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鸟————阿夸
阿夸  发于:2010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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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什么?”伸手捂住连续遭难的鼻子,痛得快麻木了,不过他还是能笑得出来。
“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还是以一个男人的醋意?”
李沐雨没有回答,他坐下来,举起双手蒙住自己的脸。
“江栉,洗脸台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有药,自己去涂。”他对江栉说,一贯的温和口气,只是没有看人。
江栉没有动,他耳边嗡嗡作响,什么话也听不到。
“快去!”李沐雨的声音在颤抖。
“别动!”阿城冷酷地唱反调。他一步上前按住江栉的肩膀,阻止想站起来的动作,眼睛盯着李沐雨,狡猾地绽开笑容:“江栉,你难道不想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江栉拼命摇头,他不想知道,思绪混乱成一团,只求这一切赶快结束。
李沐雨的脸上却划过狼狈。
“那信……是你寄的?”他问阿城。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凝结,沉重得无法让人呼吸。
江栉僵滞,似乎被石化,他无法置信地瞪着李沐雨,耳边嗡嗡作响像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他突然明白阿城的话果然不是凭空乱说的。
他亲爱的李沐雨……一直在装蒜……
“你收到了……那信?!”江栉一步步接近李沐雨,希望他能摇头,告诉自己这是一场误会。
李沐雨却点头。
“信是我寄给他的,不是你寄错的。”阿城冷笑。
江栉顿步,回头怒视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对方头一侧避开他的目光:“因为我一直觉得他不会对你的感情一无所觉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我看到他的照片就觉得他可能也是了解你的。”
“当然,我不是很敢肯定。但你对他那样的单恋……我瞧着不好受,所以想帮你试试他。”
阿城吸了一口气,镇定情绪,抬眼面对江栉:“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不太可能对那样出格的信保持无动于衷的,按一个家长的心态来说,至少也会找你谈谈之类的,可他对此只字不提,很令人怀疑。”
“我想你很了解江栉,知道这信不可能是他主动寄出的吧?”这句话,他是问李沐雨的。
李沐雨再次点头。
“你……想忽略它?”
江栉浑身一震,紧盯着李沐雨,这才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李沐雨迟疑,仿佛在挣扎,静默好半晌后终于开口,还是很平静。
“是的。”他居然承认。数年的感情,也在这句“是的”之下,全部变得毫无意义……太残忍了……
江栉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时无法发声,脑子空白了。
“你耍我?!你一直……一直都在耍我?你不是不知道,对不对?!你……你你……一直都在骗我?”尖声叫喊后,声音又卡在喉咙里问不下去了,悲愤和屈辱在苍白的脸上交织着扭曲的表情。他真想手中有把刀能向这个亲爱的人一刀砍过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一种叫“心”的器官。他扑到他面前,用力扯住衬衫前襟强迫他站起来,面对自己的怒火。
李沐雨应对怒火狂涛,用一腔柔情,可惜此时在江栉眼中却充满了讽刺。
“江栉……我不是在耍你,我……”他想搂住摇摇欲坠的男孩子,痛苦的神情让他不忍,他却无法解释。
“别碰我!”江栉声嘶力竭地咆哮,把手放开,然后向后退,泪水溃决眼堤,他顾不得了。
“对,你没有!你只是……无法爱我,对不对?”他咬紧牙冠惨笑。
李沐雨想抱的双手停止在空气里。
他,又点了头。
阿城满目疑问和震惊。这不应该是他的答案,绝对不是,怎么会这样?!
江栉用力抹去脸上的泪。
“李沐雨,我……恨你!”他一字一顿的咬着词,冷冷地看了李沐雨一眼,身体因绝望而颤抖。数年的迷茫终于清醒得够彻底。太彻底了,他还没有作好准备呢……真是一点也没有准备面对这种拒绝,虽然挣扎了这么多年,可真正面对无情的拒绝,他还是无法承受。心太痛了,活像被人用手撕裂。
阿城看着江栉缓缓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了声息,不禁有些担心,他了解梦幻粉碎的痛苦,鲜血淋漓的可怕。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件事,如果让江栉一辈子陷在幻想中,也许更好……

