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鸟————阿夸
阿夸  发于:2010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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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强烈的失望声从被窝里传出来,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李沐雨以为他睡着了,也闭起眼,耳边却传来细碎的抽泣声,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开灯拉开被子,正看见江栉用睡衣袖管拼命抹脸。
李沐雨啼笑皆非,一时气绝。
“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虽然有些不忍,他还是坐起身体交叉着双臂教训充满委屈的脸,他可不想自己教育出个随时为一丁点小事就哭泣的男孩子。
“李沐雨和妈妈一样的坏,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愤恨的尖叫后,江栉突然抓起自己的枕头迅速跳下床,又把手中枕头往李沐雨脑袋上砸去,然后赤脚向自己房间里跑,哭泣声压抑在喉头呜咽不断。
“喂——”
看着这么大的愤怒反应,李沐雨恍惚也觉得自己的玩笑可能伤害到他什么地方了。这个孩子是害怕失去的,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了,连言语的玩笑都无法承受。想到这点,不禁责备起自己的粗心,李沐雨心慌地追过去,抱住江栉想反抗的身体,一个劲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李沐雨刚才是说着玩的,不是真的,江栉乖,不要哭……”反复地念着,他也不清楚自己具体要道歉什么,只是想能平息孩子伤心的哭泣就好。
孩子慢慢平息下来,靠在李沐雨的肩膀上,吸着鼻子问:“李沐雨会和妈妈一样走掉吗?”
“不会。”李沐雨立即摇头。
“一直不会?”
“一直。”李沐雨不知道自己在承诺些什么东西,能哄江栉平静下来的话,让他说什么都行啊。江栉终于满意地一把搂住李沐雨的头颈,这种亲昵的举动,他除了在睡着不自觉外,其它的时候都不会做的。
体会到这种日益加重的依赖,不知道是悲还是喜,李沐雨心中五味杂陈,他抱起孩子重新回到床上,然后去拿了湿毛巾替他抹净脸,不敢正视盯着自己不放的澄清目光,他再次开始思索起两人的事要怎么去结束。江栉不是他的孩子,两人没有任何关系,可维系起来的感情会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分离。扪心自问,愿意吗?李沐雨不禁茫然,难道真的要和这个孩子过下去,可自己的将来呢?
“江栉,你有没有亲戚在这里的?”
江栉摇头。
“没有?”
“我有李沐雨。“江栉干脆地回答他。
李沐雨无力地扔下手中的毛巾,心虚地迎视着孩子信任的目光。他搂住他,关上灯,拉上被子。
“睡吧,明天还要上课的。”最后,他只能叹气。

不管是否愿意,事实摆在眼前,李沐雨现在无法摆脱被孩子制约的困境。幸运的是由于生活的巨大压力,工作上的不断努力使经济的问题变得不再那么突出,所以在连续几个月没有收到钱后,他不再愤慨了,被骗已成定局,要不要摆脱是个良心上的问题,也是个最大的困难。因为李沐雨实在无法狠下心来丢弃江栉,他对自己无可奈何到走一步算一步的妥协,对外也开始宣称江栉是远房亲戚的孩子,也好对自己尴尬的身份有个交代。
其实对外按事实宣扬未必对他不利,虽然被骗是件糗事,但依他现在的行为完全可以被表扬为大好人而能博取同情,只是李沐雨不愿意被人注意到自己和江栉的生活,他想让这一切能平静地过去,至于过去了以后自己究竟会怎么样,想来竟有些空虚。活到二十八岁了,其实对生活从来没有过什么规划,和江栉的生活开始好象是把一个气球猛然吹满空气,让李沐雨措手不及应付着迅速膨胀的责任感。
于是在患得患失之中,时间像逃亡一样仓皇流逝。

在江栉觉得李沐雨比爸妈好的时候,他开始把李沐雨看作很重要的存在,虽然他曾认为是李沐雨赶走了妈妈而迁怒过李沐雨,但他现在觉得李沐雨比妈妈的温柔要真实得多。妈妈的温柔总是代表着离别,而李沐雨的温柔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江栉以一颗孩子敏感的心分辨出这种区别而划分出好坏,并且开始计较李沐雨是否在意自己,不管别人是不是认为孩子气,对他来说却是很重要。
很快,小学生江栉变成了中学生江栉。在通过令人提心吊胆的小学毕业考试和度过李沐雨遵照承诺对他百依百顺的暑假后就要被送入寄宿中学,这让他极其烦恼却又无可奈何。
所幸中学生活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怖,周围的同学大多是直升上来的旧相识,就算因分班而认识到些新同学,也是以前在同校不同班的熟悉面孔,要重新与人相识的压力就小了许多,再加上新的生活方式让他觉得紧张而急于应付,所以作为中学生的江栉成长得很快。

