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往事————鱼掌门
鱼掌门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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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在门口呆立住了,如同一瓢冰水兜头而下,冷彻了全身——菲儿,他最心爱的女儿,不知何时站在门后,没有生气地呆呆靠在门柱上。

“菲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虚弱的颤音。

女孩突然惊醒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容不得他靠近,便大叫着往后退逃:“不要!你,不要……”她的眼里再不见了平素对父亲撒娇时的娇憨神气,而是充满着恐惧厌恶,就仿佛面对一个可怕的恶魔。每每元书永想靠近一步,她便如受惊的小兔子拼命往后蜷缩着身子退逃。终于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小小的身子便咕噜噜滚下台阶,一头撞在阶下的睡莲锦鲤大缸。一时间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菲儿小姐!”邹管家闻声而来,见菲儿满脸是血倒在地上,慌忙把她扶起来一边大叫着“来人”,一边捂住她的伤口掐着人中。

“菲儿!”元书永呆呆地看着下人们好一阵手忙脚乱地把菲儿送回屋去,许久也没有缓过神来。刚才菲儿惊恐万状抗拒的表情反复在眼前闪现,令他浑身战栗。他明白,在那一刻,他已永远失去这个他最心爱的女儿,永远失去了她对于他所有的尊敬和爱戴。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夜幕降临,起风了。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变幻着诡异的形状快速奔跑。层层叠叠的林涛翻滚着发出轰隆隆的呼啸,仿佛整个山峦都被撼动得簌簌发抖。密云深处似乎传来隐隐的雷声,轰鸣着越来越近。

元小渔在强烈的颠簸中清醒过来。眼前似乎有无数的模糊影像快速飞驰而过,狭窄的空间里充满着一种诡异可怕的黑暗。这是在哪里?他的脑袋还嗡嗡叫嚣着疼痛。他费力地想,那绝对不是省城那所大宅的某个房间。

他想要尝试着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双手紧紧绑缚在背后,丝毫动弹不得。“唔……”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却引来身边人的注意。

“他醒了!”眼前出现一张被黑暗模糊的面孔,然而声音确实熟悉的——南方。

是她?!元小渔恍惚记起来,昏睡之前他曾喝下了南方递过来的一碗药汤。难道,那里面竟是下了迷药的?

“是么?”前方传来元书恒冰冷的声音,“我们很快就到了!”

这是在车上么?元小渔顺着他的声音看到了前方被车灯打亮的挡风玻璃,一个冷战突然清醒过来:“元书恒,我这是在哪里?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琴岛!”元书恒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

“你想干什么?”他继续问。

元书恒这次却没有回答,只冷冷地命令:“南方,堵住他的嘴!”

因为办元老爷的后事,别墅这边除了门房的几个护院看守外并没有留下什么人。黑魆魆的城堡仿佛是蹲在旷野里张开大口预备吞噬一切的怪兽。元书恒的汽车一路冲上了别墅的门口才停了下来。

元小渔嘴里塞满了布团,被元书恒拖出了汽车。灯光逐个亮起,他趔趄着跟在元书恒身后,看着自己被灯光拖长的阴影,听着空荡荡的空间里回响的脚步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客厅里冷得就像冰窖一样,生起了炉火,才略略有了些暖气。元书恒将元小渔丢在壁炉边,吩咐南方去烧热水。自己则搬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打量着他,迟迟不说一句话。

整个空旷的大厅里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他这是想干什么?一种莫名地恐惧油然而生,元小渔挣扎着,愤怒地发出支吾声。

元书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许久才漫不经心地弯下腰,扯出他堵在口中的布团。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元小渔挺直了腰杆喊道。

“我么?”元书恒以一种舒服的姿态仰躺在椅子里,半合着双眼像是思考着,“我在想……你有什么好?”元书恒突然眼皮一抬露出阴狠的光芒,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余怒未消地看着自己的俘虏蜷缩着身子痛苦呻吟。然而即便这样,元小渔的痛苦也丝毫不能拿减弱他内心的愤怒,元书恒嘶哑着嗓子叫嚷,“是你,是你的出现,夺走了我所有的一切!”

“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元小渔连抽气都感到胸肺的疼痛,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一走,这一切还是,你的!你又何苦带我,到这里来?”

元书恒激动地叫嚣起来:“还我?你拿什么还我?你拿什么还我?!”自己丢失的自尊、骄傲和感情,他又能拿什么可以还来?他怨毒地诅咒眼前这个掠夺者,一脚又一脚地踹在他身上,似乎要把他碾踏为尘。

元小渔被绑缚着双手丝毫没有躲避还手的余地,只得任凭他泄愤般的拳脚相加。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几乎快要痛死过去了。脸上不知哪里破了,热乎乎地血流了下来,濡湿了脸下的地板。他仰面躺倒在地上,虚弱地喘息着——灯光下,元书恒狰狞的身形仿佛带着地狱来的烈焰要将整个世界焚烧殆尽。

暴徒终于对施暴于一个没有抵抗力的对手失去了兴致,疲惫地停了下来,跌坐回椅子里:“你知道么?老爷子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你!如今,这座别墅也是你的了。”

元小渔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元书恒冷笑道:“你一定很得意吧!不过,只怕你没有命享受这一切了。”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雪亮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元小渔的颈间游走:“你认得它么?它曾经一直是小山随身带着的,它也曾插在老爷子的胸口要了他的命,如今,要不要让它送你最后一程呢?”

