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番外————元苡成昔
元苡成昔  发于:2010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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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讨论得如火如荼,提出一个设想又推翻一个设想,正在纠缠难解的时候,不知道谁忽然点了叶修的名字,问他有什么意见,叶修只说不知道。

刘世洋道:“他不知道,你们就别勉强他了。”

众人看看刘世洋,又看看叶修,有些敏感的女孩子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有点问题。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们有人愿意,大学毕业后可以到这里当老师。”

“当然这也是一个办法,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刘世洋道,“根本的问题是钱。我们要讨论如何让这个地方的经济得到质的发展。”

于是话题又围绕引进资金展开,讨论了很久大伙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散了会各自回家。

月已中天,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照得山林一片银白。大概是因为山势高或者灯火疏的缘故,山上的月光要比城市里亮得多,连手电筒都不用打,路面看得清清楚楚。

叶修没有方向感,一切全靠王晓军,王晓军往东他就往东,王晓军往西他就往西。夜晚山林特别安静,一点点声音可以传得很远,王晓军为了热络气氛,一路上不断与叶修说着话,走到河边,河水声哗啦啦响着,王晓军指着河上的木桥对叶修说:“我小时候有天也是晚上,在那桥上看到过那东西。”

叶修问道:“什么东西?”

“白色的一团,身上还流着几道血,就站在桥头。”王晓军说话声惨惨的,渗人得慌,转过头映着月光朝叶修诡异地笑着。

叶修拍上他的肩膀,指着前面问道:“是不是现在桥头上站的那个。”

王晓军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回头:“你别吓我啊。”

叶修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这么不惊吓,也想来吓我。”

王晓军立刻转过头,雄赳赳气昂昂说道:“谁怕呀,跟我来。”

叶修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晓军身后回家,刚到门口,大概是因为气味陌生,竟把两只狗吵了起来,跑到后门朝他吠个不停,王晓军照旧一边一下把狗轰走,把叶修请进来,歉意地笑道:“待两天它们就跟你熟了。”

叶修只笑着摇头。

4

叶修在王晓军家里又吃又睡地体验了两天生活,晚上例会的时候刘世洋提出野炊,全票通过。刘世洋这两天跟着王晓磊上看茶园,下看梯田,走家串户,把这一带摸索得有点熟悉。野炊的地方在水库附近,四周绿树成荫,是天然的遮阳伞。众人还在赞叹这地方是避暑胜地,古时候那些闲云野鹤过得也不过如此,刘世洋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偶尔来玩还行,久了怕你们受不了。”

众人说着开始架锅生火,城市里的孩子不懂这些,安排进林子里捡些柴火。树林是生气最密集的地方,叶修一进去,就感觉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越往里走,叶修心里就越不踏实。同学们各自分散,都蹲在地上捡树枝,叶修走到个空旷地,凭空抓了一抓,没好气地说道:“你别老跟着我。”

“抱歉。”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刘世洋的。

叶修转过头去,黑脸大男孩带着满脸尴尬说道:“我只是过来跟你说,没必要捡太多。”

叶修愣了愣,立刻解释道:“我不是说你。”

刘世洋往周围看了看,其他人都在别处,这里就他一个,当下脸更黑了,幸好林子里光线暗,也看不出来,强笑了笑,说:“没事,你忙吧,一会儿走的时候叫你。”说着就讪讪离开。

叶修满心憋屈无处诉说,对着空气狠狠瞪上一眼,骂道:“都是你。”却不知什么怪味飘进鼻子里,令他恶心反胃, 来不及离开,已经扶着树吐起来了。

秽物的气味与原先的怪味相叠,令他几乎要把胃翻出来了。后面有一个人在顺他的背,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说:“漱漱口。”

叶修接过来,感激涕零。

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远远已站了一圈的人在看着他,叶修转过身对刘世洋诚心说道:“谢谢。”

刘世洋顺手往旁边一指:“还很难受吗?坐那歇歇吧。”

叶修点点头,刘世洋扶他过去,那怪味却越发浓烈起来。“什么味道?”刘世洋四下看看,自言自语道,“算了,不捡了,出去再说。”

叶修正巴不得,走了几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幸好刘世洋扶住,回过头一看,顿时腿软得站立不住,刘世洋走过去,将旁边的浮土枯叶拨开,一具婴儿的尸体半掩在土里,已然有些时日。

野炊的兴致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王晓军说这种事在他们这里经常有,谁家生了女娃娃,不想要,要么就丢河里溺死,要么就扔路边让人捡走。

叶修听王晓军说得若无其事,脸色白了又白,口中念念有词,王晓军奇怪地看着他,其他同学对此是早习惯了的,叶修在班上就经常自言自语,经常一边说话一边走神,如果有人问他,他只说:“我在想些事情。”

刘世洋招呼着大伙回家,偏有些胆大的还有凑过来看一眼,被刘世洋一股脑轰走。叶修呆坐在山路中间一动不动,王晓军要带他回家,他像一根蔫了的黄瓜,半点精神没有地答道:“你先回吧,我再坐一会儿。”

