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爽口,齿颊留香,好吃。
晃了半天,才在一棵最是茂密的树旁发现了莜凤仙的身影。
此时,莜凤仙背对着他讲着什么,身前围着寒东小麦还有玉飞玉虹,水云见他们也是专心,就没有刻意打搅,带着火狐,就准备爬到身边不远的那棵杏树上。
水云一只脚刚攀上树干,就觉身上衣衫紧了紧,疑惑的回身,发现一个笑意盈盈的少年正拉着他的衣袖,少年长的不是特别俊美,充其量只是清雅之貌,但是周身自有一份恬静的气质,让人觉着很安心。
“公子,你也是戏班的人吧?”
算是吧?!水云见少年脸上越发兴奋莫明的神情,拽着衣袖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无奈只能松开了抱着树干的手,点点头。
“哈哈……那太好了,我叫可名,是刚进来的,你叫我小名就可以了。”
小名?好奇怪的名字!
水云还来不及答话,小名已经自顾兴奋的手舞足蹈:“还记得小时候,我跟着爹去月华馆看过一次你娘演的戏,哦,对了,我爹那时还是个官,家里还算富裕,去月华馆那样的繁华地方没问题,可惜……算了,过去的事就不多说了。刚才说到我看过你娘演的戏哦,当时我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清楚记得你娘很美,你不知道当时戏台下所有的人都象傻了似的呆住了,两只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台上,就连我爹都象丢了魂,为这回家还被娘骂了一顿,自那之后,爹和娘的感情就冷了……唉——”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水云听了半天还有些摸不着头绪,待捕捉到‘你娘’这两个字,有些发愣,“你知道我娘是谁?”
“当然,你娘当时是胤城第一美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名说的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好像在夸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似的。
“对了,你跟你娘很像,哈哈……我想要是你化上妆好好打扮打扮上台的话,说不定比你娘当年更美更红。我保证!”
水云挑挑眉,对他的话不欲置评。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那么好的戏了,想不到这么幸运,在凤仙班居然遇到你,看来不久后又能看到当年的戏了。当年真的很可惜,我告诉你个秘密……”话说到一半,小名好像怕有人偷听似的,小心翼翼的转头左右看了看,这才凑到水云耳边说:“听说那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也曾微服出巡,专门跑到月华馆去看铃兰!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亲眼看见皇上在铃兰的屋里过了一夜,黎明才出得屋门,想想看,这一夜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最后一句话有些暧昧不清,说完这些,大概见那样说话太累,又恢复了他嘹亮的嗓音,不过临离开水云耳朵时还是特意嘱咐水云千万不要说出去,说是他爹的哥哥的儿子的女儿的婶婶的……最后连他都弄不清楚的亲戚暗地说给他爹时,他一时好奇蹲在窗角偷听到的。
那语气,那神态,就好像他知道的事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万一被别人听到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水云暗地好笑:要真这么严重,不应该轻率的告诉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吧……
“然后呢?”
小名一愣,没听懂水云的话,“什么然后?”
“那个叫铃兰的女子然后怎样?不是说那个人在她屋里过了一宿,之后她还待在月华馆唱戏吗?”
“当然没有。她不久就嫁给了铁剑门门主。”
水云又是一呆。
小名这时倒是反应过来:“咦,你娘的事你怎么反过来问我?”带笑的眼底有些疑惑不解。
“我娘从来没说过这些……”
水云尴尬笑笑,正在脑子寻词辩解,忽听小名大呼“不好,不好……”
一连几个不好,小名后悔的抱头原地团团转,半天蓦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敛起笑容,双手郑重的拍在水云肩头,声音更是出奇的诚恳:“公子,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你看我这个人真是不长记性,刚才一瞥见记忆中熟悉的身影,想都不想的过来对你说了这些有的没的,你别往心里去,那些都是我听人说的,作不得准,作不得准……”
肩上的火狐眯着好奇的狐狸眼,好奇的用爪子玩起放在水云肩头的手。
这不,这厢还没等到水云的一句“没关系”,那厢小名和火狐已经闹到一起,不亦乐乎。
水云脑子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完小名的话,也不管两只的胡闹,兀自坐在树下发起呆来。
假设小名的话有九份真,那么
“我”娘叫铃兰,曾是月华馆的红牌。
“我”娘很美。
她曾见过皇帝,后来却嫁给了铁剑门门主,也就是爹爹易风。
……
故事本身没什么神秘性,为什么爹和姐姐避免谈及她,以两人的为人,不像是执着于声誉的人,当然也就不会因为娘曾经的身份是戏子……
呵呵……不会是因为他是那个什么什么皇上一夜风流得来的种?!——皇子。
太离谱了吧??
