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之露华春·晚 卷一————侍月
侍月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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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阳光是暖洋洋的,空气里满是草木芬芳,与自家截然不同。隔了层海水,就算是六月的骄阳也要变成冷冰冰毫无温度的荧光了。

清风带来淡淡的花香,还有一阵悠悠的笛声。

青龙爱热闹,凤凰却喜静,这在三族中早就广为人知,为何梧桐之上突然有人吹笛?

天昭眉毛一动,细细辨识。

声音的源头很近,却很轻。心下渐渐有了底,自己所住的客房相对比较偏僻,距离凤凰的居所和议事厅都有一段距离,估计这么轻的笛声那边是听不到的。

越走,笛声就越清晰。

乐如心声,青龙天昭虽然并不精通乐理,但听得多了,总能大致分辨出旋律中夹带的情感。笛声悠悠的,似断还连,在几个高音处几乎打着颤,却又渐渐低下,让人听了忍不住连心都提起来。

分明是哀婉到极致的乐声。

天昭起了兴致,快步跨过水边的精致凉亭,眼前一亮。

好大的一片花圃。

水中没有花朵,只有各色的水藻和珊瑚,也正因如此,天昭对陆上的花草有种特别的兴趣。但此时满眼的繁花虽然明媚,却无法遮掩一个雪色背影的萧瑟。

纤长的身型,墨色的发散了满肩,指尖的竹笛正流泻出吸引他过来的旋律。

天昭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人身上,许是被察觉了,笛声蓦地顿住。

早上起来见到万里晴空,秦逸难得心情稍畅,从房里信步踱出,就在花丛旁吹笛解闷。

开始还有些欢快的意味,可几个音过后却无论如何都再抑不住渐渐浓重的哀声。

果然无论如何乐声都会是心境的真实写照,想掩盖都做不到。正犹豫着要不要停,背后突然发毛,与许多年前还在馆里时,不怀好意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很相似。

愕然转头,只见一个蓝衫的青年立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温厚的笑,背手看着自己。

看服饰不是凤凰的侍卫,那隐藏在温和背后的傲然也决计不可能是下人,是自己没见过的长老,或者客人?

秦逸打量着天昭时,天昭的视线也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回。

是个凡人,却又和凡人不太一样。

容貌不是顶级,即使在凡人中也只是温润清秀,白净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只周身的氛围似乎飘荡着……凤凰的气息?

青龙天昭想起了那个无意中得知的传闻,立时起了兴趣。

“似乎打扰了公子雅兴,见谅。”他一拱手,温文尔雅,先卸去了对方五分戒备。

秦逸回以一礼,心下多少有底,这人八成是不知自己来历的他族贵客——长老是不会如此礼待自己的。

天昭笑笑,往前走了几步:“不知可否借公子手上竹笛一看?”

秦逸有些不明所以,这人好生奇怪,明明是普通竹子削成的简易东西,他怎会生出兴趣来,但仍点头,把笛子递过去。

青龙天昭的用意自然不在这毫无特点的乐器上,他在意的是头端凤凰气息最为浓厚的部位。

两根翎羽化进秦逸体内,融进了骨血里,曾经刺破过他唇的位置沾了血迹,虽然擦干净了,也有些许属于流焰的灵力残余在上面,让天昭细细看了一遍。

错不了,自己手下的探子得到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听说凤凰自损翎羽只给了个凡人延命,初时觉得荒谬,但如今看来,是真的有此事了。

也许,自己的计划可稍作修改,说不定还能……

天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看来此行很有可能不须花费更多代价。

“多谢,”笑眯眯地把笛子还回去,“初次见面可能有些唐突,可我听公子笛声里似乎带了不少哀婉之意,忍不住就想打断,稍做安慰。”

秦逸被陌生人一语点破心事,多少有点狼狈,只握紧了笛子,挤出个笑来:“哪里,公子好意,悠然心领了。”

“悠然?好名,在下天昭。”

“字悠然,”秦逸有些招架不住这陌生人的自来熟,略略后退了些,心下后悔刚才怎么随口就带出悠然两字来,“姓秦名逸。”

他的举动躲不过天昭的眼睛,这时故意又往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尺许。

秦逸因少时经历,对他人的过分亲近比寻常人敏感许多,当下忍不住再退,不想脚踝磕在花圃边的石砖上,踉跄着就往后倒。

身后的花草多是珍贵的异种,他这一摔估计管理花苗的人非抓狂不可。

当然,青龙天昭不介意稍微伸手帮个忙——特别是在敏锐地感觉到身后越发浓郁的凤凰气息时,他更愿意表现一下自己敦厚老实的热心肠。

一把揽住凡人的腰,触手温热,果然与自己一族天性血冷相差很多。

手感不错,于是另一手也伸过去,多加了把劲儿,两手把人搂了个满怀。

流焰本是想再去探看青龙天昭的来意,谁知循着他的气息竟然跑到了落花阁。

自从察觉到自己似乎会被这凡人影响心绪,他就试图把这个人的存在从记忆中抹消掉——多余的情绪总会影响决断,这是凤凰向来推崇的真理。

但是水蛇往那凡人所住的偏僻地方跑,有什么目的?

