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柜台,看了看明日的定位人数。
中午还好,可晚餐时段却是爆满,时间排得落错有秩,一轮接着一轮翻。
初善雨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没睡好?」经理推了一下挂在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微微笑着。
初善雨摇头表明不是睡眠问题,昨天过于疯狂缠绵整日,夜晚几乎是一阖眼就睡并没有什么睡不好的问题出现,他会叹气只是因为明日的订位人数和心上那股沉重。
「只是有点累。」也露出一抹笑容,虽侧面望上去有些许勉强的感觉,经理没接着问,只是要他再去看看有什么事可以做。
这天因为提早上班而也提早下了班。
接近下班时间,初善雨视线不断穿透玻璃望着外头的景色。
这样的景象多么的熟悉,对面那家万年打着折扣的男性服饰店门口躲了一家人,门外时而大时而小的风雨令许多行人的伞像是春天的花季般,一朵接着一朵的绽开。
而伞下的人们则像泥土里的根般被挖出淋个湿透。
初善雨端着锅送上桌,顺道閒聊了两三句外头的状况。
「外头风雨还是持续大着?」他将锅子放上炉口,弯身点着火。
客人脚边放着看来已经累坏的摺迭伞,湿淋淋地倚靠椅边,「就时大时小,有撑伞等于没撑。」
「是啊,」客人的对面坐着一名女孩,她不断抽着桌面上的餐巾纸擦拭的被淋湿的部位。「帅哥几点下班,不如你送我们回去吧?」
初善雨笑了笑,「那会淋得更湿,我骑车来的。慢用。」
得到了外头确切的情报后,初善雨没再多花时间閒聊,整理着吧台和冰淇淋。
偶尔带个位,便下了班。
回到家,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漆黑,初善雨踢掉黑色夹脚拖,手在鞋柜旁摸索,啪一声晕黄的灯光照亮了玄关,向内望去还是一片的黑。
他知道,室内的摆设没有动过,没有人回来。
一身衣物湿淋,他侧身倒在沙发上头,整间屋子一片的黑只有玄关那晕黄的小光线透了一丝来,再无亮度。
举起手臂遮挡在眼前,他讨厌这种气氛。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漆黑,外头还不时有狂风呼啸、大雨喷洒在窗上的声响,这一切的声音提醒着他现在是孤寂的、是寂寞的。
竖耳听着,整间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息声,伴随着外头的风雨声响而已。
等候了一整天的电话从未响起过,这是台风天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任何一通的电话?
他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心里那股慌还是因为衣物潮湿寒冷所引起的,完全分不清楚。
睁眼瞪着天花板,他试图努力地放空自己的思绪。
真的没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那么的像那一天,自己被孤独的置在家中的那天。
也是下着雨、也是刮着风、也是一样的黑,好多好多的相似之处,使他不由得慌了起来。
拿过被自己一把抛在桌上的手机,冷色调的萤光幕颜色刺进眼底,他按着电话簿,停留在苍无的名字上头。
指尖微微颤抖着停在通话键按钮上,然后用力按下。
突然间他好想听听他的声音,好想好想,想要确认他现在的位置。
这样的情况只有在交往初期,苍无无预警出差时出现过。
他自己也有意识到,苍无会不通知他就不见踪影的原因。他承认,自己确实很爱他,总是一股脑的倾倒着那些情感,他渴望有人陪伴、渴望被人爱、渴望被人拥抱、拥抱人与爱人,反应是那样的迫不及待与浓烈。