由于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李沐雨对于江栉的成长速度常会有吓一跳的感觉。
“孩子嘛,到了中学就和小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喽。”公司里几个有孩子的女士会对李沐雨不自觉吐露出口的烦恼抱以理解的笑容。
“因为发育得快嘛。”她们对他说,“要注意思想是重要的,这个时候的孩子很容易学坏,也很容易出事。”
“是嘛?”李沐雨听着新鲜。
“当然喽,这个时候的孩子特别好奇,什么事都想尝试一遍,而且分不清好坏,男女方面的事啊,抽烟啊,互相攀比啊什么的,脾气也会大起来,比小学的时候难管得多,大人的话都放不进耳朵的。”有一个高中生儿子的财务主管有板有眼地提醒虚心请教的李沐雨。
李沐雨听得心慌意乱,回想自己好象也有过这么个时期。可江栉一周都在学校度过的,他再怎么担心也鞭长莫及,寻思着学校管得还算严格,孩子学坏的可能不会太大吧,而又转眼一想,这么多孩子待在一块儿,有什么不良想法也传染得很快。
这样操着心的李沐雨常会被小何等同公司的年轻人取笑,说他越来越像是个有孩子的中年大伯了,李沐雨真是有苦难言。不过,江栉寄宿生活的开始,也意味着恢复了他单身汉的自由,一开始有些适应不了的空虚,这空虚马上被一些下班后的娱乐给填满了,譬如和同事出去喝酒。
“李沐雨,你要不要女朋友啊?长得这么帅没有女朋友的话,人家会怀疑你不正常哦。”喝酒到兴致上时,常有同事这样问他。
李沐雨也犹豫起来,虽然现在自己的情况不太适合谈恋爱,但寂寞的时候没有情人的感觉就特别糟糕。
“如果你要的话,可以给你介绍哦。”
李沐雨点头,没有江栉的时间里闲得慌,也该找场恋爱来谈谈了。


****


“陈艳真是个讨厌鬼!”抱怨着的阿良让江栉有同仇敌忾的亲密感觉。
阿良是江栉住寝室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在小学的时候不是同江栉一个班的,所以对自己灰暗历史的不了解使江栉对他有种微妙且没有隔阂的亲近,再加上阿良本是个大大咧咧的男生,两人很快成为好朋友。
小学时代的宿敌陈艳在中学里还是江栉的同学,讨厌的个性在中学时代也不见收敛,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再针对各方面开始有所好转的江栉,而针对起差生阿良。今天,担任纪律委员的她把阿良上课看漫画的事报告给了老师,害得阿良被扣了中学生才有的行为分,令他愤愤不平了一天。
“她一直就是个讨厌鬼。”江栉十分认同阿良的评价。两人坐在寝室楼的天台上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周五的傍晚,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回家度周末去了,校园在夕阳之下有种令人心慌的冷清。
“江栉,你这个周末为什么不回家啊?”阿良躺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散慢地翘起腿,一边问坐在旁边的江栉。在老师没有过来统计未回家人数时,他们有一段自由时间可供消磨。
“我不能回家啊。”江栉闷闷地回答。
“不能?是不是和你爸吵了?”阿良问。
“我跟你说过了,李沐雨不是我爸,”江栉再一次提醒好友,“我爸早就不见了。”
“嘿,他养着你,他就是你爸呗。”阿良的口气里有着令人失笑的老成和武断。
江栉望向开始沉暗的天空,心情也灰了大半。上个星期回家时,李沐雨高兴地对他说单位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这个周末要和这个女人共度。既然李沐雨不在家的话,回家的举动就没有了意义。江栉对能抛下自己而和陌生女人去度周末的李沐雨很不满,甚至觉得很委屈。但李沐雨对他说:你要乖哦。所以江栉觉得生气也不敢说出口,毕竟李沐雨是大人嘛。

