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之露华春·晚 卷一————侍月
侍月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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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如果你在路过时愿意静下心来慢慢听我讲述,我愿承诺,给你一个算不得波澜起伏,却细腻清雅的故事。

他们的相遇,本没有风花雪月的优雅,反倒是有些狼狈的,单单在那一低头,一抬眸间,就注定了要纠缠至地老天荒。

他与他,原本就是命运稍稍晃了神,搭错了线。潮起潮落,缘生缘灭,只怪那缘来得太快太汹涌,而退去得又无声无息,让人在回忆里迷失了自己,沉浮间,回首已是百年。

万丈红尘中匆匆而过,洗尽了铅华,曾经的誓言于百年的等待中消磨殆尽,最终残留的是恨?是爱?是怨?是悔?是哀?还是……仅余一抹孤寂的淡漠罢了。

主角:秦逸,翎羽

卷一:残心断情

露华春晚芳菲尽,凭栏朱颜为谁凝

回首百年悄然过,一抹孤魂半山云

玉石本是无情物,幽寂梦里暗情伤

再相见时却相忘,唯言彼岸漫天红

01.缘起一念间

秦逸深吸一口气,晚春时节风中已多了分暖意,混着林间草木的芬芳,将胸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至于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彪形大汉……毕竟也是奉命行事,甩不脱,只当他不存在便好。

他拢了拢衣摆,躲过地上几枝灌木,往林子深处走去。

远远的,透过密密树丛,半山腰隐约可见的古朴寺院似有钟声遥遥传来。他看看脚上鞋边沾的湿泥,小小苦笑了一下,抄近路去寺里上香的代价,也不知值是不值。

这一带的大多是古木,高得出奇,虽因时节未到,枝叶还不很茂密,微风吹过时依然会漾起叶片簌簌的涟漪,地面上光影交错地耀人眼,几欲迷乱。

他经过株粗壮得出奇的古树时,一阵狂风骤起,头顶落下件黑乎乎的事物,啪的一声,端端正正摔在他眼前。

秦逸有片刻呆愣。

那是个有着乱糟糟暗红色绒毛的幼鸟,身上还沾着些泥巴和草叶,巴掌大小,肚皮朝上跌落在地,正踢着两条细枝似的小腿儿,徒劳地扑棱着小翅膀。

小红鸟像被翻了盖的乌龟,挣了一会,许是察觉了旁边人类古怪的视线,停了扑腾,绿豆大小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逸,一人一鸟就这么对视了良久……

秦逸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在小东西满是戒备的注视下笑弯了腰,原本蒙着层浅淡哀愁的眸子瞬间变得晶亮,反着点点阳光,璀璨夺目。

小红鸟似也觉得这人笑得好看,戒备全消,歪着颗红毛乱糟糟的小脑袋对他发呆,连秦逸伸手托起它都浑然未觉,半张着小巧的喙,保持肚皮朝上的姿势躺在他手心里,动都不动。

秦逸止住笑,一手托起它,一手捏着半蜷的小翅膀,翻了个个儿,又顺了顺它头顶的红毛。小脑袋很享受似的往他手上蹭,毛茸茸的,带着点比他指尖略高的温度。

他看看头顶,又看看四周,古木参天,枝杈间却不见鸟巢的踪迹。奇怪,伸指戳戳手心里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分明是还没离巢的幼鸟,从哪里掉下来的?

“小家伙,你的窝在哪?我送你回去可好?”秦逸手掌上托,让小鸟的视线与自己相平。小不点闪着黑亮亮的小眼睛,软软叫了两声,那声音细弱,完全没有成鸟的清越。

秦逸不觉喜欢上这乖巧的小东西,看看周围实在没有鸟巢,于是打定了主意带回去养着,又怕它受不了笼中生活,边拨弄着它脖子上细碎的小绒毛边问:“你想不想和我回去?”

