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之露华春·晚 卷一————侍月
侍月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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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应了一声,迟疑着看看自家状似悠闲的王,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口。

流焰把玩着自己的发丝,也没忽略他的犹豫,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一起说了罢。”

“王带回的那个凡人,现在落花阁那边住着……”

“他怎样?”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由舌尖蹦出来。

流焰皱眉,似乎在一瞬间自己的情绪略有波动,竟比得知青龙天昭的动态反应更大。

玄也怔了片刻,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善,忙接下去:“他很安分,但似乎有点沉默过头了。听派去给他送饭的下人说,那人只在久翔去时才像个活人,其他时候除了睡觉就是坐在窗口发呆,连送去的饭都没怎么动过。”

“那又如何?”流焰只觉自己似乎无端生出些许焦躁来,“他安分总比四处生事要好不是么?”

“……是,属下多事了。”被他一句话驳回,玄垂下眉眼,也收起原本想好的说辞。

那个凡人的来历并不清楚,但他身上两根凤凰翎羽所放出的气息却瞒不过他们这些几百年来一直跟随在凤凰身畔的长老——虽然流焰根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

长老玄离开后,房内就只剩流焰一人。

说是议事厅,不过也就是空间更大一些,布置得精致些的房子而已,凤凰不喜喧闹,所以身边从没有过多下人,长老们也只在有事务要报告时才会踏足这间议事厅。

闭目小憩了一会,没来由地突然觉得异常烦躁。不过刚刚立春,天气就这般难耐,到了盛夏不知又会是怎生的热法。

流焰一拂袖,站起身来,决定出去走走。

22.咫尺与天涯

梧桐的范围不比人世间大户人家的庭院小,除了必要的人手和几位长老,禽鸟一族再没人有资格在此处居住,是以周围总是静悄悄的,走上许久也不一定能遇到个人影。

流焰信步沿着梧桐的年轮闲逛。

四周种着些小型灌木,都是以半人高的大泥罐装了泥土移栽进去的;中庭位置亦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是在梧桐上挖出的浅坑,注了水,施法隔绝水与木,人为造出个小小池塘,因此旁边的凉亭得名“流水”。

走到池边时,流焰蓦地停下脚步。

与流水亭相邻的便是落花阁,自己怎的竟跑到这里来了?

落花阁只是一个小小的独立房间,前是一片花圃,其实多是有药用价值的奇珍品种,这时刚刚开春,时节未到,仅有一片嫩嫩的草色冒了头,和淡褐色的小屋搭配倒也别致。

流焰想想,终于还是缓步走过去。

很静。房间,屋外,远处林中晨鸟的鸣叫将这偏僻的角落衬得更幽寂。

不在?流焰略讶,周围完全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气息。

推开那木门,屋里也静悄悄的,桌上摆着凉透了的茶壶茶盏,靠窗的书桌则铺着一张写到一半的字,他走过去看,上面只两行。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

字迹端整,但在最末的清狂两字用力抖了抖,墨色较之前面浓上许多,笔画也散乱,最后的一笔拖出了很远,在雪白的宣纸上拉出长长的痕迹。

流焰并不很懂字画,却也能看出这写字之人内心的苦闷。

明明在这之前,眉目清秀温润,漆黑眸中一点清亮,如朔月夜空之中的星子,从来都浅笑着落定在自己身上。

胸口倏然大痛。

像是内里被掏空了,一颗心一阵紧似一阵地揪痛,又像给推到万丈山崖边缘,一脚踩空,心底急速地往下坠,落进无边无际的深渊一般。

记忆如同抓不住的流水,从眼前悠悠流淌而过,就像晨起时想要忆起前夜的梦,偏生越是用力想,越是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

流焰一手撑住桌面,一手牢牢抓着自己心口前的衣服,深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微凉的空气经过喉间,刺激着喉管,激起一阵咳呛。