“我陪你。”王晓军跟着叶修坐下来,叶修不认识路,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刘世洋道:“没事,你先回吧,我陪着他,晚上就住王晓磊那儿了,你别担心。”

王晓军想了想:“也好。”刘世洋是个靠谱的,他们俩是同学,自然比自己更亲近一些,王晓军把叶修交给刘世洋,就自己回去了。

叶修和刘世洋肩并肩坐在小路上,将山路堵得严实,这里是荒郊野岭,四周只有草木山石,倒也无人嫌他们妨碍交通。

叶修还有点惊魂未定,他与那些东西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从十岁一直到现在,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没想到竟被一个婴儿的尸体搅得狼狈不堪,反观王晓军和王晓磊,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见半分惊惶。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刘世洋居然还打趣他。

叶修没答话,站起身往林子走去。

“你干嘛?”刘世洋在他身后叫他。

叶修恍若未闻,缓缓走进林子,走到刚刚发现婴儿尸体的地方,忍着难闻的气味,在尸体前蹲下来,徒手在旁边挖起土来。

他一抔土一抔土刨着,一抔土一抔土盖到婴儿的尸体上。他脑子里没别的念头,只想着这个孩子需要一个归宿。

“不是吧,你还做这个?”身后传来刘世洋的声音,叶修没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快别弄了,这么恶心。”

叶修的手微微颤抖,他试图把脑子里残存的影像模糊掉,它们却反而更加鲜明起来。睁眼,是漫山白色的亡灵,闭眼,是婴儿狰狞的面孔。这个世界让他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忽然,一双手按住他的,温暖有力,像冬天清晨的太阳。叶修抬眼看着刘世洋,刘世洋蹲在他身边帮他堆土,一边说道:“弄个差不多就行了。”

叶修有些茫然地看着身边这个人,不自觉轻声应道:“恩。”

一个小土堆慢慢被堆起来,在平坦的林地里显得很奇怪,叶修原本只是想拿些土把尸体掩盖起来,没想到堆着堆着就堆了这么高。

“别想太多。”刘世洋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回去吧,一会儿更热。”

叶修的肚子已经很不配合地叫了很久,而且很渴。他们早上出来的时候都是轻装上阵,决定到这里开火做饭,因此没带多少东西,更别说带什么面包饼干,这山里连间像样的商店都没有。不过再待下去只会越来越饿,叶修只有跟在刘世洋后面往回走。

山路层层看不到尽头,烈日炎炎看不见浮云,两人走过土路,跳过小涧,穿过果林,叶修早已又饿又渴,而渴的痛苦又远远超过饿,但是要他向刘世洋讨水喝,他实在张不了口,便问:“还有多远?”

刘世洋抬腕看了看表:“上山的时候走了两个小时,现在才过了45分钟,估计还有一半。”

叶修停下休息两分钟弓着背继续上路。刘世洋没喊过一声累,没道理他会输给他。

又走了一半的一半,叶修终于忍不住问道:“有没有水?”声音已是哑了。

刘世洋怪异地看他一眼,说:“有。”

叶修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弃内心抵抗伸手向刘世洋说道:“给我。” 什么狰狞的面孔,什么漫山的亡,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水。

刘世洋挨着他坐下,树下不见得荫凉,但至少比曝晒要好,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么坐在树下不走了,他长呼了一口气,摊了摊手对叶修笑道:“刚刚被你漱口用完了。”

叶修萎靡地看了他一眼,没力气没心情计较刘世洋这种无聊的玩笑,只睁大眼四处梭巡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解渴的。他颓然地望着远处,什么叫饮鸩止渴,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刘世洋笑道:“前面有梅林。”

叶修白了他一眼。

刘世洋见自己的冷笑话没有起到降温作用,带了几分歉意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形,早知道应该问他们要一瓶水的。”

“与你无关。”叶修回道。他们带来的水,早在车上就喝光了。只有刘世洋想得长远,居然还有剩。叶修不免多看了刘世洋一眼,这一眼让他恍然大悟。这个人此刻坐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他是叶修,而是因为他是班长,不是因为情谊,而是因为责任。

他隐隐约约也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有些自闭,无法敞开心扉去和别人交往,他心里有一个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总以筛子一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活着的,死了的,拥有的,没有的,可信的,不可信的,都被他用奇怪的逻辑一一分解。

“走吧。”叶修折了一根树枝拄着,新折的枝干带给他短暂的清凉感觉。他的白T恤已经脏的惨不忍睹,不管了,无论多么狼狈,多么难受,终归要继续往前,不能渴死在这里。

相互鼓励着走完剩下的路程,两人终于见到了人烟,也不管是谁的家,叶修进去就朝人家的井边奔去,拉了一桶水上来就着水瓢正要张口,却忽然被刘世洋拍掉,递给他一碗开水。叶修虚笑了笑,接过来喝了个一滴不剩。

那天晚上叶修、刘世洋、王晓磊三人挤一张床上,聊了会天就各自睡去,叶修却睡不着,原因很简单,楼下的狗叫了大半夜还不肯安静,他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怎么这么吵!”