李沐雨又颓然坐下,头枕在沙发背上,手抚着太阳穴,眼瞪着天花板,看起来精疲力竭。
“你满意了吧?”他沉声问阿城。
“我……”阿城惶然无措,他发觉李沐雨仿佛在霎间苍老了许多。
“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承认了,那然后呢?”李沐雨反问。
阿城摇头,他不知道,没想过。
“我无法给予他要的东西,”李沐雨淡淡地微笑,空茫的,“也许,你能。”
“不,”阿城沮丧地垂下头,在对方的笑容里,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赢到什么。“江栉心里装不下其他人,除了你……我永远代替不了你李沐雨,永远。”
李沐雨闭上眼,陷入沉默。
“如果你不能爱他,那就放了他。”阿城遗憾地听见自己的话里有恳求的味道。
“我……没有囚过他,从来没有。”李沐雨叹息着回答。
“放屁!”阿城烦躁地踢了一下沙发,“你敢说没有?!你放任他沉醉在对你的幻想中远离现实,你他妈的才是真正的变态,你在享受他对你的单恋而自己置身事外,对不对?!李沐雨,如果你真想做他的爸,怎么会让他抱着不伦的幻想深到无法自拔?!”
“你想把他弄疯,是不是?!把他变成一个仅认得你李沐雨,不会爱不懂生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痴?!是不是啊?!”
“你他妈的是不是在报复?!”阿城恶毒地连续指责,他要把眼前这个男人温和的外皮撕毁,他就不信他的道貌岸然委曲求全。
李沐雨没有反驳,他继续沉默,直到看见江栉重新站立在眼前,直愣愣地瞧着自己,通红的双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希望,他知道他也在等自己的解释。
他想解释,解释自己早已读懂他所有的心思,想解释自己这么久以来在父爱和情爱中游摆挣扎,想解释曾经苦苦等候过他的成长,想解释抱着他的时候也有过天长地久的欲望,想解释他了解他的脆弱,从不忍多加伤害,想解释他有多想保护他,从初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曾向往过永远。可是,生活就是生活。
这一切该结束了,他不必知道这些解释和背后的即将远离。
“对不起,江栉,你该走了。”他对他说,还是用父亲的目光温和凝视,话语却是无情的驱逐。冷酷的道歉,将数年之久的单恋划上休止符。
江栉听着,然后点头。咸蛋超人的剧目终于结束,来不及留恋,他听见自己曾经以为永恒的世界在心深处轰然倒塌,一片狼藉,他的英雄在残垣断壁中灰飞烟灭。他还是想问,如果时光能倒留,如果一切不曾改变,如果他还是那个六年级小男生,如果母亲没有带自己到他面前,自己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如果没有李沐雨这个人,一个叫江栉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猜不出,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天亮了。
叫江栉的孩子只能离开。这个家是李沐雨的,收养了他数年的男人应该得到这些报酬。他和他的关系到此结束,建立起来的所谓父子关系其实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李沐雨仿佛在一夜之间老去,憔悴得像是换了身皮囊。江栉临走前,轻轻地拥抱他了一下:我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李沐雨疲惫地笑望他的脸:那就好。
江栉也笑:但我会恨你,永远都会。
李沐雨无奈地点头:没关系,但不要说永远。他递给他一本存折:我说过负担到你大学结束。
江栉接过它,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曾经以为是自己家的地方,走出这个他构筑过爱情又无情毁灭它的世界,曾经害怕的别离,想不到最终实现的人却是自己,多么讽刺的现实。
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叫李沐雨的男人了,他想。不悲怆吗?那就太假了!他依旧爱他,可是没有希望了。
火车的轰鸣声掩饰哽咽着的哭泣,他用最后一丝鲜血淋漓的成长来换取感情的重生,在卧铺晃眼的惨白灯光中等候迷茫的未来。阿城一直紧搂着同伴,他知道他会痛,这是个必然的过程,只要熬过去才会看得见明天的阳光。