他弯腰低咳,视野里挤出泪光样的模糊。

朦胧中似有一抹浅淡的人影,在幽暗的山林中悄然而立,发丝与衣角飞扬起来,掩了他容颜,只绯色的唇溢出暖暖的笑意,沁人心脾。

刚刚融合不久的凤凰不够沉稳,思绪常有短时的混乱,待到清醒时则又茫然,许久方能回复清明。

流焰凝眉,在暗处波光潋滟的一双艳红瞳里,迷蒙之色片刻就褪得干净,冷冷的,又是一个禽鸟们朝拜了千万年的王。

缓缓站直了身子,推门出去,一步一步地,离了落花阁。

“两位想看点什么?”小小的器乐铺里只有一个看形貌约莫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瓜子脸,眉眼弯弯,见有客人上门立刻迎上来,一笑唇角就是两个小酒窝。

久翔其实对乐理一窍不通,环顾一圈,伸手推推秦逸道:“你自己看看吧。”

秦逸对精致架子上的漂亮乐器只略瞥一眼,视线转向小姑娘手里的一支竹笛。

嫩嫩的竹色,边缘还有未打磨好的刺,明显是刚刚才削出的。

小姑娘觉察到他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看,腼腆一笑:“这是自己做着玩的,公子见笑,我家店里有不少流传下来的精品,可有喜欢的?”

“姑娘,你手里的这个,能不能卖给我?”久翔见状,问道。

女孩一怔,失笑:“这位公子,玩具而已,怎能拿出来卖钱,若给父亲知道了非要骂我败坏小店声誉,两位若真喜欢,干脆送你们好了。”

说着也不待他们推辞,直接把手里的竹笛塞到秦逸手里。

久翔想了想,又看看秦逸,从怀里掏了块比拇指略大的鹅卵石。

“既然这样,就用这个跟姑娘交换好了。”那石头其实很普通,只是颜色比寻常山里石子略淡,边缘被海浪的终年冲刷磨得圆润,放在久翔粗糙的掌心里显得尤为小巧,“是年前去南海边办事,从海边捡的。”

“啊,好漂亮。”

小姑娘接过去,捏在指尖细细看,又拿起来对着阳光端详,把玩了半天,爱不释手。

“那一屋子漂亮的琴啊箫啊,我本以为你怎么都会敲我一笔,结果居然只看上了一个粗制的小竹笛。”久翔一手摸着下巴,另一手支着手肘,像看呆子一样上下打量秦逸,“真不知你是太厚道了还是呆头鹅一只。”

秦逸斜眼看他,道:“怎么,你还盼我狮子大张口么?”

久翔立刻咧嘴,笑得灿烂,一拍胸脯道:“当然,我既答应了还能反悔?随便随便。”

方才见他在店里盯着这竹笛看时,眉宇又淡淡地挤成一团。本来久翔拽秦逸出来就是想让他散散心,好不容易看他能露出些轻松的笑,总想再多维持几刻。

秦逸又跟他调侃几句,把女孩送的细绳绑在笛子上,另一头系在腰间,走路时悬空的一端略略碰着腿侧,一下一下,引出记忆中早已尘封的小小片段。

那时的秦逸很小,跑起来脚底下还有些不稳,时常一脚踢到院子里的碎石,啪地一声就摔个狗啃屎。大人们也盯他不住,活猴似的到处乱跑,脸上身上总少不了青紫擦伤,旧的还未好,新的又添上。

有一次摔得狠了,大腿被花园里废弃的缺角花盆划了一道口子,不深,却很长,流了好多血,也让他被爹娘和大夫按在床上禁足了半月有余。

百无聊赖的养伤日子里,父亲自己动手削了一个小竹笛给他。比一般的笛子短小许多,长度刚好适合年幼的秦逸。

他好奇地放在嘴边试着吹了一口气,笛子发出呜呜的声音,音色不若平常的竹笛那般动听,但对一个成天只能躺在床上发呆的孩子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玩具。