真不知他到底搞什么鬼,流焰心道,此处是鸟族地盘,总不能让他太肆意妄为了。

是了,脚步不知不觉往那边去也只是要逮住青龙问问明白。

跟落花阁里住的那个凡人没有关系。

只是流焰并没察觉,或者,刻意避开了潜意识里试图给自己寻找借口的想法。

寻找一个能够再度站在那人面前的借口。

这么想着,可当他真的看见青龙天昭湖蓝色的背影完完全全罩住了自己打定主意不在意的人,面上不动声色,胸口还是立时腾起一股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秦逸也吓了一跳,先是呆若木鸡地倚在天昭怀里,接着像是心有所感,抬头就见流焰抱着肩站在精致的凉亭下,眉眼淡淡的。

身体立刻僵直,一动都不能动。

天昭自然也察觉了背后扎人的视线,动作反而更加自然,还特意低头问了句:“悠然小心,有没有伤到哪里?”

流焰果然没能再冷眼旁观:“青龙好兴致,清闲得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散步。”

明明是对着青龙说话,视线却还钉在秦逸脸上。

天昭哈哈一笑:“凤凰这里对客人关照备至,让人宾至如归,天昭实在没什么好做的,刚好听到这边有笛声,就顺便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能吹出如此清雅的乐声。”

秦逸垂在身侧的手捏着衣角,用力再放开,终于别开眼不再与流焰对视,找回自己的神智,轻轻挣开天昭的手,往后连退几步。

“悠然失礼,原来是如此贵客,两位还请慢聊,失陪了。”

他带着几分狼狈回房,房门合上之前还觉得背上两道视线,一道冰冷,一道灼热。

几乎是瞬间脱力,靠着门板坐下。

闭了眼,暗红的身影还在眼前,清清楚楚的。

不行,再面对流焰冷冷的容颜,他真的会以为那个吃醋的翎羽还在,会以为……凤凰其实没有全然忘情。

26.但为绝情故

秦逸倚着门竭力压抑挤到喉咙里、几乎要奔涌而出的情绪,门外静立的两人又是另一番心思。

流焰方才的话一出口,自己先心惊片刻。

那言语的内容平平无奇,但语气却无论如何掩不住淡淡的嘲讽。

勾心斗角时,先露出真实情绪的必输无疑。

他不觉皱眉,又扫了眼落花阁紧闭的门窗。

这人真的是不能留了,总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左右,这对身为王者的凤凰绝对是最大的弱点。

天昭见他眼中有茫然一闪而过,心念一动,立刻又笑得纯良无比。

“如若天昭没猜错,屋里的那位是凡人吧?”

“是。”流焰收敛了情绪,重新打起精神应付难缠的水蛇。

“可他身上明显有凤凰你的灵力味道,难道那传闻竟是真的……”天昭回头看看落花阁小屋,又看看流焰,唇边弧度依旧,眼中光芒骤然大盛,“百鸟之王的凤凰自损翎羽赠给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流焰心底微动,青龙这般发问,明显是有意图的。

恐怕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马上就要露出端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冷下脸,“这与你青龙无关罢。”

青龙天昭摇摇手:“关系可大了。凤与凰融为一体之前,可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冷血无情的样子。既然你能不顾族人感受,把珍贵的翎羽给了一个凡人,甚至把他带回居所,肯定与他关系匪浅。”

他眼中满是玩味,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沾沾自喜,看吧,凤凰的弱点终究被他握在了手里。

“不过是幼稚时一时性起罢了,不劳青龙费心。”

“一时性起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青龙几乎是真心笑出来,“那不知流焰有没有打算再性起一次?”

流焰凝了眉,刀子一样冰冷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可青龙是早就成了精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根本就不为所动,笑得依然人畜无害。

“你想要什么?”流焰放弃揣测,以不变应万变,直接问道。

青龙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已经送出过的东西。”

流焰挑眉:“翎羽?你以为凤凰的翎羽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

“啧……凤凰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害都能由涅槃重生,重生之后也自会有新的翎羽。其实我只是需要一点点你的那种可以重生的灵力而已。”青龙视线若有若无地又飘向一旁的落花阁,“况且,我也没说一定要你再拔一根翎羽给我,以前的也完全没问题。”

“你的意思是,要他?”

流焰下巴略略一仰,声音有些许的不确定。

青龙天昭状若耐心地续道:“我只是举个例子,如果他对凤凰是个特别的存在,当然不能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这四个字直直刺进流焰胸口。

虽然面上依旧看不出,但流焰知道,自己的情绪史无前例地剧烈波动起来。

声音平稳如昔,只在尾音不可抑止地略略扬起些许。

“代价?”