小红鸟圆滚滚的小肚子在他掌心蹭蹭,又磨了磨暗红色的小喙,继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哑然失笑,小家伙看去确实有些灵性,但终归不可能通人语罢。自己还想与它说话,倒显得疯颠了。

“就叫你翎羽吧,”他伸手拨了拨小鸟还沾着脏污的尾巴,那里还是毛茸茸的一小团,“不知道会长出怎样的翎羽。”

小翎羽许是觉得被拨弄得不舒服,回头用小巧的喙使劲在他指上磨,只可惜力气太小,完全没有威慑作用,倒像是瘙痒。

秦逸逗它逗得开心,又取随身的帕子给它抹去身上的泥水草叶。

翎羽被抹得难受,几次扭着柔软的小身子欲从他手上挣开,都给捉回来,抓得更紧,气愤之下只得啾啾叫着,声音不比刚才,竟然异常响亮尖锐,几乎吵聋了秦逸的耳朵。

“行了行了,真服了你。”秦逸无奈罢手,看看手心里仍满眼不忿的小东西,身上的泥巴多给他抹干,几处红毛倒翘着,勉强倒也还算干净。

他抬头看看,透过密密的枝叶,原本晴朗的天色变得有些晦暗,不知从哪里飘来乌云遮蔽了阳光,也许会有场雨吧。

想了想,上香估计是去不成了,干脆转头,在林子附近卖米面的铺里买了一小包谷子,慢悠悠往回走,权当出来散心。

大汉呆板的脸上闪过诧异,忍不住问道:“公子这是要回去了?”

虽不见得多虔诚,他每月初一十五是定要起个大早,要去上柱香的。

秦逸只随意点点头:“这天要下雨了,回吧。”

翎羽大约是刚才折腾累了,这会儿安静地趴在他掌心里,小脑袋倒是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看得出对周围充满了好奇。

天阴得更沉了些,空气里也蔓了潮湿的味道。

秦逸加快步子,赶着走了几步,一转角,那片虽不高大却还精致的小楼出现在视野里。他秀气的眉不自觉皱了皱,终于轻叹一声,把翎羽拢在袖子里,上前拍拍漆得鲜红的门板。

“来了来了,一大早的这谁啊,公子们还没起床呢……”精壮的汉子打着哈欠没好气地开了门,见到秦逸立刻换了副表情,颇有几分殷勤地往里让,“悠然公子,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儿不是十五么?”

“是,看天色不太好,就早回来了些。”他淡淡地答了句,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往里走。隐隐的,后面传来汉子不屑的嘟囔:“神气什么,再清高不还是个出来卖的,日日叫人压。”

原先跟出去的汉子也住了步子,既回了楼,自不须再有人寸步不离守着,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相公也翻不出这座楼。

忽略了胸口那一处气闷,秦逸大步走向园子里最僻静的角落——孤零零的一座小楼,却也是这馆子里最难进的一处。

夜夜能进得了这听雪阁的,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他露出个带着嘲讽些许的笑来。

道貌岸然的大小官吏怎样?

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怎样?

财大气粗的富商巨贾又怎样?

在这种地方一掷千金的,说到底,也只是些外表斯文,内里不堪的嫖客罢了。

秦逸自幼聪慧,诗词音律一点即通,八岁上已是远近闻名的早慧,被秦家当成了掌上明珠。然未满十岁,在朝为官的父亲因得罪权贵获罚,背了个莫须有的重罪,好端端一个书香世家,上下二十余口人,男子充军为奴,女子卖身为婢,相貌好的则投入妓馆,世世代代入了奴藉,地方上的小官吏更落井下石,看小悠然相貌精致,竟然直接卖进了一处男娼馆。

好在一来他年纪尚幼,二来品貌确实脱俗,鸨儿也知等他长成必定是棵摇钱树,故多方维护,许了他暂不接客,只陪慕名而来的客人闲谈对弈,间或弹上一曲,这一拖,就拖到了十四。

在他十四岁生辰那晚,一个年近不惑的商人砸出大笔价钱,赢了他的初次。

算算,又有六年了吧?