“杀人真的会让人上瘾呢。”元小渔骤然绷紧的表情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他突然凑近了元小渔的耳边,窃窃道,“其实,老头子是我杀的呢!”说罢,他吃吃地笑了起来,眼里的光却是越来越冷:“那时候我气疯了。顺手拿起这把匕首就刺了过去。起初,看着血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我害怕极了。可现在,我那么迫切地想在你身上看到那么刺激的一幕。看你的血像喷泉一样喷溅出来,染红这把漂亮的匕首,汩汩地流一地的鲜红。”

他像是瞧见了那副场景似的描述着,脸上如同附着了魔鬼的神气。元小渔不禁打了个冷战:“是你杀了父亲?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是你父亲啊!”

“他不是我的父亲!”元书恒语气冰冷地打断他。“我只恨当时为什么不多刺他几刀!”他的眼前仿佛又重现了那天发生的一切:“我必须让这个老家伙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而你?你比他的罪孽更大,更该死!”

“你,你在说什么?”元小渔艰难地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被他又一脚踹到在地。

元书恒不屑地冷哼道:“你是害怕了吧?在我面前装什么糊涂?你跟小山走那么近,竟会不知道小山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就这样,你也配小山那个蠢奴才冒着被抓的危险回来提醒你当心大哥,帮你去苏珊房里找什么证据?就这样,你也配得上他在白鹿崖拼着性命地救你,一身伤病背着你从山坳里一步步爬回来?!”

“小山……”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从记忆最深的地方突然浮现,毫无预兆地绞得元小渔心口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邹管家说过的话,他曾在无数个夜晚的梦境里反复响起,那段属于小山的屈辱过去,已仿佛成为了他自己深深铭刻的记忆,无比清晰地记在脑海,无法抹去。然而,更令他痛苦的却不是这个。小山起伏的瘦削肩膀和投映在山路上摇晃的影子纠缠在他凌乱的思绪,像是要把他的心撕成无数个碎片。眼前明灭的光影不断地旋转,他痛苦地将头垂下抵在冰冷的地板。

元书恒盯着他布满血痕惶然失神的惨白面孔,沉默许久才一字一顿艰难地说道:“你有什么比我强,竟让那个蠢家伙这么喜欢你?”

26.得到

在匕首插入“父亲”的胸口之前,元书恒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喜欢上了小山,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他想,要不是那一夜小山溜进苏珊房间寻找元书永杀人证据来不及离开,要不是元舜先发现了他无意放在窗台的匕首,要不是元舜先对小山说了那番话,他永远不会察觉他心底里藏着这样一份隐秘的复杂情感。

而他更不愿意承认另外一个事实,他与小山自幼相处的那几年竟然抵不过元小渔与他的几天光阴。自从自己回来后,小山与自己就不再如童年时候那边亲近。原来以为那只是因为他哑了,可没想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元小渔轻而易举地便走进了他的心里。小山对元小渔的融洽亲近、信任付出都是他求之而不得的。

如今,元小渔这个真正的元少爷,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元家的所有财产获得了一切。而他元书恒被欺骗被隐瞒被戏弄了整整二十年后终将一无所有。不,他不会这么屈辱地一败涂地,即便他丢了整个世界的财富,他还将拥有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元书恒紧紧攥着拳头,慢慢浮现邪恶的笑意,他伸出脚尖挑起元小渔的下巴,让他足以看清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痛快地去死的!我要你在死之前看到你是怎么输给我的!”

此时的元小渔已无法清晰地分辨他话语里的意思,更无力去体味元书恒充满报复性的快感。他的耳际只飘忽萦绕那句叹息:“竟让他这么喜欢你!”

客厅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怪陆离的光,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残存的意识。恍惚是初初见他,晚霞余晖下他模糊的孤独背影,又恍惚是清澈的深眸层层荡递过来的眼波,忽而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意乱情迷的夜,他与他的唯一的吻……他突然感受到,也许少年的那种喜欢已然悄然无声地渗入了自己的心底。即便他害怕躲闪,他努力忘记,这一切已经深深镌刻,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然而,小山已经走了。

那份感情,他此生怕是终难复得。

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踏碎了他们之间对峙的沉默。

此刻在这别墅里,除了南方还有什么其他人来。她焦虑地低声了几句,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而这事情显然破坏了元书恒的心情,他来回踱了几步,便突然弯腰拎着元小渔的胸襟把他上身提了起来:“好吧,我让你见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元小渔无意识地重复,反绑在背后的手臂摩擦在地面的骤然而起的剧烈疼痛令他呻吟着皱紧了眉头——微微掀开沉重的眼皮,斜上方是南方苍白惶恐的侧脸,而自己则像一只破烂的口袋毫无反抗地任由元书恒在地上拖行。

元书恒疯了,而这个曾经单纯的女孩难道也被魔鬼摄了心魄也疯了么?