※
世上就是有些事,明着看起来离谱的厉害,暗地里却是板上钉钉——实实在在。
水云想不到无意中碰到的人,无意中听到的话,无意中的猜测,立刻就得到了印证,快、准、狠,让他甚至连捂耳朵转身的时间都没有。
情形真是……俗套的可以。
却最是麻烦——
第四十三章
阳光穿过树枝柔柔的洒照下来,落在地上便是形状极为不规则的光斑,随风而晃,一时间看过去,倒有种说不出来的静谧。
水云呆呆的坐在树下望着天空,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再聚,看的时间久了,极有种参透什么的感悟,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稀松平常的事怎会有什么感悟,也就好笑的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仍是一动不动,直到身上突然窜起的寒意,这才双臂抱胸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
可能是真的坐久了,猛的一起身,四肢发麻,要不是水云及时扶住身后的树干,恐怕这会儿只有姿势极为难看的扑倒在地。过了一会儿腿脚有了知觉,水云才发觉身边好像少了些什么。
那个叫可名的少年和火儿呢?
可名先不必多言,估计是自己发愣的当儿去练习,可火儿自从跟在他身边,从没离开过他视线之内,现在周围静悄悄的,满目都是盈盈的绿,哪有半点火红的影子。
找了半天都没看到火狐,水云摸摸肚皮只好先回去再作打算,火儿也有可能早一步回了房间也说不定……
估计真是发愣发久了,刚回到厅里就被急的团团转的珊瑚抓个正着,劈头盖脸的一阵埋怨加牢骚,足足说了有一柱香的工夫,直到见水云脸色苍白,站直的身体摇摇晃晃,这才住口小心的扶着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又疾呼呼的忙着布置饭菜。
临出门前,已经出门的珊瑚又探进个脑袋:“不要再乱跑,就待在厅里等着。”
水云勾起唇角带出个浅淡的笑意,几不可察的点点头。
珊瑚这才像得到保证似的安心出门张罗。
水云是晌午出去,现在已经是近乎傍晚了,珊瑚唠叨几句担心自己也无可厚非,水云也就没多作辩解,只是,他环视大厅好几遍,还是没见到火狐的影子,心下不由有些不安……
他跟火狐形影不离的处久了,现在突然间火狐莫明消失,只觉心里空荡荡的,极不踏实,一股子说不出的焦躁悠悠的散开,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云儿,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伴随着好听的声音同时有一双温热的手覆在水云额头。
水云抬眼看着披着夕阳进来的莜凤仙,他仍是那么清雅脱俗,弯眉浅笑的面容温润如玉,周身都弥散着说不上来的宁静,想起昨天晚间耳边若有似无的誓言,不知怎么的,水云眼睛发热,伸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把自己的脸埋进他怀里,小狗似的蹭了蹭。
莜凤仙也不多问,手放在水云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眼角的笑意越发清朗。
“爹爹,火儿不见了。”
由于头埋在衣服里,声音有些发闷。
莜凤仙拍着的手顿了一拍,方才继续。
“怎么会不见了……可能是贪玩跑出去,别担心,晚点自己会回来的。”
水云抱着莜凤仙的手臂紧了紧,没再接话,好一会儿才模糊的应了声‘嗯’。
不是他不相信爹爹的话,而是……火儿绝对不好因为贪玩离开自己……
风吹着珠帘,发出叮呤的轻声,衬的厅里越发的安静。
“班主,吃饭了。”
颖依适时地插话,打破了两人间有些窒碍的气氛,倒让水云莫明的松了口气,离开了莜凤仙的怀抱。
但,看着颖依淡然平静的眼眸,不知为何,水云心里有些诧异:前段时间颖依还喜形于色,跟班里的人有说有笑,可自从莜凤仙重回班里,他却收敛很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就好像……好像是用尺子度量出来的,对人都淡然的不得了,虽不致于冷漠,却是看着人心疼……
就在水云盯着颖依琢磨时,珊瑚和玉飞玉虹都端着些杯盘碗碟进来,一时水云也没想那么多,欢呼一声帮着珊瑚他们布置。
一顿晚饭在水云唧唧喳喳的聒噪中,轻松的度过了。
※
水云因担心火狐便早早的回屋,本以为火狐可能已然在铃兰斋里眯着狭长的狐狸眼晃着尾巴等着了,可环视着空荡荡的屋子,心直望下沉。
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
珊瑚早已布置好铃兰斋,屋里炉火熊熊,暖意融融,跟外面的秋风萧索相比,自是温暖非常。水云却觉得冷,很冷,冷得他想干脆直接跳进炉火里捂着,哪怕是烧成灰都好……
只是不知这股子冷意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枯坐在屋里许久,水云发觉身体的冷意有加强的趋势。想到昨晚和莜凤仙一起睡时的温暖,就想着再去那里蹭一晚,更何况今晚也没火狐陪着,更难过。
想到就做,水云起身从屏风上拉下件轻柔的毛制外套,把自己从头裹到脚,这才畏畏缩缩的拉开门往莜凤仙的凤飞斋走去。
凤飞斋离铃兰斋不远,几乎是相邻而建,但因铃兰斋原本就是独门独院,想去莜凤仙住的凤飞斋就得出了铃兰斋院门,才能看到那所院子。
