚子里。

斗牛小子!

西班牙!

斗牛大赛!

佩洛!

脑中又反复出现了以前的画面:

酒,女人,雄牛,掌声,鲜花,鲜血,眼睛……

我竭力压制住开始躁动不安的情绪,认真地与他们,我的家人,共用完了第一顿早餐。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未来某个人的出现会唤醒我沉睡的记忆,而这记忆不需要任何名医帮助我找回,我只要他就够了,只要他。

30.治疗

克林医生果然准时来到。他的确名不虚传,简单地询问了我的病情便拿出了一套初步的方案,催眠疗法,药物治疗,情境疗法……许多专业名词我也说不上来。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他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心理医生,但是对他的专业水准我丝毫没有怀疑。

“看你与父亲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应该是家里的常客了吧。”

我坐在椅子上,接受一些常规的检查,他正把冰凉的听诊器伸到我的衬衫下,在心脏的附近移来移去。

“请别说话……”他仔细倾听着,我乖乖地闭上嘴巴,“心肺有些问题。”

“嗯,我酗酒,还抽烟,抽得很多。”

“这可不太好,烟酒不仅会损害你的心肺,还有肝脏。再这么下去,你的后半生恐怕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我对他的警告不屑一顾,耸了耸肩笑道:“医生都会危言耸听,这是他们的习惯。”

他轻叹口气,收好听诊器坐在我的对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现在说说你的心理问题。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该患有比较严重的心理障碍,导致行为不受大脑控制……以前的记忆能想起来多少?”

“只是一些片断,或者是某个场景,某个部分,就像散落的珠子,没有线能把它们串起来。”

“嗯。”他点点头,“从你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来看,从童年时期开始,这种心理障碍就已经初具苗头了,因为一直没有得到重视,一旦经过某种过度的刺激,就发展成现在的结果。失忆夜游症什么的,不过是你给自己下了暗示,逃避你不想面对的。”

我饶有兴趣地问:“您挺了解我嘛,我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童年,您好像都一清二楚。”

他垂下眼皮,神色有些不自然:“要想成功治疗有心理疾病的人,当然要了解他的背景,才能对症下药。而且……”

“而且什么?”我直视着他,而他却始终看向别处,这让我觉得奇怪。

“而且,作为安东尼奥先生身边的左右手,你给自己强加的压力并不小,尽管生活在黑帮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辈子心安理得的……或许你也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过动摇,比如,不想再杀人之类的。”

我苦笑道:“可是我的行为却与您所推测的恰恰相反,我不停地在杀人,您的判断是不是失误了?”

他摇摇头,终于肯直视我:“不想杀人和不杀人完全是两种概念,不想杀人并不代表不去杀人,恰恰相反,有的时候‘不想’这种念头越是强烈,身体越是不受控制要与大脑抵抗……很矛盾吧?可是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不是吗?也许你也有这样的体会,当你越是告诉自己不能接近一个人,你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试图更加接近他,想亲近他,可是理智却告诉你不能,于是你会很痛苦,你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这就是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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