所以也知道自己的情感替对方多少带来了沉重及窒息感,头三次过后,凡举苍无无预警外出他便再也不打电话给他,他知道他需要透气,好让他有更多的力气能够继续爱着自己,便毫无芥蒂地放任着他在外头呼吸。
也不知道是何来的信心,当苍无在外时,他很确信对方只有自己一个人。
耳边一声又一声电话拨出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转进了语音信箱,他又拨了一次。
直到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直接转进了语音信箱后他才罢手。
此时的慌乱己经达到一个程度,他啃咬着下唇,瑟缩在椅上,伸手将自己环抱住,努力对抗着黑夜。
隔日清醒,阳光还了一室清明。
初善雨被亮白色的光线给唤醒,身上还着着昨日的衣物,早已被体温烘乾。
脑袋有些昏茫,他努力眨了眨眼,爬起来吞了一颗阿斯匹灵,跌跌撞撞进了浴室,一片氲氤。
挂在上头的莲蓬头洒出热水,淋在初善雨身上,他摊坐在地上感到全身无力。
应该是感冒了,暗忖着。
一觉醒来,情绪终究是比昨夜稳定了许多,迷茫间,他笑着,要是苍无发现手机被自己打到没电,说不准回来又要被笑了。
什么,像是长不大的孩子想妈妈之类的调笑话语。
这样想想情绪似是更加的稳定。
他冲洗掉那一声雨水的味道,关掉莲蓬头抽过挂在一旁的白色浴巾擦拭全身。
刚才他吞了一颗药,今天是晚班,还可以再睡一点时间,驱赶病魔。
他确实很讨厌吃药,却很喜欢对着苍无赖皮,他喜欢看着苍无苦恼如何逼自己吞下药物早日康复的样子,那令他感到备受关怀与愉快,像是还有人在乎自己关心自己,温暖幸福。
当苍无不在时,他其实还是会乖乖吃药的,因为他知道病没有好苍无也是会担心,适度的玩闹与赖皮是需要的,可过了头却是不好的,所以他会拿捏之间的分际,抓紧每个可以撒娇赖皮的时刻。
但他真的很讨厌吃药,是不争的事实。
穿上睡衣,他躺进专属两人的床褥间,用被子将自己缠卷起来,躺在苍无的位置上、枕头上,又睡了一回。
睡梦间,他感到一阵灼热。
脸颊有被抚摸的感觉。
赫然睁开双眼,又是一室的昏暗。
他挣扎着伸出手,取过床边的手机,时间已经逼近上班。
紧迫的时间里头他忙碌着,没有回想起刚才那异样的感觉,便出了门。
父亲节就像母亲节般,是一场大战。
没有多馀的空桌、没有多馀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在与客人对战。
服务生们在桌次间忙碌地盘旋着,送肉、送锅、端盘子、收桌子,没一刻偷閒。
晚间九点半,全店翻桌是今晚的第三批客人。
B区人声鼎沸,三名服务生与时间对抗赶忙收拾狼藉的桌面。
未食用完的肉品、脏损的食材、虾壳、辣椒、酱料,通通拨进食用剩下的汤锅里,汇成一锅端进厨房倒进厨馀桶里,锅子又下热水清洗。
客人涌进,又是一番新的忙碌。
当时间接近午夜十一点,用餐人数终于减少,但仍是有几桌坚持在位上聊天笑闹。
初善雨侧身躲进库房里,头疼令他感到难受。
病痛折磨时,思念深深的涌上来,紧紧的缠绕住他。
这两天是怎么了,才两天啊,怎么会如此的思念。
他背靠着墙,啜饮着热水,又吞了半颗的阿斯匹灵,再几分钟吧,就下班了。
再撑几分钟就好。
楼梯间传来拖鞋啪搭啪搭的声响,被头痛折磨的初善雨恍惚间有一丝错觉,抬头望像声音的来源,有一瞬间眼神是迷茫的,他不解的望向从楼下走上来的人,怎么好像长得不太一样,才愕然回神。
太过头了,他竟然把阿华看成了苍无,他笑了笑,笑自己的恍惚。
「把我看成了谁?」阿华看着初善雨几瞬间的反应,深知自己被人误会成了谁,脱口询问。
他虽然在内场,但也不是说完全看不到外场服务生的互动,尤其是自己又被编排在吧台巡视递补食材的那位工作人员,怎会不知道这两天初善雨时而有的恍惚。
他很不对劲,这是阿华这两天的结论。
