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蛇 第三卷(父子+兄弟+3P)+番外——浮云
浮云  发于:2010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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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你早知我追蹑法网而来,在车中与吴媚的对话就已是做戏,目的,便是让我不疑有他,放吴媚去探许仕林。”善财目光闪动。

“自是当然。难道童子还真以为我已众叛亲离?”佘青掩口而笑。

“吴媚此举,已在许仕林心上刻下烙痕。你生怕许仕林真不记得前事,便费心累事,以替身诱引许仕林心中情欲——层层铺垫,最终一决,想是会在明日法场?”善财衣袍一振。

“箭在弦上,童子想必亦无法阻止。”四目相对,双双不可见底。

“无错——我们原以为你是螳螂嘴下的秋蝉,原来你却是黄雀。”树上有小小鸣禽展翼飞去。

“黄雀之上,另有雄鹰。雄鹰虽强,更有老病之时。万物恒常,生灭已定,你为人间汲汲营营,我为私心翻云覆雨,又焉知,没有更高处某双利眼,在你我所知之外,长久凝视,操傀弄儡,颠倒随心?”暮色来去匆匆,天际已有淡星。

“十年前,善财便辩不过你。”折扇收,云雾黯。“十年后,精心炼制的法网,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一个笑话。——但你便真以为,此局你已稳操胜券,立于不败之地?”

“我知道不空绢索手中底牌甚多。可惜,此局我不求独胜,但求双败而已。”青蛇微微一笑。

夜色中佘青施然站起。

挺拔身姿,映照在树影婆娑之下。

善财忽然大笑起来。

“我会怀念你。”

“哦?”佘青眨了眨眼。

“你掀起巨浪滔天也罢,有朝一日,当你死在师尊手下,我定会深深怀念你的风采,亦会说与旁人听你的事迹。”

佘青不以为意,却只闲道,“……童子可知,我手上,已有了一张可以制衡令师的底牌。”

“虚张声势,何益于你?”

“哦?难道童子竟是坦荡光明,句句实话之人?”佘青抬眼,看住善财眼眸。

善财笑声忽止。

佘青的眼神,犹如毒蛇,钻入善财心中。

任一人在此眼神下,都会忽然觉得:是否我一生中最最隐秘,最最不可告人之事,已经全然暴露在这双眼下?

一阵不知何来的狂风,扫落了樟叶一地。

长夜风冷,一吹便到了黎明。

“——此地便是汴京。”

城外高地之上,涂九歌示意佘雪晴看向皇城方向。

楼影幢幢,人间静如鬼域。

“……许仕林,”佘雪晴拗口地念出那名字。“……在何处?”

声音之中,有细微不可知的颤抖。

即要相见。

相见会否争如不见?

若知不应相见,能否忍住,不去相见?

红绡翠盖,湖天一碧,当年西湖梦影。小小少年,情天恨海,如今水穷山尽。

“我会带你去见他。”涂九歌笑看佘雪晴,“你放心,他一定记得你。”

脚上无形丝线,死生一聚。

佘雪晴倒不担心。

涂九歌的笑意,融入晨光之中,如泡沫无影。

一盘酒肉重重顿于许仕林面前。

“有胃口吃就吃吧。吃完了有人来验明正身。”

大牢里,小窗朝北,根本无天光照耀入来。

隐约模糊中,许仕林几乎将鼻子埋入饭里。

“辛苦了。一大早就煎鱼给我……请替我多谢高厨。”

衙役十分讶异地看他一眼。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许仕林笑道,“吃饱了,好行路。”

“这行的可不是一般的路!”

“阴阳两条路,都是一样行。这两日还要多谢大哥照顾。”

衙役怔了片刻。

“都说你是才子,果然与旁人不同。你放心,你的尸首会好好交予你家人的,刽子手那里,我也尽力为你打声招呼,没什么苦痛,很快便过去。”

“——没什么苦痛,很快便过去——人生若也能如此,该算福分了。”

许仕林拿起碗筷。

木盘底的地面上,还余着先前吴媚留下的暗色血迹,血腥气味扑鼻。

许仕林一口一口,嚼着白饭,再吞入肚中。

小窗晨晖已尽。

万丈白日,冲淡天青。

第三十四章:法场·庙堂(1)

“宝山哥哥,你我都累了。无论如何,喝口茶咱们再走吧。”

李碧莲带着惨淡笑意,将杯盏递给戚宝山手上。

饮下茶水之后,戚宝山才走至门口,便忽然直挺挺地向后晕去。

碧莲顺手接住。

“……宝山哥哥,抱歉了。”她低头,眼眸深幽。“今日的法场,你不能去……伤口未好便多日奔波,你还是好好地,好好地歇一下吧。”

她抬起身体沉重的戚宝山,如拎小鸡般轻松。

人间女子,眉目之间,有妖氛盈盈。

“我看你,还是早早地嫁给他罢。”佘青推开门,自行走了入来。

碧莲迎上去,温柔地拥了他一记。

“你不去法场?”

“不去。”

“……你不好奇这情形?”