江栉的爱情告终,生活还必须前进。
所谓真正意义上的离开是连着精神的,就变得困难。阿城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太过坚持地在新生的江栉身上寻求爱情。他没有束缚他,两人还是处在哥们和情人的临界点,来回摇摆地持续了两年,直到开始放纵自己身份的江栉在gay吧里找到另外一位男人为止。
阿城不得不承认,在捅穿李沐雨的那一刻,自己已经失去了江栉。
江栉的新男友是个比他年纪大上一轮的上班族。阿城嘲笑他找了一个李沐雨的替代品。江栉没有否认,是不是他都无所谓,他说过恨李沐雨,但未能否认心中持续的爱恋。他用恋李沐雨的方式在新男友身上寻找寄托,这样做很傻,没有人能代替另外一个人,所以恋情失败得也很快。他依旧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更换和不停地学习忘掉一个叫李沐雨的人。
可是太难了……有谁能忘掉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吗?在他开始用心记忆的时候,这个人就充满他呼吸的空气里,填满他生活的空间里。忘记他,等于忘记自己。
他放弃,就当自己长个毒瘤,痛苦地防备它一辈子。
大四的一天突然接到电话,是张莉丽打来的。贴着话筒,脑海里立即清晰地出现了一直想忘掉的人的形象,那一刻江栉觉得自己很失败。
张莉丽礼貌地跟他说,他的亲生母亲从国外回来了。这个消息让江栉觉得可笑,原来自己除了李沐雨外真的还有一种叫“亲人”的关系存在。张莉丽还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希望他去国外留学并替他负担一切费用,问他是否愿意。他问张莉丽: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那个人呢?
张莉丽温宛地回答:他不能打电话,他说希望你能出国深造。江栉冷笑,说:你记得让他向我妈多要点抚养费,要不就太亏了。然后狠狠地把电话挂断了。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绝然……

“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张莉丽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由叹气。
屋外的树在风中飒飒轻晃,枝丫上的叶子快落光。坐在窗口边的人在数。
“他会懂事的。”他也叹息。
“可我真的很嫉妒他,”靠着丈夫瘦削的肩膀,张莉丽有些凄楚的怨意,“他怎么能得到这么多?”
男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抬手温柔地抚着妻子秀发。
“对不起。”
“没关系,”妻子不好意思地笑,“我已经得到你了,不是吗?从小恋你这么多年,可从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娶我。”
“可我无法给你任何东西……”
“不,你把信任交给我了,能陪你这么多年,我已经满足了。”妻子吻了一下丈夫的额头,亲昵地靠在他身上。
“你说,这叶子要多长时间才能掉光啊?”
“很长时间吧……”
……


****

半年后。

要下雨吗?天有点阴湿。
江栉站在公寓狭小的窗口前向外张望。
灰蒙蒙的气雾中,有一群鸟晃悠悠地飞过,看起来速度很慢,让人不由害怕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他打开电脑,上网收邮件,信箱提示有一封信。
飘雨丝了,阴凉的湿气扑进窗口,有股淡淡水腥味。
“咕咕……”
一只毛色古怪的鸟停在斜对面阳台的花架上,它歪着脑袋仰视天空,然后用灰白的喙梳理羽毛并缩紧身体。
它冷吗?江栉瞧着鸟,没有关窗,如果它要进来躲雨的话,他不反对。鸟望向他,目光柔和地停驻了好一会儿。他也凝望着它,不认得其名字,它不是只在这个城市里常见的鸟,不知来自何方。彼此又匆匆躲开了目光。它继续在雨里停留,他要去看信件,一边给自己倒杯热咖啡。
下载完毕,信件抬头是:李沐雨。
他的咖啡全倒在桌上,溢了好大一滩。痴迷的笑容渐渐浮上脸庞,为远方那个久无音讯的人。
李沐雨,你还好吗?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恨你了,没有爱情也行啊,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他激动得手忙脚乱,顾不得桌上的咖啡,连忙点击信件进入。
雨大了,从开着的窗户溅进屋内,濡湿了淡蓝色的窗帘。
“咣嗵--”
尖锐的碎裂声划破寂静。花架上的鸟一惊,亮翅高飞,它掠过洞开的窗看见屋内的电脑前,年轻人右手半举,咖啡杯已经跌在地上碎成几片,咖啡静静四淌。他立着,像是座没有生息的雕塑。
鸟看了他一眼,随即消失在雨雾中。

“江栉,你好:
打扰你,很抱歉。
我是张莉丽,或许你不想看到关于我们的任何消息,但我认为我应该有责任告诉你,李沐雨于昨天凌晨三点十分因胃癌晚期不治,在医院逝世……”

电脑屏幕上的信平静地写着。
“他最后说:他爱你。”

(全书终)
阿夸2003/7/5完稿  12/25修改(7918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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