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出书版)下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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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抬头望着衡文的双眼低声道:「我知道清君的仙术高深,其实不用我救。但也请清君记着,就算宣离这点微末道行抵不了什么用,清君有麻烦时,我一定会出来。这是我待清君的一片心。」
语气中的情意稠得酸倒了本仙君的牙。
狐狸深情兼动情地继续道:「可能在仙君们的眼中,妖精比什么都不如,连凡人杀了妖精都是件功德,妖精伤了凡人却是罪无可恕。但我就算只有这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和浅薄的妖法,我想保护一辈子的,我拼上飞回烟灭也要保护到底......」
本仙君吸着凉气截住他话头:「你的心意,清君一定晓得了。但你也要晓得,两丈开外竖着耳朵听的那位是天上的命格星君。你对衡文清君起断袖之意若被天庭晓得,可不是你一个人飞回烟灭就能完事的,不想连累清君就找个日子再说罢。」
狐狸颤了颤耳尖抬头,又低下头道:「那我先走,不耽误几位仙君。」深深再看了看衡文,看起本仙君寒毛数根,方才化股风儿走了。
命格星君捧着天命簿从山崖另一头走来,向狐狸化风而去的方向瞧了瞧。「这头雪狐根基倒好,指不定凡间再过五百年后,就能在天庭上瞧见它了。」
我道:「星君,这也归您的天命簿子管么?」
命格星君拈须笑了笑,「通玄修道者,已脱出轮回外,论理不归天庭管。不过--」手按了按天命簿的封皮,「也兴许天命簿上就有它一份,此是天机,不可说。」
我道:「最近老不见您老下来,难道也学碧华灵君,拐到西天吃茶去了。说话和他一个调调儿。」
命格干干笑了笑:「宋珧元君,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得很,刚巧天庭有些棘手事情要本君去做,延误了些日子。玉帝对元君此行甚为挂念,还用我老儿的观尘镜瞧一瞧,对元君这几天的作为满意得很......」
我的心里却突的一跳,笑道:「哪里哪里,多是托星君照应。」
命格又向衡文道:「清君近日可好?玉帝垂问,托我代传,论法会将至,问清君何时回天庭。」
衡文道:「蒙玉帝垂问星君代传实在惶恐得紧。此间的事情如果能快些完,就等事毕再回天庭复命,若完不了,日期将近,我便回天庭,请玉帝另派人下界协助宋元君罢。劳烦星君代转呈上。」
命格拱手道:「一定将此言转呈玉帝,清君放心。」
絮絮叨叨完毕,命格星君捧着天命簿开始翻页,本仙君瞧着这本册子总不放心,「星君,你册子上的字可否先给我看看,说得总不如写的清楚,待我参详仔细,这几日才能做得让玉帝和你放心。」广云道人的尸首正存在衙门里,本仙君在县衙暴露仙迹,但不知道又让我变成什么去靠近天枢。
命格星君知道本仙君记着前几次的事情,搂着册子不想给又不好说不给,踌躇片刻后捋着须子道:「其实元君此次下界,眼看要到头了。」
到头?棒打鸳鸯的事儿我还没做多少件,竟然要到头了么?
命格道:「元君可以潜行匿迹隐在城中,不出两日,此事便有个结果了。」只将册子上的几行字给我看。
单晟凌、慕若言今世毕,天枢星与南明仙再入轮回。神他秘谁
我看得小心肝抖了抖,生做一世人,便成一条命,玉帝居然说让死就让死,但不知道要慕若言和单晟凌怎么个死法。
命格老儿却不肯说,长叹道:「不是我搪塞,毕竟大家同为仙友几千年,谁知道了这个结果都不好受。若不是我是写天命簿的,我也不想知道。知道了,又眼睁睁瞧着二位恐怕做不到。不过这几日了,等到时候自然就明了了。」命格神色慨然向远处望,云高雾薄。
衡文淡淡道:「我方才看天命簿上,『天枢星』三个字似乎被一个金色的圈儿圈着,是怎么回事。」
说得我一怔,金色的圈儿?为什么本仙君没瞧出?