“是挺奇怪。”王晓磊道,“我记得有年对面死了人,这狗才这么半夜一直叫。”

“我去看看。”叶修说着爬下床下了楼。

房子里黑漆漆一片,叶修也不知道电灯的开关在哪里,他摸到厨房,挥手凭空抓了一把,将手上的东西塞进橱柜,又侧头说:“你也进去。”他肩膀上有一团东西就歪歪扭扭地自觉飘起来。叶修又道:“我回去之前你不准出来。”那一团就老老实实缩在橱柜里没跟出来。

叶修关上厨门,拍拍手正要心满意足地上楼,转回头看到一张极恐怖的脸正对着他,惨黄的脸张着血盆大口,叶修睁圆了眼,惊恐得呆在原地,那脸却忽然说话了:“你刚刚跟谁说话。”

叶修呆住。

刘世洋将手电筒从下巴移开,对着楼梯照过去:“我怕你看不见,特地来接你。你到厨房来干什么?”

叶修瞪了刘世洋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上楼。

刘世洋好奇地打开橱柜用手电筒照了照,橱柜里就几个碗,他觉得莫名其妙,看叶修上楼了,连忙拿手电筒照过去,跟着他上楼:“你是不是饿了?”

叶修没搭理他。

“咦?狗怎么不叫了,叶修,你刚做什么了?”

叶修忍无可忍,道:“我跟那狗说,不就一张嘴,哪来那么多话。”

刘世洋闻言一愣,一下灭了手电,冷冷道:“真是,大半夜人家要找狗说话,我瞎操的什么闲心。”

从这天晚上一直到他们离开这个村子,这两人再没说上一句话。甚至这一场冷战的时间远远超过刘世洋的预料,他可以肯定叶修是他见过的最小心眼最龟毛最阴晴不定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班长,他绝对不想再做这种热脸贴他冷屁股的事。

但可惜,他就是各种破事屁事烂事兼小道消息的枢纽中心。王晓磊有信寄来,他让别人拿给叶修,分发东西快到叶修时,他就让大家往下传,还有收钱点名诸如此类的琐事,通通让人代劳。

高考将近,年级组织了一场心理讲座以及心理测评。心理测评的结果绕过叶修本人,送到了叶修父母手中。测评结果说,叶修有轻度抑郁症。

叶修的父母大为紧张,周末立刻就带着叶修去看心理医生。这是叶修近身接触的第一个心理医生,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穿着时尚,柔声细语,用哄小孩一般的口气跟叶修单独谈了一个小时,然后给他开了一些药。

咨询的费用很高,叶修的父母无法承担经常性的诊疗费用,于是向医生询问日常注意事项,医生说,抑郁症的病人,不可以受刺激,你们别打他骂他,凡事要让着他,哄着他,别让他不开心,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鉴于孩子在学校的时间超过在家里的,叶修的父母便将医师的意思转告给叶修的班主任,叶修的班主任又将其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刘世洋,让班长同志平时多照顾照顾叶修。

“老师你放心吧。”刘世洋在老师面前拍着胸脯保证。

5

叶修的座位忽然从几角旮旯移到了教室中心,刘世洋的隔壁,老师的正前方。一时间前后左右那些极其不淡定的同学们纷纷向他抛出各样的目光,包括青年男性的好奇打探的目光和青年女性好奇母爱的目光,他一一疏离有礼地接住,不让自己仓促得像被展览的怪物。

同桌是个很勤奋的人,叶修也整天把自己埋在教室里,除了学习就是发呆,同桌看不下去忍不住劝他:“放松点,别那么拼命,该玩还是要玩。”他只置若罔闻。

同桌身负重任,唯恐叶修病情加重,几次三番劝说,终于将叶修惹火,冷冷讽道:“你放心,我不跟你考同一所学校。”

一言既出,将同桌噎个正着,半天消化完他这句话,亦冷冷骂道:“狗咬吕洞宾。我刘世洋是那种人吗?”

叶修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说话过火了,却不肯道歉,低了头强道:“你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世洋一拍桌子起身吼道。其时正值自习课,教室里一片安静,唯班长同志这声怒吼惊天动地,让一个个埋头题海的学子如多米诺骨牌似地纷纷抬起头。

班长发火,千年等不到一回,个个准备看戏,有男生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准备劝架,可惜还没走近,班长同志又一下子坐回座位,让他们一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暗暗佩服班长果然是班长,收放自如。

刘世洋坐下来气愤地斜瞪叶修,叶修只不理他,趴在桌上眼睛紧紧盯着模拟卷。

虽然叶修如此不识好歹,刘世洋还是很有责任感地忍了下来,谁让他是班长呢,该牺牲的时候还是要牺牲一下,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且刘世洋也相信,以他的交际能力,就是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

这点小小的波澜并没有给闷热的夏天带来本质上的改变,依旧沉闷压抑,煎熬难耐。叶修虽然后来再没有跟刘世洋吵过,却也没有像刘世洋预料的那样成为要好的朋友,两个人半热不冷地同桌了一年,不像同学,倒像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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