「没,头有些不舒服。」初善雨将手中的热水饮尽,看了下手表,还有三分钟才下班,转身就要往外头走去。
阿华皱了皱眉头,想也没想地就伸手将要走出自己视线的人给拉了回来,吻了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初善雨脑袋空白,随后他用力地赏了人一个拐子、在对方心窝上,痛得阿华弯下了腰面色扭曲说不出话来。
初善雨面容染上愤怒,「少来碰我。」头一也不回地走出库房,徒留阿华一人在库房里面色扭曲。
初善雨绷着一张脸走下楼,整理了下餐具后便打了卡下了班。
离开前晓晓充满精力地走到他面前,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过于苍白的脸色让许多人吓了跳,尤其这两天没有以往的活力更是让人担忧。
初善雨澹澹地解释了下,只是小小的身体问题罢了便离开。
自动门在背后关上时,他很明显的感受到外头沉重几欲凝结的湿气盘旋在身周,让人不舒服。
那风雨让初善雨懒得撑伞,冒着雨势走到停车处,连雨衣都没穿就又回了家。
隐约看见门缝下透着光线,初善雨急忙在背袋里捞寻着钥匙,颤抖着双手将钥匙插进了孔里,奋力一推门,「苍无!」
他的呼喊声在屋内轻轻回盪着,只有玄关的灯是亮着的,剩下的空间仍是浸在黑色颜料里,空无一人。
初善雨意识到,摊坐在地上。
原来是自己昨晚开的灯,忘了关上啊。
寂寞涌了上来,眼眶微湿,他憋忍着不让突然汇聚起来的泪落下。
撑起身子关上了门,身上如同昨晚一样湿淋,这次他不倒躺在沙发上,直接走进浴室里转开莲蓬头,冷水洒在身上、冷在心底,约过了几分钟转为温热,淋得他润红了脸色。
终于他忍不住泪掉了下来。
闷声哭泣的声音有些沙哑,随着水声漫在浴室里。
那些带有咸味的泪水随着热水一同滚进了下水道。
初善雨被热水淋得昏昏沉沉,伤心与病痛一同袭上脑袋,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跌坐在镜子前。
镜里人面色唇色苍白,面容却异常的艳红,那是生病的徵兆。他有一着双悲伤哭泣的双眼,微微肿着,他看不见他流出来的泪,因为泪与水溷合着滑下脸庞。镜里的那人与自己做着同样的事情,身上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痕迹,那是两天前遗留下来的,左颈边还有几个暗红色的印子,随着时间的经过正在缓慢退去。
他抬手,摸着那些痕迹。
又难过的收回了触碰镜子的手指。
水声哗啦啦。
突然间,外头响起了与狂风肆虐不同的声响,闷闷的,重击在物体上。
「小初、小初,你在家吗?快开门。」
〈亲爱的,加汤〉ˉ10
视线所及是一片苍白,他心慌地贴在玻璃上头,看着里面那张被仪器包微的病床,上头躺着近乎全身裹着雪白绷带的人。
那人面色苍白,口鼻被氧气罩掩着,那起伏的胸口说明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他在心底呐喊着苍无的名字,不断呐喊着。
皇甫曲歌站在廊边,与向皓丽一坐一站看着贴在玻璃帷幕上的人。
那夜他们看见坐在浴室里被悲伤气息包围着的初善雨,告诉了他这个噩耗,不知从何生来的气力,高烧三十九度的人就这么跟着他们到了医院,曾经一度被高烧打退躺在病床上,在医生施打了一计退烧针后便又下了床来到这里守候着苍无。
因为感冒带有病菌,初善雨被阻止进入加护病房内探视,避免带进更多的病菌引起其他的并发症。
几天前,他们接获警方的通知,得知苍无出车祸进医院的消息,两人匆忙赶来后,在现场留守的警员将一个金色包装的纸盒交给了她,是订做的两只戒指。
她知道那是苍无要给初善雨的物品,银色简单大方的设计和内圈里雷射凋刻上的字样,很明显就是苍无设计的证明,是因为这只戒指酿了祸吗?
苍无有可能如此不小心吗?