“但凡人欲,皆在翻云覆雨手中。”佘青见客栈房中有笔墨,自然而然地坐下来,呵气成墨,提起笔来。

“写什么?”碧莲好奇凑来看。

“一,饮,一,啄……”笔锋秀美狂傲,李碧莲看住念。“一,劫,一,缘。……呵,一饮一啄,一劫一缘。”

佘青投笔。“自身之缘,或是他人之劫。江山之劫,何尝不是蝼蚁之缘?——雪晴这时应已到了罢。”

碧莲眯起眼睛去看天色。“恩,午时将至了。”

新科状元隔日钦差,再日斩首。

百年未闻的奇遇使得汴京城中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刑场围了起来。

许仕林白衣,跪在高高台上,双手反绑身后。

日影绚然。

最后一波春寒余威还在,只着亵衣的许仕林冻得微微颤抖。肩膊处酸痛不堪,直想要早早超生便罢。

人间苦痛,便在地狱之前。

都是一样苦痛,又有何分别?

许仕林望住人群。

看不到宝山碧莲踪影。

钟声敲响。

午时将至。

刽子手上来,倒了一杯烈酒,喂到许仕林唇边。

热辣辣的烈酒下肚,许仕林觉得温暖。

寒风之中,他微微抬起了头。

颈项之间,被寒风吹得麻木。些许时候之后,一颗人头,便可摘可纵,可缝可挂,父母所予的这大好躯体,将成泥中白骨。

——又如何?

许仕林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了解脱快意之念。

少年时候在西湖侧畔,惯看无边风月人间胜境。春彩而秋瑟,莲子落,满霜华,小舟嗳乃,画舫繁灯,又有几人能得此福分?

虽父母早亡,但姑姑姑丈都是慈善温和,一心爱护。表妹解语,同伴忠勇,一生之中,竟未曾遭遇什么不平之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缘来缘去,一道运河,人赴汴梁。在死之前,头名状元也点过,婵娟佳人已相逢,若是抛去那令人不解的阴谋诡谲,自己不到弱冠年纪的一世,竟真是无怨无悔,无憾无恨了。

——离世唯一的愧疚,便是必然会令得家人朋友,为己伤怀。

昨夜吴媚突如其来的自残,如今尚在许仕林心头萦怀。若真有地府,仕林暗自打算,要好好向那阎王盘问清楚,究竟这一番生死,所为何来?是否前世纠结,今世难偿?而伊人今后岁月,又是否能逢凶化吉,再觅良缘?

钟又响。

刽子手磨刀声渗人心头。

许仕林闭上双眼。

短短一生之记忆,渐归沉寂,埋在心头。

心中无波无澜。——跪在此处,生死不能自由。一刀之后,是否就能在天地之间,再无束缚羁绊,自把自为,予取予求?

春花笑尽秋风。

一刹那间,许仕林忽然抓住了他从来未能摆脱,亦未能解的那点惆怅——

在西湖边读书时每每心中空虚怅然,有难言情怀,挥之不去,但却生生不能想起,所为何来。

临死之前,思维顿开!

——西湖水,汴梁河,均是羁绊!

人间情意,大好河山,都如幻影。

这一切都隔阻住他心深处的妄想。

令他身虽插翅,不能飞翔。

但那种欲望,那种离开杭州,离开汴梁,离开人世间的一切,离开家人,离开旧友的冲动,究竟是要想奔向何处?

许仕林微微颤抖。

清圣之气从眉间散逸减弱。

他猛然睁眼。

虚空之中,一对眼眸先至。

然后是白衣飘飞,长剑刺破藩篱。

许仕林轰然下体涌上整股煞气。

爱欲,欲求。

脱离人间桎梏,所想要寻找之物。

忠、孝、仁、义。

温、柔、缱、绻、

吴媚之话语忽如醍醐灌顶,浇向心头。

“若我没了这双眼睛,你可还会爱我?”

眼睛。

这对眼睛。

难道二十年中心中怅惘的,便是此明眸?

煞气向脑中缠绕。

另一股仙灵之气却盘旋不去,固守灵台。

两气冲撞,许仕林体内,似刀绞火焚,痛至冷汗涔涔。

幽黑双眸至于眼前。

明媚温暖。

许仕林忽然横心。

意念一放,任凭煞气入脑——仙灵之气顿时之间,被冲击得碎为片片。

岁月洞长。

一些片段渐渐真实起来,用手去抓,竟然抓到实物,再不消逝。

脑中有个小小人儿,正诵童韵启蒙。

云对雨,雪对风。

晚照对晴空。

——如襟一夕晚照。

——眸底万丈晴空。

来鸿去燕,宿鸟鸣虫。三尺剑,六钧弓。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涌动长情,自脑下行,回冲心关。刹那之间,残余圣气溃散不知何处,爱欲挂住心尖,明媚嫣红。

“先生。”

许仕林咬住下唇,面上欢快笑意,媚态从鬓角升起,忽然之间,美如鬼神弄人,造化生就,不可正视。

剑光侧目。

绳索断。

斧钺裂。

涂九歌站在远处高屋之上,跪坐俯瞰。

万鸟惊飞。

风花乱舞。

“仕林……”佘雪晴伸手操走许仕林身躯。

一瞬间许仕林已回到当年小小少年,心中欲想,皆成自由,皆成自由。

那点怅然如烟华遮掩,散作秋风。

忽有传令官快马奔来。

“圣瑞宫有旨,刀下留人——”却是勒马一愣。

法场之中,空空如也,刀下留谁?