“嘿,那儿有人!”旁边不了解他心情的好友突然弹跳起来,指着不远处楼下的停车棚。
“什么?”江栉奇怪地顺着手指望过去。
“他们在干嘛?”在黯淡的光线下只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凑在一起。
阿良诡异地眨巴着亮亮的小眼睛:“是高年级生哦。”
“我们去看看吧。”他拉着江栉往楼下跑。
“算了,会被骂的,那制服是对面楼的高中年级。”两人跑到楼下,蹑手蹑脚地接近教学楼后的停车棚时,江栉害怕了。高中生对刚入学的初中新生来说有着和大人差不多的威慑力。
“可是会有好戏看啊。”生性大胆的阿良却不以为然,他硬拖着江栉的手往前移步,两人挨到最接近车棚的教学楼背面,躲在墙后偷偷往车棚里面瞄。由于寂静,里面的人发出的奇怪声音能清晰地传入耳朵,其中有女孩子的口音。
“不要啦,会被人看见。”她压低嗓子,举手推搡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男生。
“没关系,不会有人看见的,这时候谁还会来这里啊!”男生安慰着,低下头舔女生的脖子,手钻进她的制服裙子里去,女生也是半推半就不是很挣扎的模样。
墙边的两个小偷窥者屏着呼吸,并睁大了眼睛。
“啊--”
在女生的裙子被撩起,粉白的臀部袒露时,阿良突然尖叫了一声,棚内两个正要开始纠缠的人被吓了一大跳,僵滞了举动,齐齐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过来。江栉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拉着阿良的手拼命地往后跑。
两人一口气冲回寝室,关上门呼呼直喘气。
“都是你不好。”江栉埋怨。
阿良捂着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很是委屈:“我不是自己想叫的啊,不知怎么就叫出声来了。”
“你说他们……在干嘛?”江栉惊魂甫定,方才疑惑。
阿良奇怪地盯着江栉:“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啊?”江栉看着神秘兮兮的好友还是一脸不解。
“就是大人的事啊。”
“什么?”
“是睡觉啦。”虽然阿良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他还是装作很懂的样子应付着江栉的疑问。
“睡觉?他们为什么不去床上啊?还有,为什么要脱女生的裙子啊?”江栉一想到那粉白的屁股蛋,不禁有些心慌,脸也莫明地烫起来。
“因为因为因为……”阿良吱吱唔唔,搔乱了头发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他们在干睡觉的事,电视上有演啊?你没看过吗?”
“是嘛?”江栉除了看咸蛋超人外很少看其它电视节目,当然咸蛋超人不会演一男一女睡觉的事。
两个小家伙大眼瞪小眼地研究了半天还是毫无收获。最后阿良奸笑着:“我爸藏有专门讲这种事的书呢,有图片的,可惜我只看到他拿出来过却不许我看,将来去偷一本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嘛。”
“哦,好!”江栉兴奋地连连点头,求知欲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他从来不知道“睡觉”原来还有其它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很无知,比阿良还要笨,这种想法在青春期开始前就让逐渐逞强起来的心理难以接受了。

这晚对江栉来说有点特别。他蜷紧在小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抱在一起的学长学姐,他们抚摸彼此并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有那女生白得眩目的臀部像块带着光芒的粘纸一样贴在视网膜上,怎么也扯不掉。
“睡觉”的事……他突然想到李沐雨那句“和一个阿姨一起睡”的话,从记忆里猛然跃出,隐约地提醒他这两者似乎有某种关联。“睡觉”,阿姨,和李沐雨这个周末的“抛弃”,成长中的心智有所察觉这三者的因果关系,让他觉得不安,类似于看到妈妈摆在客厅里的行李箱,预示一种即将到来的失去。

这种不安前所未有的顽固,困扰了江栉整整一个星期,以至于周末看到如约来接自己的李沐雨时,脸不禁绷得像水泥砌墙,让兴致冲冲的人摸不着头脑。
由于业绩的良好,公司给李沐雨配了一部小车专门跑业务,对汽车销售人员来说是件很体贴的福利,当然李沐雨也能用它来跑跑私事,譬如每个周末接江栉回家。一般来说,江栉对每周一次的返家都会表现出巨大的热情,放学后就早早地待在学校门口等李沐雨的到来。而这次,李沐雨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人,才见小少爷拎着书包慢吞吞地出现在门口,板着个熟悉的债主脸。
“怎么啦?”李沐雨猜测他不是被同学欺负就是被老师批评了等小孩子的家常事,安慰一下就应该没事。
江栉没有理他,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李沐雨苦笑,他想起公司里那些阿姨的话。
难道青春期开始了?江栉除了身高长得有些快以外,面目依旧充满稚气,撅起嘴的时候和小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是不是被同学欺负啦?”
“……”
“被批评了?”
“……”
“到底怎么了,说来听听?”
“揍你自己吧!”
不耐烦的口气让因工作而有些倦意的李沐雨差点光火起来,搞了半天这小债主原来是在和两个星期都没有见面的自己怄气啊,真是莫明其妙得够可以!
“好啊!不过揍之前,总得让我明白明白吧?小少爷?”李沐雨实在搞不清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江栉咬起嘴唇,他明白自己理亏,但心中的不安和委屈没地方发泄,憋在肚子里就特别难受。
“李沐雨,以后每个星期都得来接我,要不我就不理你了!”最后,他把不安做了个直截了当的结束,说出口的却还是孩子话。
李沐雨一怔之下笑了,腾出手来摸摸他的头:“想我了吧,小子?”
“才没有呢!”江栉还不知道什么叫死鸭子嘴硬,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委屈被这么轻轻地一摸都给摸光了。
“好,没有就没有,那就不要绷着个脸了,我们去买些好吃的吧。”李沐雨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在嘴上还是饶过他的。
江栉终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于是,对话开始朝常见的模式上发展。
“李沐雨,我要买机器人。”
“好,怎么?不要咸蛋超人了?”
“不要了,我要电视上那个会动的机器人。”
“……好。”
“李沐雨,我的零花钱比阿良的少。”
“呃?300元还少?!”
“可是,比阿良的少。”
“你要这么多零花钱干嘛啊?学校里的生活费用不是全缴齐了吗?小子,你知道我当中学生那会儿每个月才……”
“我就是要加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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