命格星君合上天命簿皱起老脸笑道:「可能是我一时怕写错了字,做的标记。」
衡文道:「天枢与我同在船上时,我看他左手的小指上似乎也有道细细的金圈。像被一根金线绑着,天枢和南明今世被月老绑了条红线我知道,几时又多出条金线来。」
命格星君抬袖擦了擦额头道:「清君,您定然都晓得,何必再榨我呢,有些事情由因而生果,实在是牵牵扯扯,难办得很。」
衡文道:「星君放心,玉帝暂时压封的事情,本君不会多提,但--」眼角瞟了瞟本仙君,笑一笑,「天枢手上的金线牵扯的源头,难道竟就是天庭里所谓的传闻么?」
本仙君不识趣地一问:「什么传闻。」
命格默声不语,衡文道:「仙契之线。你竟没有听说过么。」
我确实未曾听过,命格满面叹息道:「......其实,也算是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的孽缘罢......」
我道:「可以详细些么?」瞧了瞧满脸莫测的命格和衡文,便识趣地道,「若是天机,当我没问过。」
命格又叹息。衡文道:「这个原由没什么好做机密的。据说,天枢星和南明帝君初生出的时候,就互耀互映,牵连紧密。天枢星本是帝星,佑护凡间的皇气,南明帝君司凡间国运。两仙相辅相助,俨为一体。所以,传说,后来南明帝君与天枢星君之间便生出了仙契之线,这线其实与月老的红线有些相似,相互牵连,扯着无限爱慕情意。」
原来天枢和南明竟有这样的往事,我道:「难道玉帝这次把天枢和南明打下凡界,其实是为了剪断那根情线?」设下情劫,月老的红线,乃至本仙君,都是为了以情断情?
命格瞧了瞧本仙君,依然默默不做声。衡文摇头沉声道:「晚了,仙契之线有活结死结,活结可解,如今天枢手上,却是个死结,据说除非灰飞烟灭,再不能解开了。」
我愕然。命格道:「......其实玉帝如此安排......也是想找个法子看可不可解罢......毕竟......唉......」再唏嘘地摇了摇头,顺手拍了拍本仙君的肩,又向衡文拱手道:「天庭中还有些琐碎事要办,先告辞了。」
乘风御云,回天庭去了。
天边彤云绚绚,已近黄昏。
山坡上有个片树林,林外黄草延地,铺着些枯黄的落叶,在此地看远处,越发的天境悠远。
我和衡文找了块地方坐着,只当看赏风景,衡文打了呵欠道:「真是有些困了。」合目在草上躺倒。我坐着看远远的天,没来由得便生出意境来,那么的高而且遥远,我竟然在上面过了无数年。实在是赚了。
天将黑时衡文问我到哪里去打发打发时辰,我道:「我想去慕若言那里瞧瞧。」
衡文慢悠悠道:「哦--你要去慕若言那里看看山猫怎样了?」
我道:「不是,我是想去瞧瞧慕若言。今天下午听了命格的话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幸亏命格没告诉我什么,要不然我真要去和他说了。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但老想去瞧瞧。」
衡文叹道:「是了,那你就去看看罢。我想换个模样去卢阳城里逛逛,就不和你一道去了。咱们在住的那家客栈顶上见罢。」
纵云到了卢阳城上时,衡文按下云势,我忍不住道:「衡文。」衡文在星光下转过身来道:「怎的?」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期期艾艾地道:「你尽管逛罢,我在客栈顶上等着你。」衡文一笑道:「晓得了。」
本仙君变了个书生模样,在卢阳的大街上问了两三个路人。一刻钟后终于站上了慕若言宅院的屋脊。