千里晚照,万宿晴空。

天上浓云忽至。

骤雨瞬间瓢泼。

围观百姓抱头奔逃,连监斩官员,亦不得已起身遁避,一场狼狈,一场空。

矾楼之中,侍女撑着伞,遮住院中对奕的李师师与端王。

闪电轻划长空。

李师师皓腕凝霜,抬头不语。

“师师,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赵佶砰然心跳,欲要伸手,去抓住她那腕子。

李师师缓缓摇头,面上清野之气,叫赵佶不敢近前。

“王气,龙气,圣气,妖气,乱作一团……”

李师师忽然收起视线,看住赵佶,露齿一笑,“……我见到你了。”

赵佶心跳如初恋少年,语声中有说不尽的温柔。“好师师,你见到我什么?”

“万人簇拥。”李师师轻轻说。

赵佶心中一喜。

“……而一朝为奴。”

赵佶愣在当场,不知是要发作,还是再去寻大好珍珠,疗治这少女疯症。

但癫狂少女忽然下了一子,在棋盘某处。

赵佶一条大龙,被她封死,再不能动。

第三十四章:法场·庙堂(2)

“臣米继仁,参奏简王殿下!”

大殿上百官云集。

赵煦形销骨立,坐在龙椅之上,直如一具骷髅。

“大胆——”

皇帝拂袖。“讲。”

“臣亲眼目睹,真凭实据,参奏简王殿下与许仕林有私。先委状元,再命钦差,唯一目的,乃是放走人犯佘青!”

一片哗然。

“你,你说小王要放走什么人犯,所为何来?”赵似气急,走至米继仁面前,指住鼻子叱问。

“回万岁。”米继仁挪出一步,神色端如泰山。“怕是放人是假,灭口是真。人犯若不遁走,供出主谋,只怕对简王殿下不利!”

“人犯早已口称幕后主使乃是国师。”苏辙咳嗽几声,开口调停。“又干简王何事?”

“臣百死。”米继仁忽然跪倒,匍匐三拜。“国师常年住在圣瑞宫中,臣为国祚,甘愿赴死,但有遗愿,愿请国师与简王滴血验亲,以释武姜叔段之疑,嬴政不韦之惑,明我大宋真龙子孙!”

朝堂轰然。

朝臣当面直指国师与太后有私,生下幼子。

若当真如此,便是太后、简王、国师联手,谋害国君,共扶奸夫之子登位,分明乃倾国之祸!

再看米继仁,已然宽去朝衣,摘下官帽,自行走至朝堂之外,叩首待死。

上下瑟瑟。

无人敢言。

赵煦闭目无言,不知是无能为力面对此挑战,还是早已气晕过去,口不能言。

苏辙忽然振作,目露雄光。

“此人言语颠倒,想是疯癫之症。来人,还不将他带到太医院去,好好看一看是什么症候!”

最后一点息事宁人的努力。

“等一等!”赵似簌簌发抖,不知因为惊怕还是愤怒。“我和许仕林有私情是真,但若说谋逆,天打雷劈,绝无此事!今日若不辩论到底,本王今后,要如何立足于朝廷,处身于皇兄面前?”他凄然跪倒。“滴血验亲便滴血验亲,我怕什么?请皇帝哥哥恩准,验明之后,杀此狂生,为你我母后讨还一个公道!”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都是无语。

苏辙忽然狂咳起来。

“殿下,您……您……”

赵煦仍闭目端坐,面色青白不堪,惨淡如斯。

有伶俐臣子已然说出口。“简王,你便是认下了与许仕林有私之控?”

“我——”赵似一时不察,怔与当场。

“殿下。”苏辙长叹。“你去理会什么滴血验亲的疯话?后宫森严,国师长住圣瑞宫,侍奉三朝太后,乃因他本是天阉!当年先皇曾在朝堂之上提及,人所共知。——但状元放走钦犯,又有人劫走状元,兹事体大,如今坐实,殿下你……”

赵似如梦初醒。

原来,皇帝哥哥闭目不言,便是等自己亲口招供,露出马脚。

串通好了的一场好戏,自己蠢到钻入圈套,还自以为英雄。

维护母后之心,成了引他入套之饵。

天家兄弟,便是如此?

赵煦缓缓睁开眼目。

“似弟。你与许仕林有如何私情?又如何委他为状元?他为何放走钦犯?法场劫囚的,又是何人?”

他淡淡问,如审犯人一般。

赵似咬紧牙关,不堪相信地倔强跪立那里,不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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