可恨铃兰斋虽不大,院子却是极宽,水云在铃兰花间七拐八绕,呼呼的寒风迎面吹来,直往领子里钻,冷得他心里把建这座院的人招呼了个遍……
现已入夜,天气又冷,班里的人都早早睡了,整个凤仙楼显得极为沉寂,稍有个什么响声,都轰轰的刺耳。
水云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心里害怕,脚下不由的加快几步。
刚走到凤飞斋门外,一阵近似哽咽的压抑声音从门内传来,水云先是愣了一下,等模糊的辨出那是颖依的声音,不由停下脚步,放轻呼吸,悄悄的凑到门边。
第四十四章
水云的听觉没有错,颖依确实在凤飞斋内。
当然,莜凤仙也在。
颖依和莜凤仙往日都是在血腥遍地的江湖中打过滚的人,警觉性极高,周围一丈内稍稍有个风吹草动都会立刻警醒,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水云,要照平时来算,断断不会没有发觉的理,只可惜两人现下都心神大乱,自顾不暇。
屋内莜凤仙慵懒的靠坐在躺椅上,双手握着一杯茶,茶早已凉透,却是满满的一杯,平日粲然流转的眼眸此时定定的注视着杯里青绿色的液体,眉梢眼底尽是淡淡的担忧之色,表面平静,心,已乱。
颖依则像是个藏不住事的孩子,困兽似的在莜凤仙身前踱来踱去,面上的表情忧虑有之,痛苦有之,无奈有之,几次在莜凤仙面前站定,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反复多次,最终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颓然的跌坐在旁边的梨木椅上。
“风,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
颖依一连喃喃了好几个不可能,语音近似叹息,声调低柔的令人心凉,任谁听了,都毫无疑问的相信无论什么事都不可能。
可莜凤仙仍握着茶杯发呆,既不急着喝,也不答话,好像屋里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飘忽的出声,但眼睛依然盯着茶杯。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回神转头专注的望着颖依,声音虽轻,却坚定。“而且,不可能也得变可能。”
颖依先一愣,既而轻笑出声,笑容很苦。
“变?怎么变?那些新进的少年根本上不了台面,有些甚至连劈腿,吊嗓子都不会,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完成那出剧目,况且这才只是一部,到得宫内表演,至少也要两出戏备着。算来算去都不够时间。”
这话说到最后,近乎呻吟。
莜凤仙却还是那个调调,不紧不慢,徐徐缓缓,清越醇厚的声音更形坚定,殷红润泽的红唇只吐出两个字:“可以。”简简单单,也不多加一言两语的解释。
颖依听言,看着这个班主笃定的神态,一直对他的依赖让他无从说出辩驳之语,脑子灵光一闪,不知想到什么好主意,勾唇一笑:“没错,可以。这出《白蛇传》最主要的还是这几个个人——白素贞、许仙、法海和小青,白素贞深情,许仙憨厚,法海冷漠,小青活泼。前面几人都可以敲定,最后一个小青有些麻烦,她的活泼纯然之气很难表现,不过,呵呵……我突然想到一个很适合这个角色的人……”
莜凤仙挑眉:“谁?”
颖依讨好似的凑到莜凤仙坐的躺椅边,双眼一眯,说出两个字:“水云!他……”
话没说完,莜凤仙霍的从躺椅上起身,手中满杯的茶因这激烈的动作泼洒了大半在他的衣服上,可他却浑然不觉,神色冰冷的道:“不行,云儿绝对不可以上台,就算凤仙班解散也不可以让他上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云儿是我的,我绝对不会让他上台。”
莜凤仙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平和静然,何时有过这么激烈的神态,颖依见此彻底怔了,心底丝丝的酸涩痛苦绵延不绝的涌出,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却怎么也压抑不了越来越泛滥的感情。
情到极处,是什么?
是痴,是疯狂,是不顾一切。
颖依腾的挺直身子,再也顾不了许多,居高临下俯视着莜凤仙,俊美的面容扭曲的厉害,不管不顾的大喊出声:“云儿云儿,整天都是云儿,那我呢?我算什么?五年了,我来到凤仙班已经五年了,班主你有没有正眼看过我?我跟了班主你五年竟连一个小鬼都比不上。如果他是你亲生儿子,我没话说,可他不但不是你亲生儿子,还是你所谓夫人跟别人生的孩子,就算他是皇子,那也是你的耻辱不是吗?他不是你亲生儿子,不是……”
‘啪——’
颤抖的空气中还流散着手掌打在脸上的余音……
莜凤仙满脸寒霜,总是上翘的唇角绷成一条僵直的线,没有温度的线,冰冷。
“听着,易水云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儿子,这次,仅是一个巴掌,要是你下次再说出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颖依的脸偏向一边,束紧的发丝滑落在颊侧,正巧遮挡住他脸上的表情,桌上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跳了跳,又迅速窜高,屋子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