元书恒终于在某扇房门前停下了脚步,砰地用脚踹开。一股浓重混合气味夺门而出,伴随而来的是房内一声声的嘶哑低吼,夹杂着撞击摔打的杂乱声音,仿佛里面爆发着一场战争。南方的声音有些颤抖着解释:“他像发狂似的不让我靠近,我根本就抓不住他!”

是他?是他!那呼吼的声音仿佛是来自无比遥远的时空,却熟悉得足以让元小渔从混沌中激灵灵瞬间清醒。他蜷曲着身子,最大限度地仰起自己的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探望。“小山!是小山!你们把他怎么了?”他拼尽力气,却只能发出喘息般的呻吟。

他的反应更激起了元书恒的厌恶。“没错,就是他!”他粗暴地将俘虏随手扔在地上,用鞋底碾过他的脸,“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他送你回来,我怕这辈子可能都见不着他了!”

“二少爷!”南方不忍见元小渔这副惨状,但她素知元书恒的脾气,怎么敢开口劝说,只好转过头去说道:“二少爷,你快救救小山吧。我怕他要熬不下去了!”

元书恒这才轻哼了一声暂时放过了他,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地神色:“你瞧,小山他现在一刻也离不了我了……”

里屋的门敞开着,透出黯淡的灯光。摇晃着虚无层叠的暗影,却看不到真切的场景。随着元书恒和南方的一阵忙乱,房内痛苦绝望的嘶吼渐渐微弱下来,取而代之是粗重的喘息声。元小渔痴痴地盯着那仅存的一线光亮,企图捕捉到一丝与他有关的场景。即便是徒劳,他仿佛也能从其中得到一丝丝的安慰。

“小山,是我!别怕!都过去了!”元书恒的声调竟是轻柔德令人难以置信,“你饿了么?我让南方煮点粥给你,好不好?吃完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南方顺从地应声而出,下意识地望元小渔这边瞧了一眼。这个当初意气奋发英俊秀美的年轻人如今已被折磨得狰狞可怖,她不由身子摇晃,脚步停了下来:“小渔少爷,你让着二少爷些吧。他是吃软不吃硬的……”

“你让我看看小山!”元小渔蠕动着嘴唇低声恳求。

南方怔了怔,探寻着望了望里屋元书恒的反应,却是为难着不敢动:“小渔少爷,我……”话没说完,元书恒突然出现在门口,冰冷地命令道:“南方,你还不快去?!”

南方的离去使屋里又恢复了元小渔与元书恒之间沉默的对峙。

元书恒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元小渔,神情里似乎透着些疲惫。许久,他突然一言不发地拖起他的身子,往里屋走去:“你不用求我,我也会让你看到他。看看你害他受了什么样的苦!”

卧室并不很大,却是杂乱极了,还没来得及收拾,便像是经历了一场厮杀战役。一盏散发着昏黄暖光的台灯照着当间摆放着的一张床上,印着蓝色水纹被褥里躺着的人如同纸片一样薄,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元小渔被摔倒在床边,抬起头勉强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是小山么?此刻他睡颜平静安详,仿佛不曾经历过刚才那番苦痛挣扎。柔和暧昧的灯光透射在他瘦削的面颊上,晕染出格外温柔的颜色。此时此景让元小渔刹那产生了如堕梦境的幻觉。

“小山……”元小渔喉咙里含糊不清地轻声唤道,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无论如何,他还活着,他们又见面了。

元书恒审视着元小渔恍然失神的表情,无端地感到一阵心烦。走过去当胸一脚把他踢到在地,“我了了你的心愿,你现在死也是瞑目了吧!”

元小渔佝偻着腰跌倒在床脚,疼得泪眼朦胧,一时喘息着说不出话来。床脚边丢弃着的好些个相同的空药瓶上,他的视线恰好落在药瓶上贴的标签。那一刹那,浑身的伤痛似乎都被一种更大的恐惧淹没了。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给他打了吗啡?”

“怎么?!”元书恒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疯了,你会害死他!”元小渔像是看着一个可怕的魔鬼。

“他难道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么?”元书恒的眼光停留在小山的睡颜,“为了把你背上来,自己弄得满身是伤。我就瞧见他全身冰凉地躺在那里,像一具尸体。要不是我瞒着邹管家把他救了回来藏在这里,他一定活不成的了。除了用吗啡,我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你看,这小小一针就能让他睡得安稳呢。是我救了他,所以,现在他的命是属于我的!”

“救他?救他你就应该把他送医院!”元小渔太清楚吗啡这种东西了。

“可我能怎么样?”元书恒站起身来,快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是在逃的杀人凶手!送去医院,就是送他去死!我只能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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