待腿伤养好,双亲决定开始教他读书,小竹笛就被当成了装饰品,娘亲用丝绳穿了系在他腰间。初时走起路来竹笛总是轻轻撞着膝盖,渐渐的只能碰到大腿外侧,却是秦逸开始长高。

每日除了读书,他总要空出一段晚间的时间,缠着父亲学吹笛。父亲拿来更好的笛子,他摇头,从腰上解下伴了自己许久的玩具,一个音一个音地慢慢学。

再后来,家破人亡。

被抄家的那一晚他刚沐浴完回房,竹笛解下来放在床边,被闯进来四处乱翻的人与被子一同掀在地上,踏了几脚,他刚想过去捡,就被人抓住押出房间,推到积雪堆了一尺有余的院子里,和父母跪在一处。

白的雪溅上红的血,被残余的温度融了些,凹成小片的红色印痕。

等到了听雪阁,被迫学了许多丝竹乐理,却独独不肯碰笛子,乐师只当他天生怪癖,也就没再逼迫。

有……十多年了罢。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久翔嘴里嚼着刚在路边买的苹果,口齿不清地问。

秦逸笑笑,道:“小时候的事而已。”

久翔哦了一声,又往前走几步,脚下突然慢下来。

秦逸本与他并肩而行,这时不经意往前超了些许。讶然放慢步子,却见久翔视线在路旁一个淡金色衫子的行人身上停留一阵,嘴里的苹果也忘了嚼,涩涩地挤出个笑,这才收回目光。

谁都会有自己的故事,即使从表面看来,久翔总是一副缺根筋的白痴样。

“对了,好像没见有人穿红色衣服。”秦逸有心换话题打破两人周身的沉默氛围,于是提了个在路上所见现象。

“啊,这个啊,红色在鸟族中差不多算是王的专属,虽然不像人世间的强硬规定,一般族人都会尽量避免穿红色衣服的。”久翔果然回神,继续充当教书先生,“兽族里也有类似的,麒麟是通体金色,所以他们相对比较避讳的颜色是金。”

“麒麟……是鹿身有鳞,头上单角的祥瑞神兽吗?”

“嗯,我有幸见过他几次,”久翔面上神色有些古怪,仔细看来似是伤感,“麒麟御茗,是这世上最仁慈的生物,他从不杀戮,心怀天下苍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秦逸看着他,轻声道:“久翔很仰慕他吧。”

久翔点头,沉默一会,长叹一声:“可惜他从几年前就下落不明,我寻了三年,只在黄泉边缘寻得蛛丝马迹,再没别的收获。王回丹穴,守卫的人手有些紧,这才把我调回来。其实……我是很想继续找下去的。”

“……”

他扭头去看林间绿叶,秦逸一时也想不出劝慰之辞,静默继续在两人之间蔓延。

久翔突然一拍脑袋,笑道:“哎,我说这些干什么,逛这么久你也累了吧,要不要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秦逸抬头看看天色,日已近午。

“我们出来不少时候了,回去吧。”

“也好。”久翔点头,面上笑得极自然,找不到片刻前的分毫沉重,“现在回去,还赶得及一顿午饭。”

23.乱心复止心

久翔和秦逸说笑着沿原路刚刚回到梧桐树顶,就有一个蓝衣少年迎面跑来。

“久翔哥,王和长老找你,说是黄泉那边又有消息了。”

久翔眉毛一挑,立时一把拽住他,急问:“是跟麒麟有关系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你快去,别让王久等。”少年指指议事厅方向,“在议事厅,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久翔动容,抬脚就往前跑,跑出几步,又想起来扭头挥手道:“悠然先回去吧,我有空再去看你。”