“龙鳞,”天昭眼中闪过得色,“虽然珍贵程度比你的翎羽稍差一些,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了罢?这交换你算不得吃亏。”

流焰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他突然想要凤凰翎羽的原因,甚至不惜以龙鳞交换:“为何定要凤凰翎羽,你想用在什么地方。”

“放心,我不会试图做什么逆天事,身为一族之王,无论你我都很清楚那种事要付出的代价远高于所得,只是想完成一个期待许久的小愿望罢了。”

青龙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微笑着等待流焰的答复。

势在必得。

流焰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干涩。

既如此,他便是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不是给青龙天昭,而是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

原本带房里那人回丹穴留在梧桐上的缘由就牵强得很,自己的心已被影响了太多,凤凰融合之初本就容易情绪不稳,再这样下去恐怕有失控的可能。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他眉间皱得紧紧的,问。

青龙低笑:“凤凰果然最是无情,明明是旧友来访却以这样的心思揣度。也罢,我既不受欢迎,明日就启程回东海好了。”

说完当真头也不回地直往自己所住的客房走去。

这已是明确告诉流焰,他此行目的只有凤凰的翎羽——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融化的翎羽没办法取回来,如果能用一个没什么作用的凡人换得龙鳞,仔细想想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况且……流焰垂下眼,极力抑制自己袖中双手隐隐的颤抖。

房里的人对自己的影响委实太大,可要让他动手除掉一个与自己可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凡人,却又做不到。

若能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站在凤凰的立场,他应该下这样的决定。

尽管……这决定对房里的人实在不公平。

“好,我答应。”

天昭已经走出很远,身后凤凰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头也没回,他嘴角又咧开,只是这次无人发觉,那笑里含着些嘲讽的味道。

凤凰流焰,你空有一张冰冷的脸,虽然三族皆知凤凰无情,可实际上你还是不够绝情。

屋里这人,除了能做获取翎羽的力量之用,只凭凤凰对他的特别,也许还能换得更多好处。

青龙走得远了,流焰才动了动,发觉自己的脚都有些麻了。

花圃里的娇艳花朵迎风轻摆,他一时有些茫然,竟然鬼使神差地又敲了敲那紧闭的门。

秦逸也正发呆,开门见是他,只低了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什么事?”

流焰本就比他高些,这时刚好看清束着黑发的玉簪。

样式再简单不过,质地也属三流,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无端对这东西生出难以想象的怀念来——就像对眼前这个除了温润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男子一样。

不过还好,自己马上就要摆脱这个能左右自己情绪的麻烦了。

“我是来跟你说,明日青龙会回东海,你和他一起。”

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但对秦逸来说不亚于一记晴天霹雳。

“你说……要我去……东海?”他愕然抬头,语气发颤,满是不信。

流焰点头,故意无视清澈的墨色眸子里一瞬间透出的绝望。

“把你留在族内已经引起非议,我没办法再留你。”说辞只是说辞,不需要其正当性,流焰在给秦逸解释的时候,也是在解释给自己听,“青龙总归是水族的王,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为难于你……”

啪的一声脆响。

流焰的头歪向一边,颊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印子。

秦逸力气不大,一个巴掌扇过去声音很清脆,震得手有点发麻,但这种力道对凤凰来说算不得什么。

流焰的头还是歪的,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迟疑着伸手摸摸脸上略热的地方,转回来看秦逸的目光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之色。

这个被他带上山来丢在角落里的凡人,这个总是淡淡垂了眼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凡人,竟也是会动怒的。

也许他应该大发雷霆?毕竟自己也算一族之王,突然被人甩了个耳光在脸上,按理,多少应该有所表现。

但竟没有丝毫怒意,相反的,说不出的情绪在看着眼前略略发抖的男子时从心底蔓延开来,三分诧异,却有七分愧疚。

秦逸本以为自己会有更激烈的反应,但却迅速冷静下来。

闭了闭眼,他扭了头,轻声道:“翎羽,你这回算是彻底把我扔了对不对?既然这样,又何苦把我从天虞带到丹穴。”

又何苦在不经意间给我那些若有若无的期待。

这句话他咽了回去,已经知道不会有回答,再问出口也毫无意义,只是给自己徒增难看罢了。

流焰不自觉地又皱起眉:“我不是你记忆里的翎羽,是凤凰流焰。”

“是,我当然知道你是流焰,会记得我的翎羽早就死在天虞山上了。”秦逸的视线从他身后敞着的门外,湛蓝天边无凭无依的浮云上收回,眼里已经恢复平静,幽深的,也空洞得令人心寒,“既然这几个月承蒙照顾,我也该有所回报……是走是留,全凭你一句话。”

最后的挣扎。

“那你就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青龙天昭一起罢。我还有事物未处理,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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