后来承办这件车祸的警员告诉他们车祸的经过,那天夜里苍无出了门,目的似乎是为了领取这件物品,沿途上因为一辆的货车为了逃避警察深夜的酒测临检违规超速又左转,撞上了对向车道直行的车辆,货车车头直接撞击左侧驾驶人,当场昏迷失血送医过程还一度出现了休克症状,警员在做调查时发现了车辆上这个盒子,里头的物品让人联想到应该是要送给女朋友的礼物,所以才辗转通知她到场,并将物品移交给她。
曲歌知道这件事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向初善雨提起这件事,犹豫了好一阵子后才直奔他家。
她握着手中的盒子,走上前去,强拉过死贴在玻璃上失去温暖的手,将纸盒塞进他手里。
初善雨得知苍无出事这几天没掉过半滴泪水,只是撑着一张病到苍白的脸看着病床上那人,就只是看着。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煎熬多痛苦,他的双亲是这么走的,难道老天也要让苍无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吗?
医生说了,病人的情况很有可能在睡梦中随时离开人世,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这样要他怎么准备!
怎么准备!
他那天夜里对着自己说只是出门一趟很快回来,怎么会知道那天是最后一次说话,如果时间能再来一次,那天他绝对不让他出门。
是他的错吧?
那天让苍无消耗了那么多精力在自己身上,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酿成了车祸啊。
这人做事一向小心的,对向车道的动作应该早就看见了才是怎可能因为这样而出了车祸,是过于疲累恍神了吧……
突然间起了一阵骚动。
一批的护士和医生急忙地赶到了加护病房,他眼睁睁的看着苍无的胸口失去起伏,医生取过电击器就要往苍无身上贴去。
一直在后头无声的两人在加护病房内出现骚动时就来到了初善雨的身旁,及时抓住看见正在被电击抢救苍无而惊呼失控的初善雨。
灰白色的回廊上响彻着初善雨的尖叫呐喊。
「不要、不要啊──他会痛、会痛啊──」
苍无极度怕痛,就算是被东西夹到也可以撒娇半天的人哪,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失去意识前,初善雨看着那白色的布覆盖在苍无的脸上,医生摇头又叹气的模样深刻的烙印在眼底。
最后,所有的意识消失在医生注射的镇定剂下。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初善雨被惊扰而醒,他仰望着天花板,很清楚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学长正在跟小曲交谈。
「小初,你、你还好吗?」曲歌见初善雨睁眼立即靠上前关切。
初善雨转过头,一直没有去剪的黑发散在床上,随着转头的动做些许压在脸颊下,有些刺痛。
他看着宛如亲人般的曲歌,颊边拉出了一抹澹笑,曲歌双眼通红是已经痛哭过的证明,站在一旁的学长只是凝着一张脸表达悲痛。
「我很好、真的。」他以澹然的口吻回答着曲歌的问题,也是欺骗自己。
掀开白色床被,他下了床,看见摆在一旁那只金色的盒子,开了盖取出里头那只合适自己指围的戒指,将戒指套上左手无名指。
接下来的日子他着手办起苍无的后事。
首先他先打了一通电话到店里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因为他无法确保自己这一个月能够专心一致的工作,光是想到要打理这些后事他就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做心理建设。
他放空自己的思绪去处理那些事情,夜里他完全没办法思考,只是麻木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没有收拾这间房子里苍无的生活痕迹,任凭所有的气息溷杂,他还不想承认苍无已经离去的事实。
这时候他很痛恨为什么自己能够这么冷静,要是能够昏昏沉沉跟那些痛失挚爱的人一样那该有多好,再怎么样都比现在这种思绪清晰的状况好上百倍。
所有的事情准备有多久、筹备有多久、过程序要跑多久,初善雨就有多久没办法阖眼睡眠,阖上眼,他就清楚的看见自己与苍无这些年间的互动,所有的画面清晰到彷佛又重现在眼前,能够亲耳听见苍无所说的话,能够感受到苍无肢体碰触到的地方隐隐发热,那太难过了,因为他脑子更明白的正提醒着自己苍无已经死亡的消息。
还记得那天医生宣告苍无死亡摇头叹气的表情,白色的布幕在一霎那覆盖住了苍无被白色绷带包围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