秦逸颔首,看着他跑得远了,自己才慢慢走向落花阁。

议事厅,流焰端坐正中,正低头看着掌中一块丝绢。

久翔飞奔进来时,他眉眼不抬,随手把那轻飘飘的白绢平平掷过去。

“这是?”久翔吓一跳,忙伸手接住以免被兜头罩在脸上,连行礼都忘了,低头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旁座位上的长老玄解释道:“是刚从黄泉边缘所得消息,还未证实,据说带走麒麟的人似乎和水族那边有关系。”

久翔捧着字迹密布的丝绢飞快扫了一遍,看到最后几行,失声道:“怎么会?!若三年前有人见过麒麟出现在黄泉边际,他根本就没落入幽冥,那岂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

玄点头:“所以才要从头查起,你一直负责此事,也就没必要另寻他人,回去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动身罢。”

“是,属下明白!”

久翔把白卷叠好,恭恭敬敬送到凤凰面前。

流焰没接,定定看他一会,问:“你身上的气息,刚才与那人一起?离了梧桐?”

久翔明显一呆,一时连规矩都忘了,抬头直视凤凰的双眼答:“是。”

流焰一双艳红的凤目空洞无情,但若细看,又觉冷冰冰的红瞳深处数不尽的思绪飞快交替闪过,幽深而让人琢磨不定。

“久翔。”长老玄沉声唤他名字,“你失礼了。”

久翔一惊,终于觉察到自己在无意中的不敬,忙低头,把手里的白绢往前递了递。

流焰这次接过了,挥手道:“那凡人身份特殊,以后不要轻易带他外出,下去罢。”

久翔弯腰行礼,慢慢退着出了议事厅,只觉额上竟渗出些冷汗来。

“王?”玄见流焰起身,试问。

“你去准备给久翔的接应,另外找人暂代他守卫一职。”

“是。”

流焰抖抖衣角,沉吟一会,大步跨出房门。留下玄先露出满脸茫然,后转为沉思,面上神色变幻几次,盯着凤凰的身影消失在楼阁的转角处。

这一次,落花阁里有人气,自己带来的人正坐在窗口发呆。

他在花圃的侧面站定了脚步,远远打量窗边呆坐的凡人——对了,自己其实还不知他的名字。

许是一直不好好吃东西,他比印象里瘦了不少,下颌尖削,抵在压着窗框的苍白手肘上,视线飘散,又像在凝视嫩绿的草芽,修长的眉习惯似的拧着,只有一头长发漆黑如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有几缕披散下来,更衬得脸色白得透明一样。

流焰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知是不是他体内那两根翎羽的关系,总觉得这人应该与自己很亲近,甚至有冲动想要伸手抹平他眉间的浅皱……

秦逸发了一会愣,忽觉手肘支了太久,从指尖到手臂都是酸麻的,这才略直起身活动活动,视野的边缘却有暗红色的身影。

他僵直了身体,脖颈不受控制地慢慢转向那个方向。

再熟悉不过的身形,高挑挺直,暗红的衣摆在风里轻扬,脸上却没有记忆里对自己温柔至极的笑容。

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流焰踱过去,站在窗口,面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淡淡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秦逸很快收回茫然,浅笑答:“秦逸,字悠然。”

“秦逸……”流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住得还习惯吗?毕竟是我硬带你来,若有哪里不便的尽管和他们说。”

“都很好,谢谢。”秦逸眼里划过一丝失望,接着又勾起个自嘲的笑来。

想什么呢,自己居然盼着能从他口里吐出“悠然”这两个字,即使冷冰冰的温度不再,也只是想听他再这么叫自己一次。

低头,掩饰眼中自己无论如何抑制不下的惨淡。

两人相对默然无语。

“你刚才出去过?”流焰对这种静默的氛围渐觉不耐,开口问。

“是,到下面走走。”

流焰目光停在他面上,淡淡道:“以后不要随意离开梧桐。”

“我可以知晓缘由吗?”

“丹穴山周围虽有守卫,但与此处相比远远不及,你身带与我相似气息,又有翎羽化入体内,易被心怀不轨者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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