单晟凌毕竟有所避讳,他的宅邸在城北,慕若言安置在城东。宅子不算大,遍种花木,十分精致。我在屋脊上看见后院几间亮灯的厢房。刚刚隐去身形站入院中,忽然看见回廊上一个捧着盘子的丫鬟婀娜走过来,进了一间厢房内,我忍不住跟进去一看,厢房中陈设雅致,灯烛明亮,床上锦褥绣被铺设整齐。山猫十分惬意地睡在被子上,小爪子拨着本仙君的那个竹筒儿玩耍。
它过得到挺舒坦。看来这间十有八九是慕若言的卧房。
丫鬟将盘子放在桌上,敛身退了出去,合上房门。
我踱到桌前看了看,盘中放着的似乎是一块块的小点心,都用彩纸方方正正地包着,纸上渗出斑驳的油迹,散着一阵阵的甜香。
衡文不大吃甜东西,原来天枢却好这口。
我想着一两日后慕若言尚不可知的凄凉结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床上的山猫坐起身来,鼻子一动一动地,探头探脑看桌上的盘子,跳下地,蹿到桌上,低头看看盘里的点心,叼出一块放在身前,用爪子拨了拨。点心上纸裹得严实,它弄不开。山猫歪头看着点心,舔了舔胡须,四下张望了两遍,终于一跳再跳到地上,瞬间变成它那个八、九岁男童的人身模样,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上了门闩,再蹑手蹑脚走到桌边,从盘中抓起一块点心剥开纸,塞进嘴中。
房内的屏风后大步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慕若言。
山猫似有所觉,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回身欲逃,被慕若言一把扣住肩头。山猫顿时哀叫一声扭动起来,抬手便狠狠向慕若言胳膊上抓去,本仙君疾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将它的前爪一抬,山猫的手便顿了顿,力道弱了,饶是这样,仍然嗤啦一声,慕若言浅色绸布长衫的袖子被它抓下几缕布条。
我念了缚诀,暗中缚住山猫的两只手,山猫使不上力,只好拼命扭身挣扎,又低头想咬慕若言的手腕,却总差了一分半分的咬不到,慕若言蔼声向山猫道:「莫怕,我不会伤你的。我只是有两句话想问问你,你如果不想说我也不勉强,然后就放你走,可以么?」
山猫眼见自己讨不了便宜,眨着泪水汪汪的绿眼睛,迟疑地点了点头,乖乖站住不动。慕若言慢慢松开他肩头,拉他到桌边坐下,从盘中拿起一把点心,放到山猫眼前。山猫瑟缩地看看他,抽了抽鼻子,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你别把我交给那个叫单什么的坏人--」
慕若言抬袖擦它的圆脸,缓声道:「放心,我问完了就让你走,对谁也不说,我要是想将你交给什么人,岂不是早就可以交了,何必等到现在。」
山猫抽噎着道:「你、你保证......」
慕若言点头:「保证。」
山猫这才抹了两把鼻涕,抽抽搭搭地不哭了。
本仙君在桌旁看得都有些无奈,狐狸算是条精明的汉子,怎么教出的小妖怪如此之傻。
慕若言摸了摸它头顶,拿起一块点心剥去纸,塞进它手里,缓缓道:「你--叫阿明?」
山猫头顶的耳朵动了动,点点头。
慕若言道:「这名字很好听,是谁取的?」
山猫小声道:「大王给取的。」
慕若言微微笑了笑道:「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床的那只竹筒......你从何处得来的?」
山猫细声呐呐道:「是那个姓宋的神仙变的老道士带着的东西,我拿来玩的。」
本仙君隐在一旁,被它这句话砸得金星乱冒,几欲捶胸顿足。数日的苦心经营,被这小崽子的一句话掏个透亮矣!