与初来的四年不同,那时候他尚是个雏儿,事事有人教导着,虽教的都是些讨喜撒娇的法子,总是给护着的,并不怎么见客,倒也过得轻松。可这后六年……他皱了眉,细细的眉尖蹙起来,终是不愿再回想那夜夜笙歌里的苦楚。

初时尚有笑有泪,还能明白在人前那一成不变的温润实是面具,待到后来甚至已没了自我,麻木了,连泪都滴不出。

不是没有过攒钱赎身的打算,这样的身体自没机会娶妻生子,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完余生。但他名声在外,已是地方上男娼馆里一株最大的摇钱树,莫说赎身,就连外人想见一面也是天价,哪是一天两天就能凑出这些钱的?只好在这滚滚红尘继续挣扎,走一步算一步罢。

02.小小鬼灵精

“公子回来了?”小厮阿发正拿块布抹桌子,见秦逸推门进来,先是一愣,忙扔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今儿怎么这么早?”

“嗯,路上有点事,没去。”秦逸随口应了声,从袖子里拎出翎羽来托在手心。小东西估计这一路给闷得够呛,先晕头胀脑地在他手里打了两个跌,脑袋拨浪鼓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待到稍清醒了些,猛地蹦起来,张着两个小翅膀冲着秦逸叽叽喳喳大叫个不停,声音之洪亮,比刚才在林子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吵得阿发捣着耳朵直嚷:“公子,这东西吵死了,快扔了扔了!”

“帮我找个小盅,再装点清水来。”秦逸推推阿发,自己把翎羽放在桌上,打开刚才买的小袋谷子,往它眼前倒了点。小不点仍抬头对他大叫,不依不饶的,然声音小了些,小眼睛忍不住在谷子上转了又转,明显的中气不足。

秦逸也不急,随手替自己倒了杯半温的茶,除了沾着些泥污的短靴,半倚在床柱上,边喝茶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它。翎羽又叫了几声,等阿发把清水往桌上一放,它扭扭脖子,动动暂时只有绒毛的小屁股,扭捏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蹦到小盅前低头喝口水,收了声,改成——唧唧咕咕小声嘟囔,半试探半委屈的视线在秦逸和谷子之间飘来飘去,那声音里居然能听出点哀怨的味道来。

秦逸险些把一口茶喷出个天女散花,这……难道捡了个鸟精回来?

终归熬不住那湿漉漉黑亮亮的小眼对他“含情脉脉”地“如泣如诉”,他拈起颗谷子,捻了皮放在手心里,送到它眼前。翎羽磨了磨小嫩喙,愣是扭开头避了去,只拿一只哀怨的小眼睛对着他。

秦逸哭笑不得,用指尖替它顺了顺脖子上翘起的乱毛:“好了好了,我答应以后再不把你闷在袖子里了好吧?”

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听懂人话,翎羽这次倒老实,眯着眼享受了会指尖按摩,一伸头就慢悠悠啄起谷子来。直吃得舒服了,小腿一蹬跳上他掌心,拍拍翅膀扫掉剩下的谷粒,找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团成一小团,咂咂嘴,居然就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阿发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地道:“公子……这,这鸟成精了。”

秦逸摸了摸额头,苦笑不已。翎羽身形尚未长成,刚麻雀大小,只一身暗红色的绒毛,实在看不出种类,难道会是传说中的西域火鸡?

“阿发,去拿件不要的旧衣,剪碎了垫在篮子里。”不管怎么说,先弄个窝给它,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托着当肉垫。

睡得正香的翎羽磨了磨嘴,扭扭小屁股,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肚皮向上躺了,继续做它的美梦。

翎羽一觉睡醒,正是红日西斜时候,一抹残阳投在窗棱上,透过楼前已经生出茂密叶片的树枝,投出斑驳的影子。

秦逸靠坐在窗边榻上,背后倚着软垫,手里捧卷琴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指在虚空轻划,摆出拨动琴弦的姿势。

翎羽打了个哈欠,咂咂嘴,又用力伸了伸小腿和翅膀。它在这楼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比起刚来的时候,身体长了一圈,翅膀多了些结实的长羽,小屁股上也不再空空的,长了几根硬实的羽毛,总算能在空中扑楞个几圈。

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决定活动活动筋骨,抖抖翅膀又在屋里扑腾起来。

秦逸放下书本看它一眼,哭笑不得。小东西想学飞是好事,但是……余光瞥见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啪嗒一下落在床上,他摇摇头,用小块的碎布垫着,把那团……鸟屎从薄被上捏起来。自打翎羽开始尝试飞行,自己手头上开始不离干净的碎布,倒颇有几分给小儿换尿布的感觉。

鸟都是直肠子,总不能要它像小猫小狗学习控制出恭时间吧?

他这边正苦思解决办法,考虑要不要干脆给小东西做个肚兜时,那边翎羽飞得正欢,满屋子乱撞,堪堪冲到门口,眼看着要一头撞上去,门给呼地拉开,阿发正端着碗热汤冲进来。

“公子厨房刚熬出的鸡汤你趁热喝……哇!!”

砰。

扑通。

秦逸哑然,翎羽在热汤里扑腾了两下,好不容易挣出来,羽毛粘嗒嗒地沾了不少汤,翅膀变重力气不够,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落汤鸡很有名,虽然没见过,不知跟落汤鸟像不像?

阿发迟了一步才反应过来,把汤往桌上一墩,揉着自己给撞个正着的脑门,指着翎羽跳脚大喊:“你个笨鸟!哪有这么满屋子乱飞的!飞不好就老老实实窝里呆着,没事别给我添乱!留神我哪天把你塞进锅里,炖成汤给公子补身子!”

翎羽不甘示弱,乍着翅膀趾高气昂地也冲阿发喳喳大叫,颇有几分气势——如果忽略了它身上油腻腻的鸡汤的话。可当阿发气急,伸手要抓它时,它却抖着小翅膀,两条短腿倒得飞快,一溜小跑直接扎进秦逸的竹榻底下。

就算是只鸟,也知道这屋里谁最大。

阿发气得指着暗处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说不出话来。

“算了吧,”秦逸憋笑憋得辛苦,拍拍阿发的肩膀道,“翎羽是不小心,这下肯定也烫着了,你就别计较了。”

“公子!再这么宠下去这鸟要上天了!”

秦逸扑哧一笑:“鸟么,自然是要飞的。”

阿发给他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瞪了瞪本来就圆圆的大眼,端了鸡汤——也许现在该叫它鸟汤——扭头就走。

翎羽见危险已过,溜溜达达从榻下逛出来,回头捋自己沾得油腻腻的毛。

秦逸摇摇头,从一旁找了块干净的软布铺在膝头,双手拢了翎羽放在那布上,轻轻抹去它翅边肚腹上的油星。小东西咂咂嘴,打了胜仗般的傲然仰头叫上几声,声音不若黄鹂婉转,却更清越了些。

“翎羽要学着飞了是么?”秦逸收拾停当,任由翎羽在自己手上撒娇磨蹭。大概是幼鸟容易与人亲近,这看不出品种的小家伙一日比一日更显灵性,秦逸渐渐喜欢手里捧着它轻声说些平日里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话,它也总是歪着颗小鸟头,安安静静地听着,倒好象真的能听懂人话一般。

“飞鸟总是向往自由,我不用牢笼囚禁你可好?待到能独立,翎羽就可以随意离开。”他随手推开窗子,对着夏初晴朗的天空浅浅一笑,苦涩的味道溢了满嘴,“悠然……悠然……我虽取字悠然,却不知何时又有谁能放我出这牢笼,悠然翱翔?”

翎羽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悲苦,浅黄色的嫩喙轻啄他的手指,竟然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秦逸一愣,忍不住又绽出个笑来,把它托到眼前:“小东西,你能听懂么?”

夏日午后,阳光稍有些刺眼,但洒在秦逸身上的却像比头顶直射下来的更耀眼。他的容貌算不得顶级,最多只是精致,但唇角擎着的些许笑意,很浅,弧度偏偏恰到好处。极深的黑瞳里没有一丝阴郁,清亮得如泉水中洗濯过的黑曜石,摄人心魄。

跟在紧张兮兮的阿发身后的李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翎羽先发现有人靠近,向着那边叫了两声,警戒地竖起还没长全毛的小尾巴,扑棱着翅膀做出恐吓的姿势。

秦逸抬头,看到慢慢走近的三个人影,略带了几分讶异。他这听雪阁和其他人不在一处,规矩也有些不同。按理,白天是不见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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