慕若言的面色稍变了变,眉梢蹙起,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是和那位年轻的公子在一起的老道人么。」
山猫吃了慕若言的一块点心,胆色却大了一点,道:「是,是和那位天上的神仙清君变得公子在一起的神仙,大王喜欢那位好看的清君,所以不让我去找清君抱抱。那个姓宋的神仙变的老道士好吓人,他不喜欢大王让清君抱抱,对大王凶巴巴的,所以不变老道士的时候也不和我玩,我就拿他的竹筒玩。」
本仙君此时撞墙的心都有。
慕若言迟疑着道:「难道......那只雪狐就是你的大王么?」
山猫点点头。
慕若言闭了闭眼睛,缓缓向山猫道:「好了,没事了,多谢你,你想走的话快点走罢。」拿出一条巾帕包起点心,放到山猫膝盖上,又摸了摸它的头,「放心,现在这院子里没有很厉害的人,那位......姓单的人也不会过来,你悄悄走出去别人不知道的。你还喜欢什么点心,我再叫人给你拿些。」
山猫两只手捧着点心,亮晶晶的绿眼睛看着慕若言,忽然道:「你,你是好人。我不要你的点心,那个姓单的坏人和一个蓝衣服的道士把哥哥姊姊们都抓去了,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慕若言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山猫的两挂傻泪又滴下来。慕若言又抬起袖子替他擦擦脸,温声道:「这样罢,我若是知道了,一定想办法将它们放了。」
山猫在慕若言的袖子上蹭鼻涕,呜咽地道:「你是个好神仙变的人,不像那个姓单的,是个坏神仙变的人。」
本仙君听得脑子嗡嗡地,眼见着慕若言愣了愣。他瞬间又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管谁都叫神仙。」
山猫好不容易又哭完了,慕若言伸手替它开门,它嗫嚅道:「你可知道,我家大王和那两位仙君从客栈走后都到哪里去了么?」
慕若言道:「他们从衙门走后,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
山猫捧着那包点心,看向门外,神色有些迷茫。慕若言便道:「你如果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们家大王,不如就在此处先住两天,你家大王知道我带走了你,一定会来找你。」
山猫想了想,却有些犹豫,抱着点心看慕若言的脸色,半晌后怯怯地点了点头。
于是它又回到房中,吃了两块点心,再变回原形,居然蹭在慕若言的膝盖上睡着了。
本仙君忍不住拭了拭额头。慕若言把山猫轻轻放到床上,推门出了厢房。大概他晚上一向爱独自在院中站,没有丫鬟小厮过来侍候。我随他走到中庭,在疏落的树影边站住,看他静立在芭蕉边。
本仙君思忖片刻,绕到他对面的树影中,现出身形,走出树影拱手道:「慕公子。」
神怪志异中,孤魂野鬼往往是这样冒出来。而且今晚小风悠悠,月光黯淡,本仙君乍一走出,顿时将慕若言惊退一步。但一瞥之下,大概已知是故人。
我再拱拱手:「慕公子,在下是宋珧。」
慕若言立在庭中凝目看我:「宋珧......广云道人......请教阁下究竟是谁呢。」
我道:「其实算是和慕公子有缘之人。慕公子之前曾做过一件大错事,所以才要受这诸多磨难,眼看果报就要到眼前,请慕公子悬崖勒马,此时诚心悔过,可能还有回转的余地。」
玉帝啊,你就算此时在天庭上看着我通风报信,本仙君这样谆谆劝诫,也算是顺着您老的意思罢。
慕若言一言不发,片刻后,慢慢道:「因果,是什么因果一定不可说的。但阁下说的错事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了。人之性情本该无拘无束,惟一的错处,恐怕就是违背了所谓的道理罢。多谢阁下好意提点,只不过--」
慕若言瞧着我,笑了笑:「我落得今日,必定是当初不愿回头的缘故。既然都已经落得如此了,又何必再回头?」
我一时哑口无言。
慕若言转过身去,慢慢向厢房处走。我追上一步道:「就算你一、两日内必不得善终,就算你受数世轮回之苦,每世都没有好结果?不过是认个错而已,你......可考虑清楚。」
慕若言住了脚,侧转过身来道:「是么,原来我竟然还有个终了。」
再回过身去,径直向房中去了。我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御云而起。
客栈的房顶风很凉,天上星星很亮。北斗七星悬在空中光芒熠熠,我身后懒洋洋带笑的声音道:「看完了天枢,坐在这里看北斗星发呆?」
我顿时回头起身道:「衡文。」
衡文和我在屋上并肩坐了,我道:「我去向天枢通风报信,将他一两日的结果隐讳地说了,让他认个错儿,悬崖勒马,他却不愿意。」
衡文道:「我早料到你如果通风报信的话一定是这个结果。天枢的性子宁折不弯,当初在天庭上诛仙台前都没有认错,何况是今日。」
我只得叹气。转口问衡文在城中逛得怎样。
衡文道:「不怎么样,单晟凌把城中搞得人心惶惶。我在街上走了走,只听见哭丧声。你知道么,宣离在衙门说出了隐情,单晟凌为了防止此事泄露,你我走后,他将在堂上的人全杀了。」
我大惊,「忒狠了吧。」
衡文叹气:「委实狠,南明帝君下界一趟,暴戾之气只增不减,连累天枢和他一起遭报应。」向后在瓦上躺倒,悠悠道:「不知道明日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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